01

“要想把‘瓦良格’號徹底建成，我需要蘇聯(lián)、黨、國家計劃委員會、軍事工業(yè)委員會和九個國防工業(yè)部，總之，我需要一個偉大的國家。”

1992年初，烏克蘭尼古拉耶夫黑海造船廠的廠長馬卡羅夫，站在滿是積雪的船臺上，對著前來視察的俄羅斯總理切爾諾梅爾金說了這番話。

當時的氣氛冷得像冰窖一樣，所有人都聽得出來，這不僅是在說一艘船，更是在給一個超級大國唱挽歌。

就在馬卡羅夫身后的不遠處，站著這艘航母的總設計師——瓦列里巴比奇。

他看著那個躺在船臺上、只完成了68%的鋼鐵巨獸，心里那種滋味，比此時此刻黑海的寒風還要刺骨。

誰能想到，這艘凝聚了蘇聯(lián)幾十年海軍心血的“航母二號艦”，還沒出生就成了孤兒？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在那一刻似乎已經(jīng)注定要爛在船臺上的大家伙，竟然在二十多年后，在萬里的東方重新復活。

而它的總設計師巴比奇，這個本該隨著蘇聯(lián)解體而銷聲匿跡的技術大拿，后來的去向更是成了一個巨大的謎團。

1991年12月25日，那面紅旗從克里姆林宮緩緩落下的時候，黑海造船廠的噩夢就開始了。

曾經(jīng)這里是蘇聯(lián)海軍的驕傲，是唯一能建造航空母艦的圣地。

幾萬名工人每天熱火朝天，電焊的火花比天上的星星還密。

可就在一夜之間，這些都成了過去式。

由于烏克蘭和俄羅斯分家了，這艘船的歸屬權成了最大的爛攤子。

俄羅斯說船是我的，烏克蘭說船在誰家就是誰的，但問題是，誰都拿不出錢來繼續(xù)造它。

造船廠的工人們眼巴巴地等著發(fā)工資，等來的卻是停工的命令。

巴比奇作為總設計師，那時候的心情簡直絕望到了極點。

他每天去辦公室，看著圖紙發(fā)呆，窗外就是那艘銹跡一天比一天嚴重的“瓦良格”號。

那時候廠里甚至還有一艘已經(jīng)開工的核動力航母“烏里揚諾夫斯克”號，因為沒錢，直接被拆成了廢鐵賣錢發(fā)工資。

看著兄弟艦被切割機大卸八塊，巴比奇覺得那切割機就像切在他心上一樣。

02

那幾年的日子，對于黑海造船廠的技術人員來說，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曾經(jīng)設計大國重器的工程師，為了生存，有的去開出租車，有的去菜市場擺攤賣土豆。

巴比奇也沒好到哪去，工資停發(fā)，前途迷茫，但他這人有一股子倔勁兒，就是不肯離開造船廠。

美國人那時候可精明了，他們就像聞著血腥味的鯊魚，成群結隊地來到尼古拉耶夫。

他們揮舞著大把的美金，專門盯著像巴比奇這樣的核心技術專家。

只要你點頭，綠卡、別墅、高薪，立馬雙手奉上。

這誘惑大不大？放在當時那個連面包都買不起的環(huán)境下，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

但巴比奇硬是沒接這個茬。

他拒絕了美國人的邀請，理由很簡單，他不想去給把蘇聯(lián)搞垮的對手干活，也不想看著自己的技術變成對付自己人的武器。

這老頭子骨頭硬，哪怕是在造船廠的冷板凳上坐著，他也不想去大洋彼岸享福。

可是，現(xiàn)實往往比骨氣更殘酷。

到了1998年，黑海造船廠實在是撐不下去了，為了還債，烏克蘭政府決定要把“瓦良格”號給賣了。

這個消息一出，巴比奇心都涼了半截。

他原本還存著一絲幻想，想著哪怕再等十年八年，等經(jīng)濟好轉了，這船還能續(xù)建。

結果，它要像一堆廢鐵一樣被拍賣。

買家是中國的一家公司，名義上說是要買回去改造成海上賭場。

西方國家一聽是做賭場，再看看已經(jīng)被拆得只?？諝ぷ拥拇w，也就放松了警惕，心想中國人這就是買個大玩具回去擺著。

那段時間，巴比奇失業(yè)了，他徹底離開了那個工作了三十多年的崗位。

但他沒閑著，手里拿不起圖紙，他就拿起了筆。

他開始瘋狂地寫作，記錄這艘航母的歷史，記錄黑海造船廠的輝煌與落寞。

他成了當?shù)匦∮忻麣獾挠浾吆妥骷遥瑢懗隽恕段覀兊暮侥浮愤@樣的書。

在書中，他字里行間都是對那段激情燃燒歲月的懷念，還有對現(xiàn)狀的無奈。

他以為，這就是他和“瓦良格”號最后的緣分了——他在書里懷念它，它在異國他鄉(xiāng)變成賭博的場子。

03

1999年6月14日，那是巴比奇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日子。

那天清晨，只有幾艘拖船拖著龐大的“瓦良格”號，緩緩駛離了尼古拉耶夫港。

沒有鮮花，沒有送行的人群，只有碼頭上幾個老工人抹著眼淚。

這艘承載著紅色帝國最后余暉的巨艦，就像個被賣掉的孩子，孤零零地踏上了前往東方的路。

這一路走得那是相當不順。

到了土耳其的博斯普魯斯海峽，就被土耳其人給攔住了，說是船太大，怕撞壞了伊斯坦布爾的大橋，其實明眼人都知道背后是誰在搗鬼。

這一攔就是一年多，“瓦良格”號就在黑海上飄著，風吹日曬。

巴比奇雖然人在烏克蘭，但心早就跟著船走了。

他每天都盯著新聞，生怕聽到船沉了或者被拆了的消息。

好不容易過了海峽，又在地中海遇上了超級風暴。

連接拖船的鋼纜都斷了，那艘?guī)兹f噸的巨艦在狂風巨浪里像片樹葉一樣失控漂流。

當時希臘的救援人員甚至都放棄了希望，覺得這船肯定要撞上巖石沉沒。

但中國人那股子韌勁兒在這個時候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硬是冒著生命危險重新掛上了纜繩，把它給救了回來。

這一路跌跌撞撞，走了627天，直到2002年3月3日，“瓦良格”號才終于抵達了中國大連港。

當看到電視畫面里，那艘銹跡斑斑、滿身瘡痍的航母靠岸時，全世界的軍事專家都在笑。

他們說這就一堆垃圾，沒有任何軍事價值，里面的電纜被剪斷了，動力系統(tǒng)被炸毀了，中國人買回去也就是煉鋼。

但巴比奇看著那個畫面，眼神里卻閃過了一絲不一樣的東西。

他太了解這艘船了，雖然外表看著慘，但骨架子是好的，那是蘇聯(lián)軍工用最好的鋼材打造的。

只要有一口氣在，這船就能活。

但他也不敢確信，畢竟要把這么個空殼子復活，難度不亞于重新造一艘。

沒有圖紙（當時傳說圖紙被燒了，其實后來中國通過各種渠道搞到了部分），沒有原廠的技術支持，甚至連專門的鋼材都沒有。

這簡直就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04

接下來的幾年，大連港那邊一直靜悄悄的。

外界都以為中國真的在搞賭場裝修，可巴比奇憑借著職業(yè)敏感，發(fā)現(xiàn)事情沒那么簡單。

賭場裝修需要把甲板漆成軍灰色嗎？賭場裝修需要安裝相控陣雷達的支架嗎？

這分明是在進行一場大規(guī)模的“器官移植”手術！

中國人在沒有任何外援的情況下，硬是一點點摸索出了航母建造的門道。

他們把船艙里幾十公里長的電纜全部抽出來換新的，把銹死的閥門一個個修好，把被炸毀的鍋爐重新點燃。

2011年，當煥然一新的“瓦良格”號開始海試的消息傳回烏克蘭時，巴比奇驚得連筆都拿不穩(wěn)了。

他看著網(wǎng)上流傳的照片，那是他夢里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的場景：

艦島上高聳的雷達，甲板上清晰的起降標線，還有那一抹威武的海軍灰。

這哪里還是那個被當作廢鐵賣掉的棄兒？這分明就是一艘現(xiàn)代化的主力戰(zhàn)艦！

2012年9月25日，這艘船正式交付中國海軍，命名為“遼寧艦”。

那一刻，71歲的巴比奇在家里，看著直播畫面，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看到中國海軍官兵穿著潔白的軍裝站在甲板上，看到了五星紅旗在那根原本屬于蘇聯(lián)紅海軍的旗桿上升起。

心情太復雜了。

既有對自己祖國沒能保住這艘船的遺憾，更多的是一種欣慰——他的孩子，終于長大了，雖然是吃著別人家的飯長大的。

就在這個時候，來自中國的邀請函送到了他的手中。

山東省科學院海洋儀器儀表研究所，向這位早已退休的老專家拋出了橄欖枝。

這一次，巴比奇沒有像當年拒絕美國人那樣決絕。

2014年，73歲的他，收拾好行李，帶著他那一腦子的航母知識，還有幾十本厚厚的技術筆記，登上了飛往中國的航班。

這一走，就是奔赴他的第二故鄉(xiāng)。

05

到了中國山東青島，巴比奇發(fā)現(xiàn)自己仿佛回到了年輕時候的黑海造船廠。

但這里又完全不一樣。

這里沒有頹廢和迷茫，只有朝氣蓬勃的臉龐和日夜轟鳴的機器聲。

中國給他安排了最好的生活條件，授予了他“齊魯友誼獎”，但最讓老頭高興的，是這里的人對他技術的尊重。

他入職了青島中烏特種船舶研究設計院，雖然年紀大了，不能像年輕時那樣爬上爬下，但他那個腦子就是一本活的航母百科全書。

在辦公室里，巴比奇經(jīng)常戴著老花鏡，一點點把自己當年的設計手稿翻譯成中文。

遇到年輕人來請教問題，他總是毫無保留，恨不得把肚子里那點貨全倒出來。

他常跟身邊的人說，看到中國這些年輕工程師，就想起了當年的自己。

有一次，由于技術研討的需要，他有機會近距離再看看那艘船。

當他的手撫摸上那冰冷的鋼板時，仿佛能感受到這艘巨艦的脈搏。

它不再是那個被遺棄在黑海寒風中的“瓦良格”，它是中國海軍的“遼寧艦”。

巴比奇在中國過得很充實，他不僅是個技術顧問，更像是個文化的傳遞者。

他繼續(xù)寫書，把他在中國的見聞，把他對航母技術的理解，都記錄下來。

他看著中國不僅僅是修好了遼寧艦，還在此基礎上，造出了完全國產的山東艦，甚至更先進的福建艦。

這速度，這魄力，讓他這個老造船人看得是目瞪口呆。

回過頭來看看他的老家尼古拉耶夫。

那個曾經(jīng)叱咤風云的黑海造船廠，如今已經(jīng)徹底破敗了。

船臺上的龍門吊銹蝕倒塌，廠房里長滿了雜草，曾經(jīng)能造出航母的工業(yè)體系，早就隨著國家的動蕩而灰飛煙滅。

那些當年和他一起奮斗的老同事，有的早早去世，有的流落他鄉(xiāng)。

相比之下，巴比奇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至少，他在有生之年，看到了自己的作品在海上馳騁；至少，他在晚年，找到了一個能讓他繼續(xù)發(fā)光發(fā)熱的地方。

這大概就是一個技術人員最好的歸宿吧。

06

巴比奇的故事，說到底，就是個關于選擇和國運的故事。

當年蘇聯(lián)解體，那么強大的工業(yè)遺產，就像一塊肥肉，被各方勢力盯著。

有人選擇把家底變賣換錢，有人選擇把人才挖走為己所用。

烏克蘭擁有了讓世界羨慕的航母造船廠，結果呢？把圖紙賣了，把船賣了，把技術廢了。

最后連造船的人，都不得不遠走他鄉(xiāng)。

而中國，從買廢鐵開始，一步一個腳印，硬是把這門手藝給學了過來，還發(fā)揚光大。

巴比奇來到中國，不是背叛，而是良禽擇木而棲。

因為他知道，只有這里，才配得上他的才華，也只有這里，能讓他心愛的航母真正活下來。

現(xiàn)在，每當遼寧艦編隊浩浩蕩蕩地穿過海峽，走向深藍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想起那個在黑海寒風中絕望的廠長馬卡羅夫。

他說需要一個偉大的國家才能完成這艘航母。

歷史這記回旋鏢，飛了二十多年，終于扎扎實實地落了下來。

那個偉大的國家確實出現(xiàn)了，但不是那個已經(jīng)消失的紅色帝國，而是正在崛起的東方大國。

看著巴比奇在青島海邊安詳?shù)耐砟晟?，再看看如今?zhàn)火紛飛的黑海沿岸，這其中的滋味，真叫人唏噓不已。

人這一輩子，最怕的不是沒本事，而是有本事沒處使。

國這一輩子，最怕的不是窮，而是敗家。

還好，巴比奇選對了，中國也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