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民主人士鮮英的公館，因其字“特生”，故稱“特園”。張瀾銅像特園內的“民主之家”匾額1953年，鮮英在特園留影，身后楹聯(lián)為其手書。（資料圖片）中國民主黨派歷史陳列館

重慶市中國民主黨派歷史陳列館內，一副特別的祝壽楹聯(lián)吸引著參觀者的目光：

誰似這川北老人風流，善工書，善將兵，善收藏圖籍，放眼達觀樓，更贏得江山如畫；

那管他法西斯帝壓迫，有職教，有文協(xié)，有政治黨團，抵掌天下事，常集此民主之家。

此聯(lián)出自中國近現(xiàn)代民主政治先驅張瀾之手，是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73歲的張瀾為其學生鮮英六十壽辰題贈。它全無尋常壽聯(lián)的俗套，字里行間，反專制、爭民主的錚錚風骨與時代洪流澎湃交織。

“誰似這川北老人風流”，起筆一問，一位飽經(jīng)滄桑卻意氣風發(fā)的長者形象躍然眼前。這位“川北老人”，正是民國時期活躍于四川軍、政、商、學各界的耆老鮮英。

鮮英，四川西充人，張瀾的得意門生。他“善工書”，精通詩詞書畫。1921年，鮮英遵恩師囑托創(chuàng)辦《新蜀報》，聘請陳毅、蕭楚女等進步人士主筆，使之成為重慶新文化運動的重要陣地。

他亦“善將兵”。戎馬半生的他，民國時曾任川軍師長兼重慶城防司令等職。

他還“善收藏圖籍”。身為儒家槐軒學派弟子，他出資刻印《槐軒全書》，藏于特園。

“他的‘風流’，絕非閑情逸致的淺吟低唱，而是亂世中兼濟天下的擔當與才干。”中國抗日戰(zhàn)爭史學會副會長、西南大學教授周勇介紹。

1931年，鮮英在重慶上清寺的小山上買下70多畝地，兩年時間先后蓋起了鮮宅、康莊等館舍，成為重慶鼎鼎有名的私家宅院。因鮮英字特生，故被稱為“特園”。對聯(lián)中的“達觀樓”，既是可以俯瞰如畫江山的特園主樓，更是主人人生態(tài)度的寫照。

鮮英性情豪爽，仗義疏財，特園常年高朋滿座，八方有識之士在此商討救國圖存大計。鮮英因此聲譽日隆，毛澤東稱贊他為“當代孟嘗君”。

對于張瀾是鮮英的老師，又年長10多歲，卻在對聯(lián)里稱鮮英為“川北老人”這一點，周勇釋疑，一方面鮮英此時已經(jīng)六十歲，確實是一名老人；另一方面“老”也是一種敬稱。“張瀾和鮮英亦師亦友，關系非常親密，而且張瀾被尊稱為‘川北圣人’，‘圣人’稱晚輩為‘老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張瀾，1872年出生于四川西充縣，清末秀才，早年留學日本，歸國后在川北興辦新學，朱德、羅瑞卿等皆受其思想熏陶。后出任國立成都大學（四川大學前身之一）校長，采用蔡元培的教育理念治校，成效斐然。

1911年，清政府出賣川漢鐵路路權，點燃了四川民眾的怒火。張瀾作為川漢鐵路股東大會副會長，參與領導了保路運動。面對四川總督趙爾豐“大刀架頸、洋槍抵胸”的威脅，他據(jù)理力爭，痛斥清政府賣國行徑。轟轟烈烈的保路運動成為辛亥革命的導火索，為中國的民主革命拉開了序幕。

1915年底袁世凱稱帝，蔡鍔在云南發(fā)起護國運動，起兵討袁，張瀾等立即在四川響應。護國運動勝利后，蔡鍔看重張瀾的威望與能力，推薦其任嘉陵道道尹（管轄川北地區(qū)），并贊其為“今日之管仲”。張瀾到任后鐵腕理政，整肅貪腐，剿匪禁煙，迅速恢復清明秩序。后任民國四川省省長期間，他的家人仍在南充鄉(xiāng)下務農，無一人獲得特殊關照。

從“風流”到“那（哪）管他”，楹聯(lián)筆鋒陡轉，似川劇高腔般高亢激越。上聯(lián)尚在吟詠個人風骨，下聯(lián)已直面時代風云。

“那管他法西斯帝壓迫”，寥寥數(shù)字，道盡了那個年代的白色恐怖與不屈抗爭。而特園，恰在這高壓之下，因緣際會，成為一片難得的民主綠洲。

1938年底，周恩來、董必武抵達重慶，第一時間想到特園。董必武登門與鮮英商議，希望將此地作為中共南方局對外聯(lián)絡和團結民主人士的場所，并直言可能招致麻煩。鮮英的回答擲地有聲：“都是為了共赴國難，我一是愿意，二是不怕！”自此，中共南方局的身影便頻現(xiàn)特園。

與此同時，國民黨元老李根源、李烈鈞、孫科等亦是園中?？停T玉祥將軍甚至一度長期寓居。張瀾、黃炎培、梁漱溟、馬寅初、沈鈞儒等社會賢達，更將這里視作民主運動的大本營。憑借鮮英的特殊身份與聲望，特園在驚濤駭浪中維系了一方自由議事的天地，成為名副其實的“避風港”。

下聯(lián)中的“有職教，有文協(xié)，有政治黨團”，短短十一字，鋪展開一幅波瀾壯闊的民主畫卷——

“職教”，指黃炎培1917年在上海創(chuàng)辦的中華職業(yè)教育社，內遷重慶后繼續(xù)踐行教育救國的理想；

“文協(xié)”即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xié)會，老舍擔任總務部主任，提出了“文章下鄉(xiāng)，文章入伍”的號召；

“政治黨團”則特指1941年在特園成立的中國民主政團同盟（民盟前身），以及在此誕生的三民主義同志聯(lián)合會（民革前身之一），它們共同匯聚成國共之外追求民主的第三方面重要力量。

國共重慶談判期間，毛澤東三赴特園，與張瀾、鮮英等“抵掌天下事”。當他看到由董必武起名、馮玉祥手書的“民主之家”匾額，以及張瀾題贈的這副楹聯(lián)時，朗聲稱贊：“董老起名，馮將軍題字，表老（張瀾字表方）贈聯(lián)，這也是‘三絕’??！”

“特園或許并非有意扮演‘民主之家’的歷史角色，卻以開放包容的姿態(tài)，為中間勢力提供了一個安全的活動空間和交流平臺，促成了中間勢力從中立到向左轉的歷史性轉變?！敝苡抡J為，兩大民主黨派于此成立絕非偶然，這標志著在中共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感召下，中間力量完成了從分散、搖擺到團結、進步的歷史性轉變。

從“家”到“國”，是一代人的理想軌跡。正如毛澤東在特園所言：“今天我們聚會‘民主之家’，今后共同努力，生活在民主之國。”

張瀾與鮮英的人生，正是這一軌跡的生動注腳——張瀾從晚清秀才、民國四川省省長到民盟中央主席、中華人民共和國副主席；鮮英從川軍將領到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首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他們的轉變，印證了‘愛國主義—民主主義—社會主義’這一中國近代先進分子的必然選擇，也昭示了今天多黨合作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的歷史邏輯與實踐生命力?！敝苡陆庾x道。

這一切，核心就是愛國。這既是張瀾、鮮英等個人魅力與才智的源泉，也與巴蜀大地所孕育的家國擔當、忠勇精神血脈相連。

如今，特園舊址之上，中國民主黨派歷史陳列館巍然屹立，成為傳承歷史的愛國主義教育基地。鮮英的曾外孫、重慶市渝中區(qū)政協(xié)文史委副主任隆準開設的“特園書房”里，書聲瑯瑯，先輩精神在字里行間薪火相傳。

那副鐫刻在特園的聯(lián)語，早已超越筆墨，化作一座精神豐碑，銘刻著愛國志士們?yōu)樘綄ふ胬怼⒆非蟠笸哌^的壯闊心路。（記者/魏靜 王華玉）

來源：《湖南日報》2025年12月16日08版，略有刪改。

信息來源：民盟中央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