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子結(jié)婚那年,我五十三歲。

婚禮辦得體面,我和老伴各拿出二十萬,給他們在市區(qū)付了首付。兒媳婦小雨是獨生女,她父母也給了十萬。房子寫的兩個人名字,我沒意見,該怎么來就怎么來。

小雨懷孕五個月的時候,我退休了。她打電話問我,月子能不能住我這兒。我說行啊,家里房子大,收拾出來也方便。她在電話那頭停頓了幾秒,說那就麻煩媽了。

我聽出來了,她是不想住娘家。后來兒子私下跟我說,小雨媽媽身體不好,腰椎間盤突出,伺候不了月子。我點點頭,心想也是,誰家都有難處。

孩子生下來那天,我在產(chǎn)房外等了六個小時。是個男孩,七斤二兩。小雨側(cè)切,縫了十幾針,出來的時候臉色慘白。我看著心里不是滋味,生孩子這關(guān),女人真是在鬼門關(guān)走一遭。

出院第三天,小雨住進了我家。

我把主臥讓給他們,自己搬去了次臥。房間里新買了嬰兒床、尿布臺,還特意裝了加濕器。小雨媽媽來看了一趟,握著我的手說,親家母,真是麻煩你了。我說哪里的話,都是一家人。

頭兩個星期,相安無事。我每天做四頓飯,早上小米粥配雞蛋,中午燉湯,下午加餐水果,晚上換著花樣做。孩子哭了我抱,尿布臟了我洗。小雨傷口恢復(fù)得慢,走路都疼,基本躺在床上不動。

第三周,問題來了。

那天中午,我燉了烏雞湯,特意放了紅棗和枸杞。端進房間的時候,小雨正在喂奶,她看了一眼說,媽,我不想喝湯,能不能做點清淡的菜。

我說湯下奶啊,你得多喝。

她沒接話,低著頭繼續(xù)喂孩子。

晚上兒子回來,我跟他提了這事。兒子說,媽,她最近胃口不好,你做點她想吃的吧。我說我做的還不夠?一天四頓,頓頓不重樣。兒子嘆了口氣,說媽,她剛生完孩子,情緒不穩(wěn)定,你多擔(dān)待點。

我沒再說什么。

第四周,矛盾徹底爆發(fā)了。

那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樣進房間收拾。嬰兒床旁邊堆著換下來的衣服,地上灑了奶漬,空氣里有股酸腐的味道。我皺著眉頭開始收拾,小雨在床上看手機,頭也不抬。

我拎起臟衣服,隨口說了句,這孩子怎么又吐奶了,是不是喂太急了。

小雨抬起頭,看著我,眼神有點冷。

我繼續(xù)說,你看這衣服,一天換三四套,洗都洗不過來。

她放下手機,聲音很輕,媽,你是不是嫌我麻煩?

我愣住了,沒想到她會這么說。我說我沒這個意思啊,就是隨便說說。

她笑了一下,那個笑容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帶著點諷刺,帶著點疲憊。她說,媽,我知道你辛苦,但我也沒閑著。我每天喂奶八九次,傷口疼得睡不著覺,孩子一哭我就得起來。你覺得我容易嗎?

我說我沒說你不容易。

她說,那你是什么意思?嫌我把家里弄臟了?嫌我不會帶孩子?

我火氣上來了,說我一把年紀了,每天伺候你們,你還這么跟我說話?

她也不示弱,說我又沒求著你伺候,是你自己非要讓我住這兒的。

這話像根刺,直接扎進了我心里。我站在那兒,手里還拎著臟衣服,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當(dāng)天晚上,小雨收拾東西,讓兒子送她回娘家。我沒攔,她走的時候,連正眼都沒看我一下。

老伴說我太較真,就一句話的事,至于鬧成這樣?我說我哪里錯了?我付出這么多,換來的就是這個?

兒子隔天來了,跟我長談了一次。他說,媽,小雨產(chǎn)后抑郁很嚴重,醫(yī)生說她需要理解和支持,不是指責(zé)。我說我哪里指責(zé)她了?兒子說,媽,有些話你覺得是隨口說說,但聽的人不一樣。她現(xiàn)在很敏感,你的每句話她都會往心里去。

我不說話了。

后來我一個人想了很久。我確實覺得委屈,但轉(zhuǎn)念一想,她也委屈。她二十六歲,第一次當(dāng)媽媽,身體還沒恢復(fù),激素紊亂,每天對著一個哭鬧的嬰兒,壓力大到崩潰。而我呢,我只看到了自己的付出,沒看到她的難處。

我給小雨發(fā)了條微信,就一句話:回來吧,媽以后注意說話。

她沒回。

第二天,她媽媽打來電話,說小雨在家哭了一整夜,說她對不起我,也對不起孩子。我心里一軟,說讓她回來,我真沒別的意思。

小雨回來那天,我們誰也沒提之前的事。我做了她愛吃的清蒸鱸魚和蒜蓉西蘭花,她吃了兩碗飯。孩子在旁邊睡得香甜,陽光從窗戶透進來,落在她的臉上,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也不過是個需要被照顧的孩子。

月子剩下的日子,我學(xué)會了閉嘴?？吹绞裁床豁樠鄣?我轉(zhuǎn)身就走,不說。她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不問為什么。慢慢的,她開始主動跟我聊天,說孩子今天又長了一點,說她打算斷奶后去考個證。

滿月那天,她抱著孩子,跟我說,媽,謝謝你。

我說,都是一家人,謝什么。

但我心里清楚,這一個月,我們都學(xué)會了一件事:家人之間,最難的不是付出,是懂得什么時候該閉嘴,什么時候該說話。而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往往最能撕裂關(guān)系,也最能修補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