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我已經(jīng)和部隊申請了取消隨軍，月底回來，你能開拖拉機來鎮(zhèn)上接我回鄉(xiāng)嗎？”
八十年代，唐知語頂著一身傷在電話亭里說。
那頭傳來村長驚訝的聲音：
“什么？你要回來？你愛人江赫霄可是前途無量的軍長，你好不容易陪他熬到了享福的時候，怎么忽然要準(zhǔn)備回來，是不是你和他……”
“對?！?br/>唐知語打斷他，剛包扎好的指節(jié)疼得蜷縮。
“我準(zhǔn)備和他離婚?！?br/>“什么？江赫霄不是對你很好嗎？”
唐知語的呼吸停滯了一瞬，哽在喉嚨間的話怎么都說不出口。
就在今天上午，她又被大院里嫉惡如仇的嬸子們毆打進(jìn)了醫(yī)院，隱婚
這三年，整整九十八次了！
唐知語被嬸子揪住頭發(fā)時，江赫霄正站在文工團(tuán)門口捧花等著蘇琳琳。
嬸子們罵她：“江軍長和蘇琳琳才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兩個人早在軍區(qū)擺過喜酒了，你這個癡心妄想的小保姆，哪怕爬江軍長的床也沒用……”
她疼得齜牙咧嘴，卻一聲不吭，只是看向了始終沉默的江赫霄。
男人一身貼身軍裝，氣質(zhì)冷得像山上的雪，黑眸淡淡地看了她幾眼，眼神仿佛在看一個路人。
“晚上我還有會，你先處理。”
等到唐知語被打進(jìn)了醫(yī)院，江赫霄的軍車也不見蹤影。
她鼻青臉腫地問：“江赫霄呢？”
警衛(wèi)員不知處理過多少次這種情況，早已見怪不怪，敷衍道：“軍長他很忙！”
數(shù)不盡的委屈，一齊涌上心口，她語氣罕見的逼人。
“軍區(qū)有什么事，比自己老婆被打住院還忙的？”
警衛(wèi)員猶豫了一瞬才道：“唐同志，軍長去看蘇琳琳同志的表演了，畢竟，蘇同志對他有救命之恩……”
聞言，唐知語閉上眼，死死掐著掌心，才忍住身心翻涌的痛意。
報恩。
江赫霄為了報蘇琳琳所謂的恩，整整三年，他都沒有澄清她的身份。
她這個妻子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三年前，她和江赫霄是自小訂了娃娃親的青梅竹馬。
兩個人一直甜甜蜜蜜，他發(fā)了工資就給她買最喜歡的桂花糕，帶她去看最新出的電影，買最時髦的裙子，將她寵成整個八鄉(xiāng)最讓人羨慕的女人！
唐知語本以為兩個人會恩愛地度過一輩子。
直到江赫霄在一次意外任務(wù)中，差點殞命，是知青蘇琳琳救了他。
從此，江赫霄欠下蘇琳琳一份巨大的恩情。
而蘇琳琳提的要求，便是過一把當(dāng)軍太太的癮。
唐知語當(dāng)時感激她救了未婚夫，一口答應(yīng)。
倒是江赫霄摸住她的手，眼圈紅了又紅：“知語，這多委屈你，我們今晚就領(lǐng)證，我不能讓你無名無分?！?br/>“你放心，等四年一過，我立馬和整個軍區(qū)公開你的身份?！?br/>唐知語默默回握住他的手，含淚點頭。
可誰曾想，兩個人從此除了那張薄薄的結(jié)婚證以外，再無半點夫妻痕跡：
蘇琳琳和江赫霄拜堂結(jié)婚，蘇琳琳用他們的結(jié)婚報告辦了隨軍。
甚至，蘇琳琳才是他公開承認(rèn)的妻子……
而唐知語，只是江赫霄從鄉(xiāng)下帶回來的小保姆，根本不值一提。
她甚至在家里和江赫霄單獨相處，都會被街坊鄰居謾罵、詆毀。
而江赫霄，卻始終保持沉默。
他說過最多的一句話是。
“知語，再等等，等到四年時間一過，我就和整個軍區(qū)公開我們的結(jié)婚證，你受的委屈，我都會補償你。”
可這一等，就是三年。
她總以為，只要他還愛她，只要再等等，她就可以守得月開見月明。
所以，即便是被打住院98次也甘之如飴。
直到今天，她無意看見，江赫霄的抽屜里，放著他和老家兄弟們的信件——
“你和蘇琳琳現(xiàn)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赫霄回：“我也不知道，戲演多了，我好像真的沒辦法離開她了。”
兄弟又問：“那知語怎么辦？”
隔了許久，江赫霄回復(fù)：“知語很愛我，不會輕易離開我。但是琳琳不一樣，她是文工團(tuán)的一朵嬌花，我不能讓她不明不白地跟著我……”
啪——
信件從她顫著的指尖摔落，砸在沾滿眼淚的地板上。
難怪他遲遲不肯向眾人說明他和蘇琳琳的關(guān)系，因為他早愛上了蘇琳琳。
唐知語心中那根緊繃的弦，悄然崩塌，疼得撕裂窒息。
她渾渾噩噩地離開了書房，卻撞見江赫霄和蘇琳琳并肩離去的畫面，兩人手正大光明地牽在一起。
他冷淡嚴(yán)肅，她嬌艷動人，天生一對。
而她這個原配，除了一身傷，什么都沒有……
院門被猛然打開，幾個碎嘴子的嬸子指著她破口大罵。
“你真是鍥而不舍挖琳琳這妹子的墻角！”
“別以為你和江軍長有幾分親戚關(guān)系，我們就怕你了，上次就抓到你趁江軍長不在，偷偷穿他衣服呢！”
“真是厚顏無恥，姐妹們，給這個小賤人一點顏色瞧瞧！”
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澆在唐知語臉上，她哆嗦地咬著唇，死死堅持。
“不是的，我才是江赫霄真正的妻子……”
“真是不要臉，不給你這種蕩婦幾巴掌，整個大院的男人你都敢勾引！”
嬸子們再也忍不住了，沖過去就把唐知語摁在地上打，狠狠撕扯著她的頭發(fā)，一巴掌接著一巴掌。
“蕩婦，你要再敢說一遍你是江軍長的妻子，我們就撕爛你的嘴！”
她的傷口全部裂開，身痛，心更是撕裂般的刺痛。
她恍然回想起，那封刺目的信件，和他無情的那些話，淚水止不住地滾落。
她忽然就放棄了掙扎，麻木地躺在地上，任人毆打。
“對，是我錯了，我確實不是江赫霄的妻子……”
一個小時后，她第99次重傷被送進(jìn)了醫(yī)院。
昏迷前，遍體鱗傷的唐知語最后一個念頭是：
江赫霄的愛，她要不起了。

她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托人買了一張回家的火車票。
當(dāng)晚，警衛(wèi)員來到醫(yī)院，給她套上了幾件厚衣服，送回了江家。
江赫霄剛結(jié)束了幾個重要會議，疲倦地捏著眉心，嗓音煩躁：
“唐知語，我很忙，你在外面少亂說話，街坊鄰里抬頭不見低頭見，鬧難看了對誰也不好。”
唐知語盯著自己身上青青紫紫的傷口，忽然覺得好累。
“是我不想和他們處好關(guān)系嗎？”
“江赫霄，是你不肯承認(rèn)我的身份，讓我不清不楚地跟著你，那些街坊鄰居才個個針對我，覺得我是一個浪蕩的女人！”
聞言，江赫霄終于睜眼，眸子淡淡落在她高高腫起的臉上。
他眼睛里有疲憊、責(zé)備……唯獨缺少了以前的寵愛和心疼。
“我不是說了嗎？少和他們見面。”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唐知語胸口卻是說不出的悶堵。
她盯著眼前漠不關(guān)心的江赫霄，恍惚到了極致。
這還是當(dāng)年為了攢錢給她買蘇式長裙，寧愿吃了半個月窩窩頭的江赫霄嗎？
她開口，聲音又干又澀：“江赫霄，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男人不耐地看了眼她，又閉上眼。
“你又在鬧什么？”
“這么多年，我對你還不夠好？你娘家的電視機、房子、弟弟的工作，哪一樣不是我?guī)兔Π才诺模恳皇俏易兞?，你還在鄉(xiāng)下當(dāng)村姑！”
“那我不要這些了！”
唐知語紅著眼奪門而出，卻撞到了人。
江赫霄追逐她的身子一愣。
蘇琳琳正穿著一件貼身的練功服，露出香肩，玲瓏身材暴露得一覽無余！
看清唐知語的臉，她甜美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很快恢復(fù)。
“知語姐是和霄哥哥吵架了嗎？是不是因為霄哥哥在臺上親我的事呀？”
“對不起呀，知語姐，那也是為了節(jié)目效果，你可千萬別生氣呀……”
唐知語盯著她被吻腫的唇，只覺喉嚨被生生扼住，半晌才擠出兩個字：“沒事。”
蘇琳琳故作驚訝：“知語姐姐可真大度，老公親了別人都沒反應(yīng)，要是我，我就不準(zhǔn)自己老公碰別的女人?！?br/>唐知語死死掐緊手心。
怪不得，難怪剛才她奪門而出，江赫霄沒有像以往一樣，第一時間拉住她的手腕，抱在懷里哄。
原來，她早成了他心中別的女人了。
唐知語心口鈍痛，卻只是扯唇一笑：“沒事，以后，我們就離婚了?！?br/>江赫霄眉眼怒意更甚，緊緊盯著她，譏諷出聲：“好啊，除非你把我給你的一切都還回來，我就同意離婚！”
唐知語微微一愣：“什么？”
江赫霄薄唇輕啟，還未開口，蘇琳琳嬌滴滴地說道：
“知語姐，霄哥哥的意思是，你衣服都是用霄哥哥的布票買的，既然要離婚，你要把衣服都脫了，一件都不能落下！”
江赫霄眸色微怔，卻沒有反駁她的話。
見她遲疑，蘇琳琳甜美的聲音更添油加醋：“怎么了，舍不得？別忘了你是誰養(yǎng)的。”
唐知語下意識看向江赫霄，卻只聽他冷冷道。
“既然你要走，那就脫！”
唐知語蓄滿的淚在這一刻終于決堤。
她含淚盯著滿臉冰冷的男人，咬著牙，顫抖著手，一點點解開衣領(lǐng)的扣子。
江赫霄捏緊拳頭。
一件、兩件、三件。
直到，最后一件毛衣落地，她穿著單薄的里衣瑟瑟發(fā)抖。
指尖緩緩滑向扣子。
江赫霄厲聲喝止：“夠了，最后那兩件就當(dāng)施舍給你，我現(xiàn)在要回房辦公了，你自己想清楚！”
語罷，他轉(zhuǎn)身離開了寒冷刺骨的院子。
視線消失之前，蘇琳琳熟稔地鉆進(jìn)了江赫霄的書房，往后瞥了一眼，眉眼厲全是挑釁。
唐知語緩緩看門關(guān)上，砰的一聲，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