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角被的暖
夜深了。
劉芳能聽到彭衛(wèi)國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這個陌生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往后，她要和他睡一張床，給他生娃。
她坐累了，悄悄躺在床的最外邊，身體貼著木板床沿。
稻草很扎人，隔著薄褲子，一下下刺著她的皮肉。
她閉上眼，可她睡不著。
走了一天山路，身子早就散架了，腦子卻清醒得很。
阿媽哭嚎的聲音，弟弟妹妹抱著她不放的手，王媒婆那張說個不停的嘴……
婆婆審視的眼神，大嫂撇著的嘴角，飯桌上那盆能照見人影的稀粥……
一幕幕，在腦子里轉(zhuǎn)。
她還記得婆婆捏著她手腕時說的話：“一擔(dān)谷子，不虧?！?br/>不虧？
她劉芳十七年，就值這兩個字。
屋外刮起了風(fēng)，順著泥墻縫“嗚嗚”地往里灌。
山里的夜，冷得厲害。
劉芳身上那件舊單衣根本不頂用。
冷氣從腳底板往上爬，鉆進(jìn)骨頭縫里。
她開始發(fā)抖。
一開始只是輕輕地抖，后來牙齒都“咯咯”響。
她想往里挪一點，挨著那個男人，興許能暖和些。
可她不敢。
她死死咬住嘴唇，想忍住，可身體不聽使喚。
就在她冷得快縮成一團(tuán)時，身邊的男人忽然動了。
劉芳身體繃得更緊了，呼吸都停了。
一陣布料摩擦聲。
接著，身上一重。
一股太陽曬過的味道，混著點汗味和土味，蓋住了她半邊身子。
是他的被子。
那床被子，從他那邊挪了一大角過來，蓋住了她的肩膀和后背。
他動作很輕，蓋完就立刻翻了個身，背對她，不動了，呼吸也比剛才重了些。
劉芳僵在原地。
后背暖和起來，凍得發(fā)僵的身體才慢慢松開。
她慢慢松開緊咬的牙，身體也不抖了。
她睜開眼，看著眼前黑漆漆的一片。
這個男人……
白天，他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一句話也沒跟她說過。
她以為，他跟這家人一樣，瞧不起她。
可他……為啥要把被子分給她？
可憐她？
還是……
劉芳想不明白。
這是她嫁到彭家后，感受到的第一點暖意。
暖意從后背傳遍全身。
她抓著床沿的手指，也一點點松開了。
后半夜，她睡著了。
睡得不沉。
夢里，她回了劉家村，阿媽給她梳頭，念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fā)齊眉……”。
弟弟妹妹在旁邊笑。
接著，她又走在那條走不到頭的山路上，腳底的石子硌得生疼。
王媒婆在前面催她，快點走，快點走。
她想回頭，卻回不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邊亮了。
村里的公雞開始叫，一聲接一聲。
劉芳睜開了眼。
身邊，彭衛(wèi)國還在睡，打著輕微的鼾。
蓋在她身上的那角被子，還在。
她悄悄轉(zhuǎn)過頭，借著晨光，第一次這么近地看這個男人。
他的臉背著光，看不清，只有一個輪廓。
鼻梁很高，睡著了眉頭也皺著。
是個好看的男人。
可好看有啥用呢？
劉芳想起阿媽的話：“夫妻倆過日子，就那么回事……”
就這么回事嗎？
和這個陌生的男人，在這個破家里，過一輩子。
院子里傳來開門聲，腳步聲，還有女人壓著嗓子的說話聲。
是大嫂和二嫂起床了。
劉芳的心提了起來。
她也該起了吧？
第一天當(dāng)媳婦，起晚了婆婆肯定不高興。
她想動，想把被子挪開下床。
可她又不敢。
怕吵醒身邊的男人。
更怕……面對門外那個家。
她就那么躺著，不動，聽著外面的動靜。
院子里，劈柴聲響了，是老二彭衛(wèi)東。
廚房里，鍋碗瓢盆響個不停，是大嫂張小鳳和二嫂楊小英在做早飯。
很快，小孩的哭鬧聲，大人的罵聲，也響了起來。
整個彭家，吵吵嚷嚷地開始了新的一天。
只有她這個屋，安靜得嚇人。
彭衛(wèi)國醒了。
劉芳感覺他翻了個身，坐了起來。
她立刻閉緊眼，心跳得飛快。
他在床邊坐了會兒，穿上鞋，站起身，掀開簾子出去了。
從頭到尾，沒弄出大動靜，也沒說話。
劉芳這才敢睜眼。
天亮了不少，屋里的東西都能看清了。
破舊，簡陋。
這就是她以后要住一輩子的地方。
她坐起身。
剛穿好鞋，還沒站起來，門簾“嘩啦”一聲被掀開了。
婆婆趙大腳那張沒表情的臉出現(xiàn)在門口。
她的目光在床上掃了一眼，落在劉芳身上，眉頭擰了起來。
“老三家的！”
趙大腳的聲音很尖。
“太陽都曬屁股了！當(dāng)自己是城里小姐，要人八抬大轎請你起床？”
劉芳嚇得一哆嗦，猛地站起來。
膝蓋“砰”地撞上桌腿，她疼得倒吸一口氣，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聲。
她低著頭，雙手垂在兩邊，手指摳著褲縫，一動不敢動。
“杵著干嘛？等我給你端洗臉?biāo)?？?br/>趙大腳的眼睛在她身上掃來掃去，一臉嫌棄。
“水缸見底了，豬餓得嗷嗷叫，灶里連根引火柴都沒有！你這新媳婦是來當(dāng)祖宗的？”
劉芳的頭垂得更低了。
“我告訴你，進(jìn)了我彭家的門，就別想偷懶！”
“今天起，家里挑水、喂豬、上山砍柴，都是你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