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jié)選自

《小說寫作完全手冊》

《作家文摘》編輯部 著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為什么好小說賣不出去

你永遠不會遇到一個承認出版了一本 “失敗”小說的作家。不過,你會在酒吧和博客上遇到一些作家大聲告訴你圖書行業(yè)出了什么問題。他們會詳細敘述他們的書是如何被出版商搞砸從而被擱置在了書架上。

接受指責? 不可能。如果銷量令人失望或一個選擇被放棄,那就是“支持”薄弱、封面不佳、封底文案糟糕、時機不對、發(fā)行失誤、缺乏附屬權銷售或其他常見的出版困境的過錯。

這怎么會是作者的錯呢? 畢竟,他寫了一本足夠好的書。它被出版了,它符合標準——有時這個標準高得似乎有點難以置信。因此,任何糟糕的表現都不是作者的錯,而是別人的錯,對嗎?

但是,如果這是真的,那么為什么有些小說盡管受到小額的交易、最小限度的印刷量、很少的宣傳、容易被人遺忘的封面、平淡無奇的文案、混亂的發(fā)行以及缺乏電影交易或翻譯銷售的困擾,仍然獲得了成功?

以時機和發(fā)行問題為例。在《作家文摘》雜志2012年9月的一次采訪中,英國作家克里斯·克利夫談到,他的第一部小說《燃燒彈》出版當天,由于倫敦遭到恐怖襲擊,而這本書恰好是關于倫敦發(fā)生的一起恐怖襲擊的,因此在發(fā)售約90分鐘后就從書店的書架上被撤下了。這簡直是災難! 然而,這本書后來還是找到了讀者并獲得了成功,甚至被拍成了故事片?？死蚝髞韺懗隽藭充N書 《小蜜蜂》和《金色》。

那么糟糕的封面呢? 你記得《神秘河》或《帝國瀑布》的封面上有什么嗎? 我不認為你還記得。封面無關緊要。事實上,想想你在過去十年里讀過的任何一本偉大的小說,問問你自己:你購買或喜愛那本小說的原因是封面、意大利語版本、電影選項、作者的推特,還是它那令人咂舌的巨額預付款的新聞? 大概都不是。

我不是說這個行業(yè)是完美的,也不是說作者不能用聰明的自我宣傳來增加銷量。(盡管根據我的經驗,這種增長通常比布道者希望你相信的更小。)如果你想用這些問題轉移注意力,那就去吧,我不會阻止你。但是,你會忽略一個關鍵點。

作為一個幫助指導小說事業(yè)30多年的文學代理人,我學到的一點是:

巨大的成功來自偉大的小說,僅此而已。出版行業(yè)可能會有所幫助或阻礙,但無法阻止一個富有力量的故事變得強大。反之,出版行業(yè)也無法神奇地將一部勉強過關的小說變成一部偉大的作品。

你可能不會喜歡每一本暢銷書 (《五十度灰》,有人喜歡嗎?),但如果一本書賣得很好,那么它對許多讀者來說做的是對的。同樣的道理,商業(yè)上不太成功的小說在這些方面做得不夠,即使它們好到能夠出版。

那么,這些關鍵因素是什么呢? 讓我們來看一些最常見的。

配圖：電影《歸家之路》

罪魁禍首一：膽怯的聲音

偉大的小說不僅能立刻吸引我們,還能掌控我們的注意力。它們不僅引起我們的興趣,還讓我們保持著迷。它們施了一個咒語。詼諧活潑的前提和豐富的情節(jié)可以吸引我們,讓我們繼續(xù)閱讀,但它們本身并不能產生魔力。它需要額外的東西:聲音。

聲音到底是什么? 敘事風格? 人物措辭? 一組題材或者一個單一的設定? 以上全部? 把它確定下來可能很難,但可以從這一點開始:我們主要通過視點人物來體驗故事。換句話說,小說中的聲音不是作者的思想或詞匯,而是他筆下的人物以自己獨特的方式所進行的觀察、思考、感受和表達的總和。

第一人稱敘述者自然會有聲音,但這并不一定意味著聲音很強。受害者、抱怨者和被動的女兒通常都有虛弱的聲音。反過來說,差不多每一頁都妙語連珠的活潑的敘述者也不總是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你有沒有遇到過一個政府部門的大男子主義者或者典型的超級女主角,當你翻到最后一頁的時候就忘記了他們的名字? 那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

洛麗·摩爾的暢銷文學小說 《門在樓梯口》講述了塔西·柯爾津的成長故事,她是一名20歲的學生,也是一個土豆種植戶的女兒。在小說的開篇,塔西正處于學期假期中,需要錢。她正在找保姆的工作。

十二月份的時候,我就在尋找一月份學期開始時的工作。我已經考完試,正在回復學生公告欄里招聘 “兒童看護”的廣告。我喜歡孩子,真的! 好吧,其實也還好。他們有時很有趣。

塔西是最普通的人物。她是一名學生,她需要一份工作,她沒有奇特的天賦、超自然能力或背景故事秘密。迫使我們閱讀她的唯一原因是她的聲音,她對事物的看法。她對自己的看法是揶揄幽默的。她是一個試圖說服自己喜歡孩子的未來保姆。這種揶揄幽默的聲音使她足夠迷人,足以吸引我們進入她的悲喜劇故事的其余部分。

第三人稱敘述者確實離讀者有一步之遙,但當他們的內心體驗既生動又不同時,他們的聲音就會變得強烈。這不僅僅是語言,也不僅僅是進入人物的內心世界,而是如何利用這兩種東西創(chuàng)造出一個強有力的聲音。

埃琳·摩根斯頓最暢銷的文學幻想小說 《夜晚馬戲團》是一場三重聲音的嘉年華,不僅使用了第三人稱,而且使用了冰冷的現在時,這一點更加引人注目。隨便翻開她的小說看一看。這是馬戲團經理勒菲弗在瞄準一份剪報上評論家的署名練習飛鏢:

包含他名字的那句話正是把勒菲弗先生激怒到要朝它扔飛鏢的原因。這句話是這樣說的: “錢德雷什·克利斯托夫·勒菲弗先生不斷突破現代舞臺的邊界,用幾乎超凡的奇觀讓他的觀眾為之傾倒?！贝蠖鄶滴枧_表演者可能會被這樣的評論取悅。他們會把這篇文章剪下來貼在評論剪貼簿上,引用它作為對自己的推薦和介紹。

但這個特殊的舞臺表演者不會這樣做。與眾不同的是,錢德雷什·克利斯托夫·勒菲弗先生關注的是倒數第二個詞:幾乎。幾乎。

在你的小說中,多久使用一次 “這樣”和 “倒數第二個”這樣的詞呢? 不經常嗎? 沒關系。我并不是說古板的措辭是塑造強有力聲音的方法。但在這本小說中,它使錢德雷什·克利斯托夫·勒菲弗先生壓抑的憤怒和執(zhí)著的完美主義變得非常獨特。

強化難以定義的聲音

● 你的主角對故事主要問題的最初看法是什么? 讓主角對此的理解分三步演進。在結尾時有什么不同? 將每個階段寫在紙上。

● 你的主角對配角、故事的地點或時代有什么看法? 以此開頭……然后在結尾時改變它。

● 在你的故事中選擇任意一個普通的東西,例如一輛車、一項運動或者一個公共辯論話題。讓你的主角擁有一種狂熱的看法。寫下他的咆哮。補充。(這是純粹的聲音。)

罪魁禍首二：未經考驗的人物

如果聲音來自某個人物看待世界的方式,那么他對讀者的持續(xù)吸引力來自他做了什么,他為什么這么做,以及他是誰。你的人物僅僅有行動、動機和原則是不夠的。那些驅動力可以很弱,也可以很強。

讓我們先從行動開始。最虛弱的行動是不行動。你會認為這是顯而易見的;然而,許多場景,事實上整部小說 (是的,甚至是已出版的小說),都可能在沒有人物實際行動的情況下向前發(fā)展。反應、觀察和忍受艱難或痛苦都不是行動。從技術上來說,逃跑是行動,但它沒有直面、對峙和戰(zhàn)斗那么強大。

更引人注目的是展現骨氣、鼓起勇氣、源于崇高原則或者讓人物直面內心最深處的恐懼的行動。最強的是自我犧牲、寬恕和其他展現成長、恩典和愛的行動。

動機呢? 在生活中,我們的動機是多種多樣的、深刻的、相互交織的。不幸的是,在許多小說中,人物都是被單純而簡單的動機驅使。普通的動機造就了卡通化的人物。

你可以在一些類型小說中觀察到這樣的動機。偵探有密碼,愛情小說的女主角追求愛情,奇幻小說中的英雄打擊邪惡。很糟糕嗎? 不。密碼、渴望愛情和與邪惡斗爭都是好的——但作為人物唯一的動機,它們也是普通的。

那么,是什么讓人物的動機真正吸引人呢? 這是有等級的?；旌系膭訖C讓人物真實。相互矛盾的動機使人物復雜。最吸引人的是向我們揭示人物內心深處的動機。我們被傷痛塑造。當人物的傷痛獨特而具體時,在他們的旅程中驅動和激勵他們的東西會在矛盾中轉變?yōu)槠毡榈臇|西。

這么說吧:你對人物的動機挖得越深,讀者就越能產生共鳴。

原則又是怎么樣的呢? 它們是我們生活的準則和持有的信念。它們也可強可弱。普通原則是常見和明顯的。善待他人是一條很好但很平常的生活準則。引人入勝的原則是個人的,是對熟悉事物的扭轉。給你遇到的每一個人建一座橋——然后走過它,這多少有些個性化。如果按照這條準則生活的主角是一名橋梁檢查員,那就更是如此了。

當行動、動機和原則結合在一起時,其影響可能是深遠的。杰米·福特的長期暢銷書 《悲喜邊緣的旅館》主要以1942年的西雅圖為背景。這是一個關于六年級的美籍華人男孩亨利·李愛上了班上的日裔美國女孩岡部惠子的故事。當惠子和她的家人被轉移到拘留營時,亨利心急如焚。這對于許多純文學小說來說已經足夠了。浪漫的悲劇已經發(fā)生。政治觀點已經形成。

但福特讓他的主角做了一些事情:亨利得到了一份給學校廚師做廚房助理的工作,該廚師已經簽約為拘留營的囚犯提供食物。亨利去尋找惠子:

亨利遇到的另一個語言障礙是在拘留營內部。僅僅是看到一個中國小孩站在服務臺后面裝蘋果的板條箱上就夠奇怪了。然而,他越是向候餐隊伍中的人打聽岡部一家,他就感到越沮喪。很少有人在乎這件事,而那些在乎的人似乎永遠也聽不懂他講話。盡管如此,亨利還是不斷向領餐的人問問題,就像一艘不斷發(fā)出求救信號的迷失之船。

“岡部? 有人認識岡部嗎?”

亨利的尋找深刻地顯示了他這個人物的力量。他拒絕了他的父親 (父親試圖將民族主義者的身份強加給他),無視社會偏見,不畏艱難。他的行動、動機和原則都很高尚,尤其他還只是個孩子。

考驗你的主角

● 你的主角本可以做卻不能做的最大的事情是什么? 在故事的結尾,讓他去做。

● 故事中的問題困擾著你的主角,就像它困擾著其他人一樣。真正的原因要回溯到童年的某件事——是什么? 把它寫成一個戲劇性的、決定人物性格的背景事件。讓它成為每一個場景的基礎,但要在故事的后期才揭示發(fā)生了什么。

● 你的主角的行動原則在哪些方面和別人不一樣? 把它們歸結為一條規(guī)則。在故事的早期先埋下它,然后在故事的結尾至少三次描寫、挑戰(zhàn)和深化這個原則。

罪魁禍首三：過于內部或外部的故事

你是你的故事世界里的上帝。所以你沒有理由不在你的故事中扮演上帝。

某些故事模式必然會導致小說缺乏震撼力。建立在延遲、痛苦和停滯上的小說往往如此。即使是情節(jié)豐富的故事也會讓我們打哈欠。驚人的情節(jié)轉折不一定會產生驚人的效果。

安靜的作者需要在教堂里制造混亂。而在另一個極端,令人眼花繚亂的故事講述者則需要認識到,一味的閃光粉爆炸并不會讓觀眾產生深刻的感受。更簡單地說,內部故事需要更多戲劇性的外部事件;同樣,戲劇性的外部事件需要創(chuàng)造更令人震驚的內部影響。

如果你回避那種被稱為 “情節(jié)”的廉價把戲,我為你的正直鼓掌——但試著關注你的主角在任何特定時刻的內心狀態(tài),并想辦法將其外化。讓某事發(fā)生。相反,如果你專注于讓書頁以每分鐘一英里的速度翻動,這很好——但試著讓你的主角去執(zhí)行一項任務,不僅拯救世界,也拯救他自己。

實際上,在你的故事中扮演上帝意味著讓你的主角做更大的事情,或者說,讓他們在經歷一些小事時也能感受到更大的事情。

之前我提到了《五十度灰》。很難找到一個人認為這部主流情色作品寫得特別好;盡管如此,它轟動性的地位表明,它輕易就折服了數百萬讀者。這是為什么呢?

小說的女主角,學生安娜塔希婭·史迪爾,被企業(yè)家克里斯蒂安·格雷這個有著陰暗性癖的男人迷住了。安娜塔希婭起初是抗拒他的吸引力的。這種抵抗的逐漸瓦解催生了小說前幾章中的張力。然而,這是一種內在的張力,要發(fā)揮作用,它必須滲透到每一次日常接觸中。

在一個早期的場景中,格雷走進安娜塔希婭工作的五金店,買了束帶、遮光膠帶和繩子。安娜塔希婭雖表現出禮貌的客戶服務,但內心是好奇的、困惑的和顫抖的。當他離開時,她在這段話中敘述了自己的感受:

好吧,我喜歡他。好吧,我承認了。我不能再逃避我的感覺了。我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我覺得他很有魅力,非常有魅力。但是我知道,這注定是一個失敗的結局,我嘆了口氣,心中充滿苦樂參半的遺憾。他來這里只是一個巧合。不過,我仍然可以從遠處欣賞他。這樣也沒什么壞處。

雖然這段話可能不是有史以來寫得最巧妙的,但請注意其中安娜塔希婭感情的推拉。她屈服于格雷的吸引力,但又立即拒絕了它。她誤以為他去五金店純屬偶然。(真的嗎? 遮光膠帶?)她決定從遠處欣賞他,這是一個有趣的預兆。最重要的是,她對格雷到五金店購物的反應過于夸張,就好像一個神一般的主人從高處掉到了一家不起眼的五金店里——這對安娜塔希婭來說是真的。

在你的故事中扮演上帝

● 你的人物陷入困境,遭受磨難,停滯不前。他撥打了危機熱線,你接聽。你接受過說服打電話的人尋求幫助的培訓。你的主角應該怎么做?讓他去做……然后讓他失敗。

● 你的動作英雄以最快的速度跑在前面。設置一個障礙物。強制延遲一小時。在這一小時里,問你的英雄以下問題:你為什么要跑? 它為什么重要? 你在向前跑,但也在逃避——是什么? 寫下來。把它折疊起來。你還有時間來深化你的人物。

● 對你的主角進行懲罰,同時考驗他內心的信念。對他來說最難的考驗是什么? 補充進去。考驗的是什么? 把這點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