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神愚戲》在番茄小說平臺連載以來，吸引了超過175萬讀者追更，評分高達9.8分，連續(xù)16個月雄踞平臺巔峰榜，端內評論近400萬條，其引發(fā)的閱讀熱潮與社群討論，已經超越了單純的文本消費。近日，由中國作家協(xié)會網絡文學中心與番茄小說共同主辦的一月九十秋《諸神愚戲》作品研討會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舉行。來自全國的二十余位專家、評論家及編輯，圍繞該作品引發(fā)的“新網文”現(xiàn)象展開深入研討。

從“爽文”到“思想實驗”

《諸神愚戲》到底是講的什么故事呢？如果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高智商男主，以規(guī)則反抗規(guī)則，用謊言智斗神明”的故事。

16位神明突然降臨人間，世界直接變成他們的棋盤，人類要生存必須信奉一個神明，在神的指引下進行排位生存游戲。命途、信仰、職業(yè)、積分、排名等構成了《諸神愚戲》的開篇核心設定。16種信仰，6種基礎職業(yè)，兩兩組合出近百種具體職業(yè)。嚴謹且腦洞大開的職業(yè)與命途體系，為副本與角色互動提供豐富可能性。主角以謊言為武器，在諸神棋局中求生與破局。

中國作協(xié)網絡文學中心主任何弘表示，網絡文學經過多年發(fā)展，正在經歷一場靜默而深刻的革命。“以《十日終焉》《諸神愚戲》為代表的這些作品，向我們證實了網絡文學的新變。這種變化的核心，是作品顯示出對價值意義與思想深度的自覺追求�！�

這標志著網絡文學正從早期以“草根逆襲、霸總甜寵、戰(zhàn)神歸來”為代表的、側重于“公共欲望與公共情緒書寫”的階段，邁向一個更具主體性反思的階段。何弘強調，這類“新網文”雖披著游戲化、幻想性的外衣，卻內嵌著對現(xiàn)實的深切關懷。“它們以游戲化的設定作為‘思想實驗’的沙盤，來探討人的存在困境、世界的運行本質，以及數字化生存狀態(tài)下的倫理選擇。這種被一些專家稱為‘游戲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傾向，有效扭轉了網絡文學過去較為‘懸浮’的印象�！�

南開大學教授周志強將《諸神愚戲》定義為“游戲轉寫體”小說�！啊吨T神愚戲》不是在故事里描寫游戲，它本身就是一種‘敘事游戲’。”周志強剖析道，小說通過通關式流程和“游戲直播式”的場景呈現(xiàn)，將讀者轉化為體驗敘事的“玩家”。但它的深刻之處在于，它并非簡單地復制游戲的爽感邏輯，而是通過呈現(xiàn)“玩”的非理性與臨界狀態(tài)，逼迫讀者與主人公一同面對存在主義的根本詰問�！啊沂钦l’、‘有命運還是無命運’、‘活著是等待死亡還是試煉求生’這些命題被并置與疊加。它無意中戳中了當代人的精神癥候：我們不再僅僅思考‘我們應該怎樣’，更迫切地需要思考‘我們如何才能成為我們’�！�

華中師范大學教授黎楊全進一步點明，“愚戲”二字是理解全書的關鍵：它既是神明操縱人類的隱喻，也是人類以智慧反抗控制、在規(guī)則裂縫中爭取生存的策略。“這種反抗不是宏大的革命敘事，而是一種靈活、微觀的生存政治，為現(xiàn)代人在系統(tǒng)化社會中保持能動性提供了文學想象�！�

博弈敘事與開放文本

中國作家協(xié)會網絡文學中心助理研究員王秋實提出了一個觀察：網絡文學的游戲化敘事，正經歷從“成長型敘事”到“博弈型敘事”的根本性轉向。

“成長型敘事是線性的、擴張的、充滿進步敘事的，好比‘爬天梯’；而博弈型敘事是循環(huán)的、內爆的、強調在有限空間內對抗與幸存，好比‘斗獸場逃殺’。”王秋實分析，這種轉變與年輕一代讀者的現(xiàn)實經驗緊密相連。“對很多年輕人來說，‘世界是打開的舞臺’這種感受正在減弱，取而代之的是‘世界是擠壓的生存競爭環(huán)境’。因此，他們的‘爽感’來源也從‘不斷升級變強’，轉向了‘在復雜規(guī)則與高壓系統(tǒng)中智取、幸存、乃至破局’�！薄吨T神愚戲》中程實面對的每一次神明試煉，都不是簡單的實力比拼，而是信息戰(zhàn)、心理戰(zhàn)與規(guī)則漏洞利用的復合博弈，正是這一趨勢的絕佳例證。

“這是一部把‘設定’當成‘劇情’來寫的小說。”該書責編麥芒介紹，作品構建了16種神明信仰、6大基礎職業(yè)，衍生出近百種子職業(yè)的龐雜而嚴謹的體系。當角色選擇信仰，就等于選擇了一套“底層代碼”——此后，他的一切行動、一切臺詞、一切反轉，都必須與信條自洽�！斑@迫使敘事必須在嚴格的邏輯框架內進行高強度的智性推演，從而產生了強烈的懸疑與反轉張力�！边@種精密設定并未將文本封閉，反而催生了一種“可深可淺”的開放結構。山東大學文學院助理研究員王鑫認為，《諸神愚戲》是一個多層次的文本場域：淺層讀者可以享受它“整活玩梗”、副本解謎的“樂子”；深度讀者則可以將其視為探討命運、虛無、存在與行動的哲學寓言。

在人物塑造上，以《諸神愚戲》為代表的“新網文”也展現(xiàn)出擺脫臉譜化、邁向復雜性的“后類型化”特征。

中國社科院文學所副研究員湯俏表示，主角程實徹底打破了“救世主”或“廢柴逆襲”的傳統(tǒng)模板�！八且粋�欺詐者，卻懷有深藏的善意與道德底線；他周旋于各方神明與勢力之間，像個‘叛徒與臥底’，其核心驅動力卻是對‘人’本身價值的執(zhí)著追尋�！边@種充滿內在矛盾與張力的角色，更貼近現(xiàn)代人復雜的精神世界。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李瑋也補充道，作品中的配角乃至神明，也都避免了簡單的善惡二分，呈現(xiàn)出理念與價值體系之間的復雜博弈，這使得人物關系網成為思想交鋒的動態(tài)圖譜，而非情節(jié)推進的固定工具。

年輕一代的“游于藝”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副總編輯胡曉舟援引孔子“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的教誨，認為“藝”與“游”的精神在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的載體。“對今天的‘游戲一代’年輕人而言，電子游戲及其衍生的文化形態(tài)，就是他們‘游于藝’的重要方式。參與《諸神愚戲》這類高度游戲化文本的創(chuàng)作與閱讀，本身就是一種在沉浸、互動與思辨中完成的文化修養(yǎng)與精神愉悅過程�！焙鷷灾壅J為，這標志著一種新的、充滿活力的文藝接受與創(chuàng)造模式正在形成。

中國藝術研究院助理研究員譚天提出了“壓縮現(xiàn)代性”的視角來解讀《諸神愚戲》的世界觀。“主角程實在這種混雜而重壓的系統(tǒng)中，以‘游玩’而非苦大仇深的態(tài)度建立連接、尋找樂趣、智斗系統(tǒng)，恰恰提供了一種富有韌性與創(chuàng)造性的當代生存啟示。”

抖音集團副總編輯王強認為，《諸神愚戲》這樣的作品，不僅是平臺創(chuàng)新題材的里程碑，更代表了“新網文”關注現(xiàn)實、融合思辨、創(chuàng)新敘事的發(fā)展趨勢。

《諸神愚戲》作者一月九十秋分享了自己的創(chuàng)作心路。他談到，新生代讀者對“互動感”“探索感”和“多維收獲感”的強烈需求，是驅動敘事創(chuàng)新的根本動力�！笆斋@感不能只來自等級和裝備，更應來自認知的顛覆、世界觀的展開、群像關系的成長以及價值觀的共鳴。”他強調，創(chuàng)新不是無根之木，“堅守親、孝、友善、家國情懷等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內核，并對其進行新時代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是作品獲得廣泛共鳴的根基。在此之上，對國潮、科幻、賽博等跨領域元素進行系統(tǒng)化融合，而非簡單堆砌，才能用創(chuàng)新的外衣，講好真正動人的中國故事。”

現(xiàn)代快報/現(xiàn)代+記者 陳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