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三國，你永遠不能回避的一本書那就是《三國志》。

它的作者，是西晉的史官陳壽。

一個在晉朝做官的人，晉朝的政治合法性是從曹魏那兒“禪讓”來的。

按常理，陳壽寫《三國志》，那不得把曹魏捧得高高的，把季漢往死里踩？

畢竟，成王敗寇嘛！

我當(dāng)年一開始也是這么想的，可當(dāng)我真正品讀《三國志》字里行間的味道時，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陳壽這位老哥，絕對是位陰陽大師。

為什么這么說？今天，我就帶大家看看陳壽在《三國志》里夾帶的“私貨”。

對曹操捧殺

紀傳體史書，它有一個潛規(guī)則。

在以人物為中心的基礎(chǔ)之上，用“本紀”來敘述帝王，用“世家”來記敘王侯封國和特殊人物。

用“表”統(tǒng)系年代、世系及人物，而用“書”或“志”記載典章制度，最后用“列傳”記人物、民族及外國。

也就是說，人物因地位不同，在史書中所處的類目是有嚴格劃分的。

歷代史家修正史，都以此為典范，陳壽也不例外。

那我們看曹魏的創(chuàng)始人曹操，曹老板的傳記叫《武帝紀》，陳壽用的是皇帝專屬的“本紀”體例。

所以，從表面上看，陳壽牌面給足了，尊魏為正統(tǒng)，沒毛病。

但評價一個人，關(guān)鍵不是看他給了你什么名分，而是看他評價你。

那么，陳壽在《武帝紀》最后“評曰”里是怎么夸曹操的？

陳壽說：曹操運籌謀劃，用武力征服天下，推行申不害、商鞅的法術(shù)，兼?zhèn)漤n信、白起的奇策，依據(jù)才能授予官職，根據(jù)能力任用人才，克制情感運用謀略，不計較舊怨，最終總攬朝政大權(quán)，成就大業(yè)，正是因為他明智的謀略最為卓越。可以說他是一個非同尋常的人，是一個超越時代的杰出人物。

太祖運籌演謀，鞭撻宇內(nèi)，覽申、商之法術(shù)，該韓、白之奇策……抑可謂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

猛一看，全是好詞兒！

超世之杰，這評價都到天花板了。

但仔細品品，陳壽夸贊的核心是什么？

法術(shù)和奇策，這是權(quán)謀和手段啊。

作為一個帝王，夸他善于權(quán)謀，就像夸一個廚子，只夸他刀工好，但絕口不提他做的菜味道如何。

大家翻翻《史記》、《漢書》，史官一般是如何評價一個開國皇帝的？

他們的重點，往往是夸帝王“仁德”、“安民”、“休養(yǎng)生息”。

可到了曹操這兒，變成了純粹的能力崇拜。

更絕的是他標榜的對象，什么申不害、商鞅、韓信、白起？

這幾個哥們，除了申不害，另外三位可都是不得善終的主！

商鞅被車裂，韓信被誅殺，白起被逼自刎。

陳壽把曹操和這幾位捆綁在一起，這味道就有點復(fù)雜了。

你想想，公司年會，新經(jīng)理讓你評價一下剛離任的前經(jīng)理。

你敢說：前經(jīng)理那真是百年一遇的商業(yè)奇才，資本運作手段堪比賈躍亭，談判技巧不輸特朗普！

這話，是夸是損？

所以，陳壽對曹操，玩的就是這套：把你捧得高高的，但捧你的話，卻都是些讓別人心生警惕的東西。

對曹丕陰陽

如果說對曹操是暗戳戳的諷刺，那對曹丕，陳壽基本上就是“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了。

曹丕，雖然名義上是獻帝禪讓，但實際上那是代漢自立。

禪讓，是曹魏政權(quán)合法性的基石。

按常理，史官必須大書特書，這時候就該把“天命所歸”的祥瑞、還有詔書一字不落地記下來。

可陳壽對于曹丕登基時的一系列勸進、禪讓詔書，他選擇了一字不錄。

祥瑞什么，更是直接寫魏書曰：什么巴拉巴拉。

意思你看，這是魏書中說的什么什么，不是我說的。

而這個《魏書》是曹魏政權(quán)自己編撰的史書，后被陳壽《三國志·魏書》作為主要史料引用。

反觀劉備，在《先主傳》里，劉備稱漢中王、稱帝的詔書，陳壽可是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給錄進去了。

這一靜一鬧，一省一詳，態(tài)度還不夠明顯嗎？

就差直接說：你曹丕篡位，名不正言不順，那些場面話我都懶得寫！

再看他對曹丕的個人評價，更是陰陽怪氣的巔峰之作。

陳壽說：文帝文藝才華沒得說，是個搞文學(xué)的好苗子。如果他心胸能再開闊點，做人能再公平點，理想能再崇高點，那距離古代的賢君也就不遠啦！

文帝天資文藻，下筆成章，博聞強識，才藝兼該；若加之曠大之度，勵以公平之誠，邁志存道，克廣德心，則古之賢主，何遠之有哉！

這不就跟班主任評價有些孩子一樣：這孩子啊，很聰明，就是不愛學(xué)習(xí)。如果他能把打游戲的勁頭用在學(xué)習(xí)上，考上清華北大還不是輕輕松松？

所以，您品，您細品，這如果后面跟著的，全是你的缺點！

陳壽這番話，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對劉備偏愛

說完了曹家父子，咱們再看季漢這邊。

到老東家這里，陳壽筆鋒一轉(zhuǎn)，畫風(fēng)瞬間就溫暖、真誠了起來。

以魏為正統(tǒng)，那劉備的傳記就不能用“紀”了，只能叫《先主傳》。

但是，陳壽在行文中，依然嚴格避諱劉備、劉禪的名字。

而這，恰恰是古代臣子對君主的最高禮節(jié)。

要知道，對曹操、曹丕，陳壽則是直呼其名。

像太祖、文帝這種是稱號，具體到敘事陳壽則用的是操、丕。

并且，劉備去世，陳壽用的是“殂”。

這個字可有講究了，最早出現(xiàn)在《尚書》里。

《尚書》：二十有八載，帝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

這是專門用來形容圣君舜的死亡，后來諸葛亮的《出師表》開篇就是“先帝創(chuàng)業(yè)未半而中道崩殂”。

陳壽選用這個字，其間的敬意，不言自明。

再看，他對劉備的評價。

陳壽直接把劉備比作漢高祖劉邦，夸他“弘毅寬厚”，這是君王品德的范疇，跟夸曹操的“權(quán)謀法術(shù)”形成了鮮明對比。

尤其對白帝城托孤這件事，陳壽給出了“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軌”的至高評價，認為這是千古第一的君臣佳話。

先主之弘毅寬厚，知人待士，蓋有高祖之風(fēng)，英雄之器焉。及其舉國托孤于諸葛亮，而心神無貳，誠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軌也。

跟曹操的狠辣權(quán)謀相比，陳壽表示：劉備才是很多人心中愿意追隨的、有溫度的老板。

陳壽作為蜀漢舊臣，這份感情，他壓根就沒想藏！

對孫權(quán)鄙夷

聊完了魏和蜀，最后來看看東吳的孫權(quán)。

對這位，陳壽可就沒那么多顧忌了，直接開啟了吐槽模式，火力全開。

先是損他爹孫堅，介紹出身時來一句“蓋孫武之后也”。

“蓋”就是大概、可能的意思，一個字就把孫家碰瓷兵圣孫武的小心思給揭露了。

對孫權(quán)本人的評價，更是句句帶刺。

先把孫權(quán)比作勾踐，勾踐臥薪嘗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最后成事。

但成事之后呢？兔死狗烹。

這個比喻本身就暗含兇兆，接著直接批評他晚年性格多疑，喜歡殺人。

搞得朝堂烏煙瘴氣，并且明確指出，東吳后來之所以衰落，“未必不由此也”。

孫權(quán)屈身忍辱，任才尚計，有勾踐之奇，英人之杰矣。然性多嫌忌，果于殺戮，暨臻末年，彌以滋甚……

讀《三國志》，千萬別被“魏書”在前、“蜀書”在后的編排順序給騙了。

陳壽在晉朝的高壓之下，已經(jīng)用他力所能及的方式，最大程度地保留了一部有溫度、有態(tài)度的史書。

他為什么這么做？是因為他是蜀漢舊臣。

那么，陳壽是無腦挺劉備嗎？我看也未必。

陳壽是那個大時代的親歷或接近親歷者，他的父親還曾是馬謖的參軍。

他聽到的、看到的，是那些歷史人物最真實的樣貌，還沒有被后世的戲曲、小說完全掩蓋。

他的評價，或許更接近歷史的真相。

曹操的謀略和他的殘暴一樣突出，無法掩蓋。

劉備的寬仁，也不會因為他的失敗而褪色，反而在對比中更加珍貴。

孫權(quán)的刻薄寡恩，是東吳內(nèi)亂的根源，幾十年后依然讓人心有余悸。

但作為普通人，能力與仁德，你到底更看重哪一個？

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決定了你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又想追隨一個什么樣的人。

反正收藏你也不看，點個贊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