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 王(短篇小說)

作者/郝繼明

【作家/詩人風采】

★郝繼明，筆名曉月、星空豪博。出生于1957年1月，陜西省榆林市橫山區(qū)人。大學文化，退休中學高級教師。中華詩詞學會會員，榆陽區(qū)詩詞學會會員，榆林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熱愛文學，有散文、詩歌、小說、隨筆和專業(yè)論文散見于報刊雜志和《騰飛文苑》、《文海情雅》、《陜北詩刊》、《鄉(xiāng)土文學》、《山水文苑》、《都市頭條》、《三江文學》、《首都文學》、《詩藝國際》、《詩歸客》等網(wǎng)絡(luò)平臺。部分詩歌收入《榆陽詩文》《詩典藏》、《詩潮流》等詩集。部分散文被收入《膠東散文年選》、《黃海散文百家作品選》、《往日時光》、《糧安》等作品集。

【作家/詩人作品】

狼 王 (短篇小說)

文/郝繼明

狼王，其實不是狼，是鄉(xiāng)人給馬玉堂起的綽號。這個綽號伴隨了馬玉堂一輩子。不對！狼王去世十多年了。直到現(xiàn)在人們還講述著狼王的故事。

我第一次聽到狼王的故事是我十來歲的時候。馬玉堂在岔口道班當工人。常常聽到關(guān)于馬玉堂的故事。

一個夏天的下午，我們放學往回走，幾個道班工人在公路邊的大柳樹下休息，幾個人說笑著。我們也往樹下一坐，聽他們說話。馬玉堂正在講自己的故事。

馬玉堂說:我從小就是個疙雜孫，胡日頭子亂刮風 ，串門子數(shù)板榻，亂子躉得一堆兩愣。生產(chǎn)隊除害不過，才把我打發(fā)到道班來了。

他說的也是大實話。他們這代人出去工作的都是最優(yōu)秀的和最差勁的懶漢二流子、刺頭疙雜孫兩種人。

“狼不吃灰漢，我在狼窩里吃了二十幾天狼奶，認了一個狼奶媽?！瘪R玉堂解開自己的衣領(lǐng)，指著脖子上的狼扯疤繼續(xù)說著自己的故事:聽我大說，周圍常常有狼出沒 ，把羊羔子、豬克郎扛在背上叼走了。有時候遇到驢駒子、牛駁狫子也敢下爪。

狼侵茬牲口，人滅狼蟲虎豹。人們開始驅(qū)趕狼了。人們?yōu)榱俗尷菦]有棲身地方，大量砍伐樹木，放火燒山。

我一歲的時候，村子不遠處有一個狼窩。就是現(xiàn)在的狼窩溝

初冬時間，村里人正好閑的沒事，人們就吆喝起來拿著撅頭鏈杖，把狼窩圍個實壓二五。

在狼窩的串管里塞進柴火，用煙火薰烤狼窩。在狼窩的出口兩邊站著幾個手拿利器的精兵后生，等著竄出來狼。一只狼撐不住煙熏火燎，從串洞里躥騰出來，被幾個人掄棒打倒，手疾眼快的蒼狗對著狼頭幾斧頭，把狼頭砸的稀爛。再沒有看見狼鉆出來。

我大是挖獾高手，右手拿小撅頭，左手拿把鐵抓鉤子，用小撅頭往大摻洞口，向狼窩方向拱土。人們屏氣凝神，看著，生怕再從下邊洞口躥出狼來傷了人。

我大說他從狼窩的側(cè)洞用襖襟子撩出三個毛個楚楚的狼娃子。它們在拐窯藏著，沒有讓煙火薰死。就把狼娃子撩回家里。

那天打死的是公狼。夜里聽到凄慘的狼嚎哭的聲音。人們有些驚慌失措。

第二天半后晌我奶奶在院子里撿苦菜，就把我放在放狼娃子的筐子里。突然間躥出一只狼，叼起筐系子，把我跟狼娃子一起噙走了。

奶奶嚎哇哭叫，驚動了一道莊的人。我大領(lǐng)著精兵后生向狼窩方向追去。沒有看到蹤影。這些打獾高手們碼蹤的本事大著了。找了兩三天，沒有找到，一莊子人都生活在恐怖之中，生怕狼來了噙走各自的娃娃。

那時候存活一個娃娃不容易。我這個獨苗叫狼噙走了，十有八九喂了狼了。爺爺奶奶和我媽都埋怨我大。我爺爺跑到老爺廟抽簽趟卦。關(guān)老爺給了一個上上簽:否極泰來。娃娃活生生讓狼噙走了，誰還相信關(guān)老爺?shù)暮?

過了二十來天，狼竟然把我送回來了，放在我們的家門口。我紅光滿面，身上苒了一身毛。脖子上留下一塊傷疤。

我爺爺和爸爸趕快去老爺廟燒香磕頭。許愿要修一個山神廟。在關(guān)老爺?shù)纳褶I指引下，在狼窩溝的山頂上的土墩下邊打了一個小土窯，給山神立了牌位。這就是我的狼奶媽的來歷。

爺爺說我會學狼嚎叫。我十三四歲的時候，周圍又出現(xiàn)了狼群。有我被狼叼過的例證，人們再不敢挖狼窩了，家家戶戶喂狗看家護院，攔羊放牛的時候都帶著狗。幾家人家把不多的羊牲口放在一起放養(yǎng)。

一天我跟著爺爺去放羊，天快黑的時候，羊群被幾只狼圍起來，羊擠在一起轉(zhuǎn)圈子，幾家攔羊的人帶著在羊群四周與狼對峙著，人揮舞小撅頭和攔羊鏟子，用鏟子向狼投擲土圪垯，狗撲咬著。我受到驚嚇，發(fā)出嚎叫聲，狼竟然走了。從那時開始我就有了狼王的綽號。馬玉堂講的那些還是民國年間的事情。

我們上學從1967年開始，我都十歲了。那時候石籽壓面的公路上基本上沒有什么車輛。我們也散漫慣了，沒有什么家庭作業(yè)，舊布縫的挎包里裝著兩本語文、算術(shù)、兩個作業(yè)本、半截鉛筆就是全部家當。直到馬玉堂講完自己被狼叼走的故事我們幾個人才回家吃飯去了。

1975年我在縣城上高二，好像是五一前后吧，在電影院參加了一次公捕公判大會。馬玉堂也站在被批斗的對象中間，他的罪名是:流氓成性，調(diào)戲婦女，破壞軍婚。

馬玉堂成了全縣的名人。這次公捕公判對馬玉堂觸及很大，也擔心自己的飯碗保不住，擔心被判刑。如實地交代了自己問題，也牽扯到一些農(nóng)村婦女。這樣他有了一大串的惡名:兒馬、餓狼，叫驢等等，他也成了人們田間地頭的談資。好在，公安局經(jīng)過調(diào)查落實，馬玉堂有流氓行為，有調(diào)戲婦女的事實。最嚴重的是破壞軍婚的問題。公捕公判后，關(guān)于馬玉堂的許多作風問題公開傳揚，這個軍人家屬受不了輿論壓力，屬跑了。

這是他們大隊指證的。公安局來到大隊落實事實。這個女人的公公婆婆否認了馬玉堂的罪名。說媳婦子跳團的不身了，是他們請馬玉堂說合的留住的。他們感激馬玉堂。

原來是兒子馬玉峰探親回來提出不要媳婦了。好像是部隊一個軍官的女兒看上馬玉峰了。

媳婦王玉花質(zhì)問公婆:給你們生了兩個兒子，不要我了。還給我扣個臭盆子。你們馬家是不是人?

誰也勸不了馬玉峰，最終把王玉花離了。

離了婚、壞了名聲的王玉花扔下兩個兒子，隨父母親到南老山的梢林里當黑戶，開荒種地去了。

當年騎著掛兜子摩托車，去甘泉梢林調(diào)查馬玉堂破壞軍婚案劉所長，前幾年講起馬玉堂的故事還是繪聲繪色。

一天，馬玉堂步行回家了去，走到桑塔沙梁上，低頭看到一串串小腳印，一下子來勁了。日他媽的，這是誰家的媳婦?他加快速度 一路小跑，順著腳印追趕。

那時候大多數(shù)人都穿著自己做的布底子鞋，縫縫補補，打掌補幫。穿塑料底子鞋的都好光景的人家，愛栓正的人。

馬玉堂氣喘吁吁追上了前面的人，是他同村林場上班的劉二愣子。馬玉堂低頭仔細看看二愣子踩下的小腳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坐在二愣子身邊:是你這個憨驢的?坎活把老子掙死。窮你媽逼的咋能舍得花錢買這么好的鞋?

二愣子說:我大昨天專門來林場給我請假，讓我回家和王玉花成親了。

二愣子個子小，又不會干活，生產(chǎn)隊就把他打發(fā)到林場攔羊去了。

馬玉堂問:哪里的王玉花?

二愣子回答道:就你欺負人家跑到南老山的王玉花嘛。人家回來。我現(xiàn)在掙工資了，人家不嫌我憨，愿意給我當婆姨。

馬玉堂嘆口氣，灰人天照應(yīng)，老子的一盤菜吃在你灰驢兒的嘴里了。馬玉堂也聽說王玉花一家人回來了，想回去盤問一下，看跟自己結(jié)婚不。竟然讓劉二愣子截了胡。

馬玉堂站起來，轉(zhuǎn)身從原路返回道班。因為名聲不好，馬玉堂二十幾了還是光棍一條。前幾天同事介紹野雞溝一個女子，他還不同意。牽探王玉花回來。

馬玉堂嘆息王玉花好花插在牛糞上。心一狠做了野雞溝的女婿。

馬玉堂結(jié)婚后生了一個兒子，他給兒子起名字叫金柱子，要讓幾輩單傳的血脈有所改變。可是他生了金柱子后老婆再沒有生育。

金柱子隨了馬玉堂，不愛學習，在三皇廟念了兩年小學就回家里了。年齡大了，也是胡球毛病不少。勞動沒有苦水，生產(chǎn)隊長給掙八分工分。金柱子是馬玉堂的一塊心病。

馬玉堂讓金柱子和劉二愣子的女兒香梅訂婚結(jié)婚。有一雙女人小腳的二愣子、王玉花婆姨漢成了馬玉堂的丁頭兒女親家。許多人猜想馬玉堂是為了靠近王玉花才選的這個親家。

金柱子比馬玉堂強，生了四個女兒后，最后生了一個兒子。當時計劃生育政策非常嚴，香梅生了大女兒，馬玉堂讓王玉花帶著香梅和金柱子跑到甘泉梢林里躲了幾年，又生了三個女兒，馬玉堂傾家蕩產(chǎn)，把這三個孫女托付給別人撫養(yǎng)。明面上他只有一個孫女。香梅和金柱子回來以后，馬玉堂向村里和鄉(xiāng)政府申請生育了孫子馬來寶。

馬玉堂退休了，馬金柱頂班當了道班工人。馬玉堂領(lǐng)著老婆在鎮(zhèn)上租房子，把孫女們接回來，專心供五孩子們念書。這些孩子們個個刻苦學習，成績優(yōu)秀。馬玉堂自豪的說改種了，孫子們比他們父子聰明。

馬玉堂老了，那個慫毛病沒有改。當年他給幾個女人爐饃饃的恩惠，人家還念念不忘，常常來他們租的地方給他老婆送一些雞蛋、蔬菜。

道班工人講老馬與這幾個女人們的故事。說有一年八月十五，道班給工人爐月餅。老馬就給這幾個相好的每人爐了五斤面的月餅。那時候五斤面的月餅可是個大大的禮物。農(nóng)村許多人是沒有聽過月餅的名字的。

馬玉堂從岔口道班調(diào)市溝道班。他們道班管轄范圍是肖莊至崖窯二十里路段。公路沿線有十來個村莊。遇到發(fā)洪水沖壞了路等情況，道班就要雇周圍的人干活。來做活的人多是婦女。出工收工道班工人自行車后邊帶著攬工的女人們。

馬玉堂最先挑一個順眼的婆姨帶在自行車上。他們走走停停，說說笑笑，干活的時候馬玉堂講著動人的故事。

其他工人不住地揭馬玉堂的黑底。說他怎么能勾引婆姨女子，是一個餓狼色鬼。那些過著枯草無味的女人們有些好奇和向往。而馬玉堂有些飄飄然，故技重施，講著男人的粗細長短、女人的大小深淺，在公路邊上物色自己的獵物。一來二去，馬玉堂就有了幾個相好的。

馬玉堂在八月十五之前就把做月餅的喜訊告訴了秀蓮、愛梅、桂英。那時候沒有電話，都是遇上市溝趕集的日子，這些婆姨給馬玉堂送點瓜桃梨棗，從馬玉堂那里拿幾雙襪子、一塊頭巾或者一塊華達呢褲子布料。

八月十五這天，馬玉堂給班長他們拿幾斤爛泥灣的玉米燒酒，讓他們?nèi)ナ程煤染?。大家知道馬玉堂心里的小九九。

秀蓮、愛梅、桂英一個接一個來拿月餅。也給馬玉堂送來了葡萄、蘋果、柴梨等。餓狼當然不會放過她們的，少不了昏天黑地一番。

八月十五過了，馬玉堂突然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和班長請假，班長說:見了你那些花肚媽，格老子不要命了?

馬玉堂去縣城找到中醫(yī)魯醫(yī)生。魯醫(yī)生笑瞇瞇的問:又哪里不應(yīng)自了?

一聽馬玉堂的敘述，魯醫(yī)生說:你狗的得了青桿病了。原來馬玉堂和三個女人連續(xù)作戰(zhàn)，二掌柜像不倒翁一樣，沒有軟的跡象。

魯醫(yī)生說:再沒有什么好辦法，找個草雞，在家里靜養(yǎng)半個月，應(yīng)該不會有事了。

馬玉堂拿著請假條去公路段請了假，回到家里，整天赤裸裸的躺在被窩里，把生殖器放在草雞的屁股里。婆姨嘟嘟囔囔的:你害個病也和人家不一樣，人還管不夠你?高喉嚨大嗓子的數(shù)落著馬玉堂。他這次乖乖的不說一句話。

過了十來天，他覺得可以了，殺了半死不活的草雞，燉了一鍋雞湯，把雞肉給老婆孩子們吃了，他喝了雞湯去上班。

不沉氣的馬玉堂給工友們說了病情，又留下一個傳說的笑話。

現(xiàn)在馬玉堂和老婆在鎮(zhèn)上供孫子們上學，秀蓮、愛梅、桂英幾個人還不時的到他們家送點東西，來看看他。當然老馬姑舅兩姨的稱呼著她們。

老婆自然會看出一些門道的。馬玉堂一輩子就這個樣子，老婆不說什么。況且老馬現(xiàn)在老了，也像個人樣了。

老馬的身體越來不行了，金柱子開始給父母親準備棺材壽衣。家門自己流露出來不想讓老馬進老墳的說法。金柱子心里有了自己主意:你們請我們回去也不回去。

金柱子掙工資，還做裝修材料生意，掙了一些錢，五個孩子都有了工作。兒子馬來寶是國營煤礦礦長，年薪上百萬。金柱子這一輩有工作的也沒幾個人。村里人的子女們都比不上他的。上溯到老一輩，村里就出去父親馬玉堂、叔叔馬玉峰、老丈人劉二愣子。村里人你們看不起我們?牛逼個甚?

馬金柱在市區(qū)公墓給父母親選了塊墓地，等父母百年后，風風光光過了事情，葬在公墓陵園里。不比雙城子那干山硬梁強一百倍?

馬玉堂八十三歲那年，一病不起，金柱子早早做好準備，安排了一切要準備的事情。父親安慰金柱子:人如一盞燈，明滅是一瞬間的事兒。我沒有什么遺憾的，兒子、孫子都給我長臉了。雙城子誰也比不上咱們。你媽媽受罪一輩子。將來她有個好回首我就無牽掛了。

老婆江培蓮緊緊抓住他的手:咋不要說話了，留一點氣力。狼王喉嚨里響了幾聲，咽了氣。

在公墓里埋死人，只能等火化了再埋骨灰。金柱子也想得開，自己的墳?zāi)购透改赣H的買在一塊了。遲早也要走這一步。

老馬走了，走的時候很安詳。

金柱子在市里訂了最豪華飯店宴請賓客。那天也是火化老馬的日子。

比馬玉堂小八歲的劉二愣子對女婿說:你們都去飯店招呼客人，衣裳都穿戴好了，火葬場有我一個人就夠了。金柱子就聽了老實巴交的老丈人的話，再沒有留其他人。

劉二愣子等待人家的通知。就問工作人員:衣裳穿好了，火化了時候不打動了吧？工作人員說到時候直接推進去，出來就成了一把灰面面了。

二愣子守在親家棺材跟前，說到時間給我說一聲。他閉上門，輕聲說:親家，你做了一輩子壞事，禍害了許多人。下輩子投胎就做個驢牲口吧。不要再轉(zhuǎn)人了。

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殺羊刀子，掀開棺材蓋，迅速割了馬玉堂的陽具，往褲衩子塞了一些衛(wèi)生紙，蓋好棺材蓋。

晚上回到家里，二愣子打開報紙，讓老婆王玉花看看。王玉花驚的叫出事:這不是老馬的?怎么在手里?

二愣子冷冰冰說:閻王爺不收它。

第二天凌晨五點半，龐陰陽給老馬坐了字，埋了骨灰。馬玉堂是方圓百里第一個進公墓的人。

狼王走了，狼王的故事還在傳說。就像《三國演義》、《水滸傳》、《白蛇傳》、《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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