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歲那年,我在小區(qū)門口的菜市場認(rèn)識了老陳。

他在賣自家種的青菜,蹲在地上,皮膚曬得很黑。我蹲下來挑菜,他抬頭看我一眼,說:"你挑得仔細(xì)。"我說:"買菜本該仔細(xì)。"他笑了,露出一口還算整齊的牙齒。

后來我才知道,他老伴走了三年,女兒在外地工作。他閑不住,就在郊區(qū)租了塊地種菜,每周末拿到市場上賣。我也是一個人過,老伴走得更早,十年了。兩個兒子都成了家,各忙各的。

我們就這樣認(rèn)識了。沒什么特別的開始,就是買菜的時候會多說兩句話。他有時會留幾把好的菜給我,我偶爾會給他帶點自己做的點心。都是老人了,心里明白,卻誰也不說破。

真正在一起,是半年后的事。那天下大雨,我在菜市場門口躲雨,他騎著三輪車過來,讓我上車。我坐在車上,他在前面蹬車,雨打在我們身上。到了我家樓下,我說:"上來喝杯熱茶。"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來了。

那天我們聊了很久。他說起老伴生病那幾年,自己怎么照顧她,最后還是沒留住。我說起一個人在家的日子,做飯都懶得開火。說著說著,窗外的雨停了,屋里卻安靜得讓人不想打破。

后來他走的時候,我送到門口。他轉(zhuǎn)身看著我,說:"我想再來。"我點點頭。

這事瞞了兩個月,被小兒子發(fā)現(xiàn)了。他周末突然過來,正撞見老陳在我家包餃子。氣氛一下子僵住。小兒子臉色很難看,拉著我進了臥室,壓低聲音質(zhì)問我是怎么回事。

我說得很平靜:"我找了個人作伴。"

他聲音提高了:"媽,你瘋了嗎?你知道他什么來歷?是不是沖著咱家的房子來的?"

這話說得難聽。我沒接,只是看著他。他大概也覺得自己說重了,緩了緩語氣:"媽,我是為你好。你一個人這么多年都過來了,何必現(xiàn)在找麻煩?"

老陳在外面聽見了,收拾東西要走。我攔住他,轉(zhuǎn)頭對兒子說:"你要是信不過,就查。我等著。"

大兒子很快也知道了。兩兄弟輪番來勸我,說什么的都有。說我老糊涂了,說老陳肯定有目的,說鄰居們會怎么看。大兒媳婦甚至暗示我,這個年紀(jì)了,還搞這些,不嫌丟人。

我聽著,一句都沒反駁。只是告訴他們,我心里有數(shù)。

他們不信。開始調(diào)查老陳的底細(xì),問他有幾套房,存款多少,女兒什么工作。老陳的女兒也來找過我,客客氣氣的,但話里話外的意思差不多——擔(dān)心我是看上了她爸的退休金。

我笑了。兩家的孩子,想的竟然都一樣。

那段時間很難熬。老陳說要不就算了,別讓我為難。我說不必。我活了六十多年,還沒為自己活過幾天。

僵持到第四個月,事情有了轉(zhuǎn)機。

小兒子的婚姻出了問題。兒媳婦提出離婚,理由是兩個人沒話說,日子過得像室友。小兒子來找我,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我給他倒了杯水,什么也沒說。

過了很久,他開口:"媽,我現(xiàn)在有點懂你了。"

我看著他,等他繼續(xù)說。

"我跟她結(jié)婚八年,現(xiàn)在想想,好像從來沒真正開心過。每天都在應(yīng)付,應(yīng)付工作,應(yīng)付家里,應(yīng)付所有人。"他抬起頭,"你跟那個老陳在一起,是真的開心嗎?"

我想了想,說:"是。"

又過了一個月,大兒子也松口了。他兒子要考大學(xué),壓力很大,家里氣氛緊張。那天他來看我,老陳正好在,跟他聊起了當(dāng)年自己備考的事。聊著聊著,那孩子臉上居然有了笑容。

大兒子拉著我到陽臺,說:"媽,我觀察了這么久,這個老陳,人還行。"

我說:"我知道。"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是我們想得太復(fù)雜了。"

到了第六個月,兩家人坐在了一起。吃飯的時候,氣氛已經(jīng)緩和了很多。老陳的女兒主動跟我說話,我的兩個兒子也不再板著臉。

飯后,大兒子突然說:"媽,過年的時候,我們一起過吧。"

我看著滿桌子的人,心里涌上一股說不出的感覺。

后來小兒子問我:"媽,你當(dāng)時為什么那么堅持?"

我想了很久才回答:"因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人這一輩子,真正屬于自己的時間,其實很少。年輕時為孩子活,中年時為家庭活,到了我這個年紀(jì),總該為自己活一回了。"

他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現(xiàn)在我跟老陳還是各住各的。他周末來,我們一起買菜,做飯,看電視。有時候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陽臺上曬太陽。生活還是原來的生活,只是多了個人陪著,就覺得日子有了意思。

我沒有贏,也沒有輸。只是在六十二歲這年,終于學(xué)會了為自己做一次選擇。孩子們改口,不是因為我說服了他們,而是因為他們終于明白,父母也是人,也會孤獨,也需要陪伴。

這大概就是我想要的結(jié)果。不轟轟烈烈,但踏踏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