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58歲的退休老頭，每天晚上雷打不動地要喝一小杯便宜散裝酒。老頭退休前在工廠干了三十年，一線操作工，每天跟機器打交道，下班回家累得不想動，老伴兒會給他倒上一杯散裝酒，就著花生米，喝了渾身舒坦，倒頭就能睡。后來老伴兒走了，兒子在外地工作，老頭一個人住，這喝酒的習(xí)慣卻沒改，每天傍晚五點半，準(zhǔn)時從床底下搬出那個玻璃酒壇，倒出二兩，坐在餐桌前慢慢喝。

散裝酒是小區(qū)門口小賣部打的，十塊錢一斤，老板說糧食釀的，喝著不上頭。老頭試過瓶裝酒，幾十塊幾百塊的都有，兒子寄回來的茅臺鎮(zhèn)酒，他喝了兩口就放起來，說不如散裝酒順口。其實不是味道的事兒，是散裝酒能讓他想起老伴兒——以前老伴兒總說，散裝酒實惠，留著錢給孫子買奶粉，老頭那時候嫌老伴兒摳門，現(xiàn)在卻覺得那酒里全是日子的味道。

老頭喝酒有規(guī)矩，就一小杯，絕不多喝，喝完酒碗往桌上一放，開始做飯。一碗面條，打個雞蛋，或者蒸個饅頭配咸菜，簡單糊弄一口，然后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新聞聯(lián)播必看，看完就關(guān)電視，回房間看書。他看的都是舊書，老伴兒在世時買的，翻得頁腳都卷了，有時候看著看著就走神，想起年輕時候跟老伴兒擠在工廠宿舍，夏天沒有空調(diào)，倆人就著風(fēng)扇喝散裝酒，嘮嘮廠里的閑事。

有回兒子回來探親，看見床底下的酒壇，勸他別喝散裝酒，說不安全，容易摻假，老頭不樂意，跟兒子犟嘴，說喝了幾十年都沒事，兒子拗不過他，只好每次回來都多買兩壇，讓老板挑好的打。兒子想接老頭去外地住，老頭不肯，說老房子里全是老伴兒的影子，走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去年冬天，老頭感冒了，咳嗽得厲害，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肺有點問題，讓戒酒。老頭嘴上答應(yīng)，回家還是忍不住倒了一小杯，喝了兩口又放下，覺得沒滋味，索性把酒壇收進柜子里。那幾天他睡不著，總覺得少點什么，坐在餐桌前發(fā)呆，看著空蕩蕩的酒碗，想起老伴兒以前總嘮叨他喝酒傷身，現(xiàn)在想聽都聽不見了。

過了半個月，老頭又把酒壇搬出來，還是每天一小杯，只是喝得更慢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離不開酒，是離不開那個有人陪他喝酒的日子。小賣部老板見他天天來打酒，開玩笑說，大爺你這酒癮比上班還準(zhǔn)時，老頭笑笑不說話，付了錢，拎著酒壺往家走，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路上碰見鄰居打招呼，他點頭回應(yīng)，腳步慢悠悠的，跟這老街的節(jié)奏一樣，不慌不忙。

有天晚上下雨，老頭喝完酒，聽見窗外有貓叫，開門一看，一只流浪貓蹲在門口，渾身濕透。老頭把貓抱進來，找了個紙箱鋪上網(wǎng)格衫，又倒了點牛奶。從那以后，老頭喝酒的時候，桌上多了一盤貓糧，貓蹲在旁邊看著他，老頭喝一口，就摸摸貓的頭，說：“你也陪我喝一杯？”其實他知道，貓聽不懂，就像當(dāng)年老伴兒聽著他嘮叨廠里的煩心事，也未必全懂，只是陪著，就夠了。

現(xiàn)在老頭還是每天喝一小杯散裝酒，酒壇旁邊擺著老伴兒的照片，照片里老伴兒笑得瞇著眼，老頭喝一口酒，就對著照片說幾句話，有時候是說今天買的青菜漲價了，有時候是說小區(qū)里的樹落葉了，說完自己笑笑，覺得日子還能這么過下去，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