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親家母的戰(zhàn)爭,是從一碗湯開始的。

那天我剛下班到家,還沒來得及換鞋,親家母就從廚房探出頭:"小雨啊,正好,你去樓下菜場買點排骨,我晚上給孩子們燉湯。"

我愣了一下。她住在我家已經(jīng)三個月了,說是來幫忙帶孫子?？蓪O子才兩歲,白天在幼兒園,她大部分時間就坐在客廳看電視。

"媽,我剛下班,要不您用外賣買?"我試探著說。

"外賣能新鮮嗎?你就順路嘛。"她說得理所當然。

我看了眼時間,六點半。菜場快關(guān)門了,去一趟至少四十分鐘。丈夫還在加班,兒子還沒接。我咽下那句"為什么不是您去",換了鞋又出了門。

這樣的事后來越來越多。她讓我買菜,讓我洗她的衣服,讓我陪她去醫(yī)院開藥,讓我周末開車帶她去寺廟燒香。每次都說"正好""順便""反正你要出門"。

我丈夫倒是看出了些什么,有一次勸我:"媽年紀大了,你多擔待點。"

我當時沒說話。擔待,這個詞輕飄飄的,好像我的疲憊不值一提。

轉(zhuǎn)折來得很突然。那是個周五晚上,我在書房加班,明天要交的方案還沒做完。親家母推門進來:"小雨,明天陪我去商場,我想買件外套。"

"媽,明天我要加班。"我頭也沒抬。

"加什么班,周末還加班?你們公司也太不人性化了。"她的語氣里帶著不滿。

我深吸一口氣:"真的很重要,要不您讓建國陪您?"

"他周末要陪客戶打球。再說了,買衣服哪有讓兒子陪的?你一個當兒媳的,這點事都不愿意?"

那一刻我手指停在鍵盤上,突然覺得很累。不是身體的累,是那種被理所當然消耗的累。

第二天我還是陪她去了。在商場里,她試了七八件衣服,每一件都要問我意見,然后又全都否定。最后什么都沒買,說等下次再看看。我的方案拖到了周日凌晨才做完。

周一例會上,老板點名批評我的方案粗糙。散會后,同事小心翼翼地問我:"最近怎么了?不像你的風格。"

我笑了笑,沒解釋。能怎么解釋?說我周末在商場陪人逛了四個小時,為了一件最終沒買的外套?

真正的爆發(fā)是在一個月后。

那天兒子發(fā)燒,我請假在家照顧。好不容易哄他睡著,我癱在沙發(fā)上,連眼睛都不想睜開。親家母從房間出來,看了我一眼:"小雨,我那件米色毛衣洗了嗎?我明天要穿。"

我說:"在洗衣機里,您自己晾一下吧。"

"我腰疼,彎不下去。你去晾吧,就幾件衣服。"

我沒動。

"哎呀,你坐著也是坐著。"她的語氣開始不耐煩。

我閉著眼睛說:"我很累。"

"累?我?guī)Я巳旰⒆?也沒見我喊累?，F(xiàn)在的年輕人啊,真是......"

話音未落,我睜開眼睛看著她:"媽,您帶的是您自己的孩子。"

她愣住了。

我繼續(xù)說,語氣很平靜:"您來我家三個月,我沒說過一句不字。您讓我買菜,我買;讓我陪您逛街,我陪;讓我洗衣服,我洗。可您知道嗎,我也上班,我也累,我也有自己的事。"

"我是為了這個家好......"她試圖辯解。

"為了這個家好,不應(yīng)該是互相體諒嗎?"我打斷她,"您覺得我應(yīng)該聽您的,因為您是長輩。但您有沒有想過,尊重不是單方面的?"

客廳里安靜得能聽見鐘表的滴答聲。

我站起身:"您的衣服在洗衣機里。我現(xiàn)在要去照顧您發(fā)燒的孫子。您可以自己晾,也可以等建國回來讓他晾。但今天,不是我。"

說完我轉(zhuǎn)身進了臥室,關(guān)上門。手在發(fā)抖,但心里有種奇怪的輕松。

晚上丈夫回來,我聽見他們在客廳說話。聲音不大,但能感覺到氣氛凝重。我沒出去,也沒問。

第二天早上,親家母收拾東西說要回自己家住。她沒看我,只說身體不舒服,想回去靜養(yǎng)。

丈夫送她走后,回來跟我說:"媽有點生氣,你去哄哄她?"

我搖頭:"不去。"

"她畢竟是長輩。"

"所以呢?長輩就可以無限索取,晚輩就該無條件付出?"我看著他,"我沒做錯什么。我只是說了該說的話。"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不是委屈。"我糾正他,"是不被尊重。"

后來的兩個月,親家母沒再來。我偶爾會想,她是不是真的生氣了,會不會覺得我不孝。但更多時候,我只是覺得松了口氣。

直到有一天,她打電話來,說想孫子了。

我接了電話,她的語氣有些不自然:"小雨啊,你們周末方便嗎?我想過來看看孩子。"

我說方便。

她頓了頓:"那個......我自己坐地鐵過來就行。"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有些關(guān)系的重建,需要的不是和解,而是重新認識彼此的邊界。

我說:"媽,讓建國去接您吧。"

她"嗯"了一聲,掛電話前,聲音低了下來:"那天的事......是我不對。"

我沒說"沒關(guān)系"。因為有關(guān)系。但我說:"您來吧,兒子想您了。"

掛了電話,我站在窗前看著樓下的車流。有些話一旦說出口,就再也回不去了。但有些關(guān)系,也只有打破重建,才能繼續(xù)下去。

這不是和解。這是成年人之間,終于學(xué)會了相互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