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得晚期癌癥的三個月后，自殺了。
我知道，她是不想拖累我。
可當(dāng)年我爸帶著情婦跟私生子登堂入室，趕走我們母女，
她也沒嫌我是拖油瓶丟掉我，我又怎會覺得她是累贅。
整理媽媽遺物時，我翻出一個老日記本。
我媽5歲那會，外公兼挑兩房，卻完全不管外婆跟媽媽的死活，
生病的外婆不想拖累我媽，主動喝下百草枯自殺了。
我頓感一陣窒息，原來絕望充斥了三代人。
我死后成了系統(tǒng)，直接回到1970年，綁定了5歲的媽媽。
這時，外婆正擰開那瓶百草枯的塑料蓋。
我在媽媽耳邊尖叫。
快去廚房，千萬別讓你媽喝下農(nóng)藥，她會死的！
外婆，媽媽，
這一次，我們?nèi)?，誰也別認(rèn)命了！
聽到我的機(jī)械音。
媽媽小小的身子像炮彈一樣沖進(jìn)廚房。
外婆正仰著頭，那瓶褐色的百草枯已經(jīng)湊到了嘴邊。
“娘！”媽媽稚嫩的聲音劇烈顫抖，她撲上去死死抱住了外婆的腿，“娘你別死，我不想你死！”
外婆渾身一抖，瓶子哐當(dāng)一下掉在地上。
她愣愣的低著頭，看著自己才到腰高的女兒，那張小臉糊滿了眼淚鼻涕。
“囡囡，你咋知道俺要……”
“我聽到一個聲音，讓我來廚房救娘！”
媽媽抽噎著，“娘，你不要丟下囡囡！”
“爹不要我們，我一點都不怕！只要有娘在，囡囡什么都不怕，但娘要是沒了，囡囡好害怕……”
外婆的背一點點佝僂下去，終于“嗚”的一聲哭了出來，癱坐在地上把媽媽摟進(jìn)了懷里。
“娘錯了，娘陪著囡囡，再也不尋死了！”
見狀，我也淚眼婆娑，
終于改變了外婆被逼死的局面。
我剛想開口引導(dǎo)下一步計劃，外婆就因為身體劇痛，整個人蜷縮在地上。
媽媽慌張的不知所措。
我的聲音頓時在她腦海響起。
囡囡，別怕。
你媽媽是胃病，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才會很虛弱，但不是絕癥，只要及時治療，好好調(diào)養(yǎng)，能活很久很久。
媽媽聽了我的話，她扯著外婆的衣角，仰著小臉，一字一頓的復(fù)述。
“娘，那個聲音說你的病能治，只要吃藥，能活好久好久！”
“它幫囡囡救了娘，囡囡信它，它肯定是神仙，來保佑我們的！”
外婆摸著她的小腦袋，眼眶紅了又紅，也顧不上“神仙”的真假了。
“囡囡，你爹好久都沒往家里寄錢了。”
“五年前他兼祧兩房，說要去城里打拼，又覺得人太多養(yǎng)不起，所以只帶走了寡嫂跟小侄子，”
“頭兩年，他每個月還寄5塊錢回來，說發(fā)達(dá)了就接咱娘倆去城里享福。”
“可三年前就一分錢都不給了，娘真的沒辦法了……”
外婆把臉埋在媽媽瘦弱的肩膀上，充滿了絕望。
“娘病得很重，治病要花很多錢，他覺得我是累贅，但你是他的親骨肉啊，只要娘死了，他就會接你去城里住，到時你就有活路了……”
外婆就跟日記本里寫的一樣，認(rèn)為自己是累贅，只要自己死了，外公就會接媽媽去城里過日子。
可事實上，外公并沒有管媽媽的死活。
媽媽從小吃百家飯長大，沒有機(jī)會上學(xué)，身體非常差，
沒人教導(dǎo)，沒人護(hù)著，傻了吧唧的當(dāng)了我爸十年的保姆，
最后被他跟情婦趕出了家門，除了一身病，什么都沒得到。
媽媽積勞成疾得了癌癥，跟外婆一樣不想拖累自己的女兒選擇自殺。
一場悲劇，害了三代人！
我絕不能再讓歷史重演！
囡囡，你爸爸是廠長，他很有錢！
跟你媽媽說，去城里找他要錢，治??！
媽媽立刻拉住外婆的手：“娘，神仙說爹現(xiàn)在是廠長，他很有錢，咱們進(jìn)城找爹，問他要錢治??！”
外婆愣住了。
“他是廠長了？”
記得帶上結(jié)婚證，只要能證明你們關(guān)系的東西，全部都帶上！
媽媽把我的話復(fù)述了一遍。
外婆一愣，下意識看向墻角破舊的木箱。
那里面，鎖著她早已名存實亡的婚姻證明。
還有，穿上你們最破，補(bǔ)丁最多的衣服。我繼續(xù)補(bǔ)充道。
既然要“討”錢，姿態(tài)就要做足。
媽媽低頭看了看自己露出腳趾的布鞋，又瞧了瞧外婆磨得發(fā)亮，打滿補(bǔ)丁的褂子。
她不太明白為什么，卻無比信任腦子里突然冒出來的“神仙”。
她看著外婆，“娘，我們就穿這身進(jìn)城里，不換！”
外婆看著女兒瘦瘦小小的臉。
許久，她終于點了頭，“好，明天我們進(jìn)城，找你爹?！?br/>為了囡囡，哪怕只是一點零碎的希望，她也得抓住試試。

第二天幾經(jīng)周折，我們終于來到外公的紡織廠大院門口。
開門的老頭打量了她們幾眼。
“找李廠長，你們是親戚？”
外婆怯懦的點頭。
老頭倒是沒為難，揚了揚下巴：“ 那邊紅磚樓，二樓左手邊。”
他陪著我們來到門前，外婆的手舉起又放下，遲遲不敢敲。
還是老頭大喊一聲：“廠長夫人，你家來親戚了！”
“誰呀？”
一個女聲傳來，門被拉開一條縫。
她是外公兼祧兩房的寡嫂，眼神先是疑惑，等看清是外婆和媽媽后，一張臉?biāo)查g僵住。
媽媽也看見了嬸嬸。
她像個畫報上的城里貴婦人，穿著雪白的襯衫，頭發(fā)時髦的卷起，臉龐白皙，
而外婆，裹在厚重的補(bǔ)丁摞補(bǔ)丁的舊棉襖里，頭發(fā)枯亂，面色蠟黃，十足土氣的農(nóng)村婦女。
明明同歲，卻看著差了十幾歲。
“誰來了？”這時外公從屋里走了出來，他穿的西裝踩著皮鞋，看著就很富有。
看到門口的外婆和媽媽后，臉同樣“唰”地白了。
他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幾乎是用拽的，把外婆和媽媽扯進(jìn)屋里，然后“砰”地關(guān)上門。
臉上沒有任何久別重逢的喜悅，只有被叨擾的不悅與苛責(zé)。
“你們怎么來了，不是說了，有事寫信嗎？！”
外婆摟著女兒，嘴唇顫抖，說不出話。
囡囡，跟他要錢，給媽媽治病。
媽媽立即帶著稚嫩的哭腔說。
“爹，娘病了，肚子疼得好厲害，我想要錢，給娘看病?！?br/>外公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又病了？鄉(xiāng)下人就是身子骨弱，但我最近手頭也緊，你們先回去，我下個月給你寄錢?！?br/>臥室的門突然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跑出來，大概和媽媽差不多年紀(jì)。
他穿著一身嶄新的海軍藍(lán)童裝，小臉圓潤紅撲撲的。
他徑直撲過來抱住外公的腿，奶聲奶氣地撒嬌。
“爸爸，我餓了！媽說今天下館子，去紅旗飯店，你說過要帶我去吃紅燒肉的！”
紅旗飯店？吃一頓飯就要5塊錢起的飯店！
外婆再也無法怯懦，不可置信的質(zhì)問。
“為什么門衛(wèi)大爺叫嫂子廠長夫人，為什么小侄子叫你爸爸，為什么你說沒錢，卻……可以去吃一頓五塊錢的飯？”
外公一把將小男孩往寡嫂身邊推了推，解釋。
“都是別人叫著玩的，再說我的小侄子沒了爸爸，在學(xué)?？偙黄圬?fù)，我就讓他叫我爸爸，免得被人瞧不起，”
“你怎么好意思怪我？”
囡囡，現(xiàn)在，哭。說你在村里別人也欺負(fù)你沒爸爸，你也想上學(xué)，也吃不上飯。
我的電子音帶著指令。
媽媽愣了兩秒，隨即巨大的委屈和傷心席卷而來。
她哭的真情實意，小奶音里全是控訴：
“爹，你不在家，別人也欺負(fù)我沒爹，喜歡拿石頭砸我！”
“我和他一樣大，可我都沒見過學(xué)校什么樣，娘生病了，我們就吃饅頭，咸菜疙瘩都省著吃……他和你吃飯一頓五塊錢，我和娘一個月都吃不到五塊錢?！?br/>“爹，你既然這么有錢，能不能也給俺娘一點錢看病啊，她好痛好痛，昨天差點就死了……”
媽媽的每一句哭訴，都割在外婆心上。
她看著自己面黃肌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兒，再看看那個穿著光鮮的胖小子，
一股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悲憤和怒火，猛地沖上了頭頂。
外婆的身體不再發(fā)抖了，死死盯著外公。
“李國棟，今天，你必須給我們娘倆一個說法！”
“說法？你要什么說法？”
外公煩躁地耙了下頭發(fā)，眼神冰冷。
“你也看到了，我現(xiàn)在是廠長，有錢人，可你長得丑又沒文化，覺得還配得上我嗎？”
“人要有自知之明，趕緊滾回鄉(xiāng)下去，一輩子都不能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