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休那年五十五歲,女兒懷孕七個月。

她打電話來的時候聲音有點虛弱,說孕吐厲害,一個人在家實在撐不住。女婿工作忙,早出晚歸,她想讓我過去照顧她。我當(dāng)時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畢竟是獨生女,我不幫誰幫。

收拾行李的時候,老伴說了句:"去吧去吧,反正你在家也閑不住。"他這話說得有點酸,但我沒接茬。結(jié)婚三十年,他那點小心思我還不懂?不就是怕我走了家里沒人給他做飯。

到女兒家的第一個月還算順利。我每天買菜做飯,陪她散步,聽她念叨懷孕的辛苦。女婿陳浩下班回來總是很客氣,叫我阿姨,吃完飯主動收拾碗筷。我心想這女婿還行,至少表面功夫做得不錯。

孩子生下來后,事情開始變了。

坐月子那會兒,我一個人帶孩子,洗尿布,半夜起來喂奶,白天還要做三頓飯。女兒奶水不足,孩子總是哭,我抱著哄到手臂發(fā)麻。陳浩倒是偶爾也抱抱孩子,但基本上就是拍兩張照片發(fā)朋友圈,然后說工作忙要回房間休息。

我沒說什么。帶孩子本來就是女人的事,男人能搭把手已經(jīng)不錯了。

真正讓我心里不舒服的,是他們夫妻倆的相處方式。

有天晚上,女兒讓陳浩去便利店買包衛(wèi)生巾,她例假來了。陳浩正在打游戲,頭也不抬地說:"一會兒去。"過了半小時,女兒又催了一次,他不耐煩地說:"知道了知道了,打完這局。"

我在廚房洗碗,聽得清清楚楚。最后還是我穿上外套下樓去買的。

回來的路上我想,這算什么事兒?自己老婆例假來了,買包衛(wèi)生巾都要催三催四的。

但我還是沒說。女兒自己選的人,她不說話,我一個當(dāng)媽的能說什么?

孩子三個月大的時候,有天夜里發(fā)燒。我抱著孩子在客廳走來走去,急得不行。女兒也起來了,臉色煞白,說要去醫(yī)院。我叫陳浩開車,他迷迷糊糊地說:"明天再去吧,現(xiàn)在都凌晨兩點了。"

我當(dāng)時火氣就上來了,說:"孩子燒到三十九度,你說明天再去?"

他這才不情不愿地爬起來,嘴里還嘟囔著什么"小題大做"。

在醫(yī)院等結(jié)果的時候,女兒坐在長椅上哭。她哭得很小聲,肩膀一抽一抽的。我坐在她旁邊,不知道該說什么。

孩子沒大事,只是普通的感冒發(fā)燒?；丶衣飞?陳浩一句話都沒說,臉色很難看。

之后的日子,我開始注意他的一些小動作。

比如女兒要他幫忙拿個東西,他總是說"等一下";女兒做了他愛吃的菜,他吃兩口就說太咸或太淡;女兒抱怨帶孩子累,他就說"我上班不累嗎"。

這些話單獨拎出來都不算什么大事,但攢在一起,就讓人覺得壓抑。

女兒瘦了很多,眼睛下面總是掛著青黑色的影子。她不太愛說話了,每天就是圍著孩子轉(zhuǎn),像個陀螺。

我看著心疼,但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畢竟是她自己的家,我只是個外人。

轉(zhuǎn)折發(fā)生在一個周六的下午。

那天我?guī)Ш⒆釉跇窍聲裉?女兒在家補覺。陳浩約了朋友打球,出門前特意換了身新買的運動服,對著鏡子整理了半天。

我抱著孩子回家的時候,聽見臥室里傳來爭吵聲。

"你就不能周末在家?guī)臀乙惶?我一個人真的很累。"女兒的聲音有點哽咽。

"我在家能幫你什么?孩子我又不會帶,做飯我又不會做。你媽不是在嗎?"

"可她是我媽,不是你媽。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

"體諒?我每天上班賺錢養(yǎng)家,回來還要被你數(shù)落,我容易嗎我?"

我站在門口,手里抱著孩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陳浩摔門走了。女兒從臥室出來,臉上還掛著淚,看見我愣了一下,勉強笑了笑說:"媽,你回來了。"

我把孩子遞給她,什么都沒說。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躺在床上,我想起女兒小時候的樣子,想起她高考那年我陪她復(fù)習(xí)到深夜,想起她結(jié)婚那天我送她出門時說的話:"好好過日子,有什么事跟媽說。"

可現(xiàn)在她有事了,我卻幫不上忙。

又過了一周,陳浩的媽媽來了。

她是突然出現(xiàn)的,說要來看孫子。進門后環(huán)視一圈,說:"房子收拾得還行,就是有點小。"然后看著我說:"親家母辛苦了,不過帶孩子這種事還是我來吧,畢竟是我孫子。"

我當(dāng)時就懵了。女兒也很意外,看著陳浩,陳浩避開了她的目光。

那天晚上,陳浩的媽媽住進了原本我住的房間,我的行李被搬到了陽臺的儲物間。那個房間很小,放張床就轉(zhuǎn)不開身,窗戶對著樓道,一點隱私都沒有。

女兒跟陳浩吵了一架,說怎么能這樣對我媽。陳浩說:"那怎么辦?我媽大老遠(yuǎn)來的,總不能讓她睡儲物間吧?"

"那我媽呢?我媽在這兒照顧了我們大半年,你就這么對她?"

"你媽不是也沒說什么嗎?再說了,我媽來了,你媽正好可以回去休息休息。"

我在儲物間里聽得一清二楚。

那晚我沒睡,一直坐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我開始收拾行李。女兒來敲門,眼睛紅紅的,說:"媽,你別走,是我不好,我去跟他說。"

我搖搖頭,說:"算了,我也該回去了。你爸一個人在家這么久,也該有人照顧。"

"可是孩子......"

"孩子不是有奶奶嗎?"我打斷她,"你們好好過日子吧。"

我拖著行李箱出門的時候,陳浩正在客廳玩手機,頭都沒抬。

在電梯里,我終于忍不住哭了。不是因為委屈,是因為心疼女兒,也心疼自己。

回到家,老伴看見我很驚訝,說:"怎么突然回來了?"

我說:"不想待了。"

他看著我的臉色,難得沒有多問,只是說:"回來就好,家里冷清了大半年。"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桌子菜。老伴吃得很香,說:"還是你做的菜好吃。"

我笑了笑,沒說話。

其實我心里明白,我這輩子大概是回不去女兒家了。不是因為賭氣,是因為終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有些忙,你幫不了,也不該幫。

女兒的婚姻,終究是她自己的事。

我能做的,就是等她什么時候真的需要我了,我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