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風剛落到新疆的時候，帶著一種戈壁特有的硬勁兒,夜里零下三十度，連屋里倒出的水都能在盆里結殼。

解放軍進疆沒多久，剿匪、安民、接管，這幾件事天天壓在人頭上，可最折磨人的，不是匪，也不是路，而是冷。

冷到戰(zhàn)士半夜抱著槍都睡不著，冷到老百姓圍著灶臺蹲著也取不了暖,最要命的是，煤快沒了。

這事在新疆聽著都荒唐，新疆明明有礦，量還不小，偏偏大家誰也弄不清能不能挖、從哪挖,老礦點沒幾個能用的，技術人員寥寥無幾，剩下的全靠瞎蒙。越沒人敢拍板，越沒人愿出頭。

王震那會兒剛帶兵進來，整天在戈壁跑，睡不夠、吃不好，手底下的人凍病的凍病，扛不住的扛不住,有人跟他說“新疆的煤深著呢，別想那么容易”，有人又說“有，但挖不出來”,幾句話把問題繞得越來越死。

王震脾氣硬，但不是那種把部隊往死路上推的人。他知道這事一拖不是辦法，就把消息報上去了。

中央回電比他預計的快——讓他去找李四光,李四光看了情況，只回了一句：“找我沒用，在北京呢,新疆那邊有個學生，比我清楚,”接著報了一串名字：王恒升。

這名字王震聽過，可有個問題：這人不在礦上，也不在研究所，而是在迪化的監(jiān)獄里。

一個地質專家被關監(jiān)獄？王震皺了眉。

后來了解清楚，一肚子火,王恒升，北大地質系，留過洋，回國后在天山、準噶爾跑了多少條線沒人能說清。

他寫過新疆煤田的分布，寫過油氣的可能位置，也寫過金屬礦含量,偏偏就在解放前最亂的那幾年，因為給國外同行回過幾封專業(yè)信件，被扣了個“里通外國”，押得匆忙，審都沒審實，就判了十多年。

那時候誰倒霉誰背鍋，輪到他，就是這么簡單。

第二天早上，天剛亮，王震人已經到了監(jiān)獄口,守衛(wèi)一看是他，趕緊開門。他直奔里屋：“王恒升在哪？”

幾分鐘后，一個瘦得過分、穿著囚衣的人被叫了出來,臉是青的，神情卻不亂。

王震看著他問：“新疆的煤，你能不能找到？”王恒升愣了半秒，點了下頭：“能。”

沒有推辭，沒有解釋，也沒有多余的話,就這個“能”，讓王震當場拍板：“你當總指揮，我給你當副手。”

旁邊的衛(wèi)兵幾乎同時抬了頭——誰見過囚犯被當場提拔成總指揮的？但王震認人，不認規(guī)矩。在新疆那種地方，只認誰能把窩囊事扛過去。

幾天后，還是那身囚衣，王恒升站在六道灣的荒地上，腳下是凍土，周圍全是戈壁風,他拿著一張舊得快掉邊的地質圖紙，指著一片白茫茫的地方說：“挖。三十多米，下去見煤。”

說實話，沒人太信, 戰(zhàn)士們帶著鎬，心里七上八下：這人是專家不錯，可圖紙舊得不行，人又剛出來，真能靠記憶找到煤？

王震也沒催，就說：“挖?！?/p>

凍土比石頭還硬，每一鎬下去都是“咔”的一聲，干脆得讓人牙根發(fā)麻,挖到三十米，還是凍土,三十二米，是黃沙,三十四米……啥都沒有。

有人嘀咕：“是不是錯了？”王恒升站在一旁，眼睛盯著土層的顏色，嘴唇凍得發(fā)白：“再深一點,”再往下一鎬，一片黑色突然露出來,有人喊：“黑了！好像是煤！”

王震三步兩步上前，抄起那塊黑疙瘩，在手里撣了撣，黑灰抖成了粉。他深吸一口氣：“就是這個?！?/p>

那一刻，沒有人說“萬歲”，也沒有人鼓掌,大家都愣在原地，看著這塊不大不小的煤塊,不是高興，是松了口氣——新疆的冬天終于能熬得過去了。

后來幾天，王震給中央打了電報,王恒升的案子當天就開始復查，沒多久平反、恢復身份,不再是囚犯，也不再是什么“涉嫌”之類的標簽，直接被稱作“總工程師”。

但王恒升沒離開新疆,平反的那天晚上，他在地質隊的舊桌子上鋪開圖紙，說得還是那句話：“還有幾個地方，我以前沒來得及查完?！?/p>

別人問他：“被關那么多年，你一點不怨？”

他搖頭：“要是我不回來，沒人知道這片地底下有多少東西。”

后來的幾年，他帶隊找到了五個新礦點，跑出來幾十份報告,有人說他被耽誤十年，他自己卻笑：“新疆大，我還來得及補?！?/p>

王震再提起他，只說一句：“這人救過新疆的冬天?！?/p>

從那以后，再沒人叫他囚犯，也沒人提那段冤枉, 他的名字被寫進了新疆的礦圖，也寫進了后來無數(shù)人的飯碗、爐火、燈光里。

那一年六道灣刨出的第一塊煤，至今還放在原地的展柜里, 黑得不起眼，卻像一聲悶雷，把新疆的日子從“熬”拖回了“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