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裴津逾回來了。
他手里拎著一份早點，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
看到客廳里堆放的幾個大紙箱，還有變得空蕩蕩的展示架，他愣住了。
“你在干什么？”
他大步走過來，語氣里帶著質問。
“大掃除嗎？身體不好就別瞎折騰，找家政不行嗎？”
我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握著最后一張飛往蘇黎世的機票確認單。
聽到他的話，我只是淡淡地抬起頭。
“不是大掃除，是搬家?！?br/>裴津逾眉頭皺得更緊，把早點重重地放在茶幾上。
豆?jié){灑出來一些，濺在光潔的桌面上。
“姜梔，你鬧夠了沒有？”
“昨天在醫(yī)院鬧，今天回家還要鬧？搬家？你能搬去哪？”
“離了我，誰還能給你提供這么好的醫(yī)療資源？誰還能忍受你這種因為生病變得喜怒無常的脾氣？”
他似乎認定了我不可能會離開他。
畢竟這三年，我像一株菟絲花，只能依附著他這棵大樹汲取養(yǎng)分。
他篤定我離不開他，篤定我無論怎么鬧，最后都會乖乖回到他身邊。
可惜，他錯了。
以前不走，是因為愛。
現(xiàn)在愛沒了，剩下的只有求生的本能——哪怕是向死而生。
“裴津逾，我們離婚吧?！?br/>我把那份早已簽好的離婚協(xié)議書，連同放棄搶救同意書一起，推到了他面前。
裴津逾的視線在觸及到“離婚協(xié)議書”幾個大字時，瞳孔驟然收縮。
但他很快冷笑了一聲，根本沒看那份文件，直接抓起來撕得粉碎。
“離婚？你想得美?！?br/>“姜梔，別用這種手段來博取我的關注。我很忙，沒空陪你玩這種過家家的游戲?！?br/>“宋染今天還要交一份結業(yè)論文，我得去幫她改改。你在家好好反省，等我想通了再回來?！?br/>說完，他轉身就要走。
臨出門前，他的目光落在玄關柜上。
那里原本放著一條我織了三個月的羊絨圍巾，是準備送給他在結婚紀念日的禮物。
“這圍巾不錯，剛好宋染說辦公室冷，借她披一下?！?br/>他伸手就要去拿。
我猛地站起來，沖過去一把搶過圍巾。
動作太急，我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但我死死抓著那條圍巾，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這是我的?！?br/>“別碰?！?br/>裴津逾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隨即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厭惡。
“一條破圍巾而已，至于這么小氣嗎？”
“姜梔，你現(xiàn)在真是變得越來越市儈、越來越斤斤計較了?！?br/>“以前那個溫柔大方的你去哪了？”
以前的我去哪了？
大概是在一次次等待手術中死去了吧。
大概是在看到他為了別的女人拋下我時死去了吧。
我抱著圍巾，感受著那柔軟的觸感，心卻像被浸在冰水里。
“裴津逾，既然你這么喜歡宋染，那我就成全你們?！?br/>“這房子留給你，車子也給你，我什么都不要?！?br/>“只求你，簽了字，放我走?！?br/>裴津逾看著我決絕的眼神，終于意識到我不是在開玩笑。
但他依然不相信我會真的離開。
在他眼里，我只是在用這種極端的方式逼他就范，逼他把注意力從宋染身上轉移回來。
他冷哼一聲，整理了一下衣領。
“行，你要走是吧？”
“走了就別回來求我?！?br/>“我告訴你姜梔，下周二的手術，如果你不準時出現(xiàn)在醫(yī)院，以后就算你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給你做！”
說完，他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門關上的那一刻，我仿佛聽到了八年感情徹底斷裂的聲音。
我沒有哭。
我默默地把那條圍巾剪碎，扔進了垃圾桶。
就像剪斷我對他的最后一絲念想。
我拿起背包，戴上墨鏡遮住紅腫的眼睛，拖著行李箱走出了這個家。

去機場的路上，我接到了醫(yī)院打來的電話。
是神內科的護士長，平時對我還算照顧。
“姜梔啊，你真的出院了嗎？裴主任說你在鬧脾氣，讓我勸勸你。”
“你這個病不能拖了，下周二的手術排期很難得，裴主任可是推了一個學術會議才空出時間的。”
我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聲音平靜。
“張姐，謝謝你。不過不用了?！?br/>“我已經(jīng)找到了更好的醫(yī)生。”
掛斷電話，我把手機卡取出來，折斷，丟進了車上的車載垃圾桶。
到達機場，辦理完登機手續(xù)。
由于身體原因，我申請了輪椅服務。
地勤人員推著我過安檢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裴津逾。
他并沒有去醫(yī)院幫宋染改論文，而是出現(xiàn)在了機場。
身邊跟著那個嬌小的身影，正是宋染。
兩人正在免稅店門口，宋染手里拿著一款新出的包包，正在跟裴津逾撒嬌。
“師父，這個顏色好配我的大衣哦，可是有點貴……”
裴津逾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掏出那張副卡——那是我們結婚時辦的夫妻聯(lián)名卡，平時我連買藥都舍不得多刷。
“買。只要你開心，師父都給你買?！?br/>“師母不用這個包嗎？”
“她那個病秧子，背什么都像要去買菜，別提她，掃興?！?br/>我坐在輪椅上，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著這一幕。
這就是他說去幫她改論文？
這就是他說我很忙沒空陪我玩？
原來，他的忙，只是對我而已。
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劇痛，比顱內的腫瘤還要疼上一百倍。
我讓地勤推快一點。
我怕再多看一眼，我會忍不住沖上去質問他，或者是當場吐出來。
登機后，我坐在靠窗的位置。
空姐貼心地給我拿來了毛毯和溫水。
“女士，您看起來臉色不太好，需要什么幫助嗎？”
我搖搖頭，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不用，謝謝。我只是……有點累了。”
是真的累了。
這三年，為了活下去，為了維系這段搖搖欲墜的婚姻，我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現(xiàn)在，終于可以休息了。
廣播里響起了起飛提示音。
“女士們先生們，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請您系好安全帶，收起小桌板，調直座椅靠背，關閉手機或開啟飛行模式……”
我看著窗外那個熟悉的城市，那些高樓大廈在視野中逐漸變小。
那里埋葬了我的青春，我的愛情，和我未竟的人生。
閉上眼，眼角滑過最后一滴淚。
此時，我正準備開啟飛行模式，手機突然瘋狂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