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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呼和浩特大青山下，立著一座三棱柱形的紀念碑，碑身沒有雕龍刻鳳，只用最樸素的白話文刻著一段文字，結尾四句更是直白，字字泣血。

這篇碑文出自胡適之手，跟他以往的文章風格不同，這里沒有駢四儷六的華麗辭藻，但其中質樸的情感，卻讓每一個駐足的中國人動容。

在這篇碑文背后，有著一段被硝煙遮蔽的血戰(zhàn)，也是文人與武將共赴國難的赤誠。

1933年，長城抗戰(zhàn)已持續(xù)兩個多月，日軍先后調集兩個師團、一個混成旅團的兵力向長城沿線發(fā)起猛攻，而駐守長城的中國軍隊多為地方部隊和中央軍殘部，裝備落后，補給匱乏。

到了5月下旬，戰(zhàn)局已然失控，北平以北的中央軍奉命后撤，故都危在旦夕，日方代表的停戰(zhàn)條件說白了，就是簽訂城下之盟。

就在北平城內談判桌前的燈光徹夜通明時，60里外的懷柔正在血戰(zhàn)。

這支部隊是傅作義麾下的部隊，原本駐防張家口，后來接到命令馳援昌平，五十九軍的士兵多為綏遠籍，大多經歷過西北的艱苦環(huán)境，戰(zhàn)斗力極強。

他們24小時內就抵達昌平，中途不少士兵腳底板磨出血泡，明知敵我力量懸殊，卻還是拼死抵抗。

軍第八師團發(fā)起總攻，炮火像雨點一樣砸在五十九軍的陣地上，掩體被炸毀，泥土混著血肉飛濺。

戰(zhàn)斗從凌晨一直打到下午7點，結束時五十九軍陣亡367人，而日軍也付出了246人的傷亡代價，可就在這場血戰(zhàn)進行的同時，北平傳來了停戰(zhàn)協(xié)定簽署的消息。

傅作義接到撤退命令當場發(fā)了火：怎么抗日還有罪？

在上級的反復催促下，五十九軍才忍痛撤離陣地，仗打完人撤了，但傅作義心里始終過不去這個坎。

367條鮮活的生命絕不能就這么悄無聲息地埋在戰(zhàn)場上，這是傅作義心底最堅定的念頭，傅作義立刻下令抽調親信士兵專程趕赴戰(zhàn)場，務必將將士們的遺骸一一收殮。

可辨認的過程遠比想象中艱難，日軍撤退前曾肆意破壞戰(zhàn)場，許多遺骸早已與泥土粘連，有的憑著軍裝領口褪色的番號碎片認出所屬部隊，最終只也沒有全部找回。

傅作義紅了眼眶：就算只剩一把骨頭，也要讓他們回家。

他把安葬的地點選在了歸綏的公主府，接下來的日子他幾乎放下了手頭的軍務，親自主持公墓的修建，還特意讓人從懷柔戰(zhàn)場帶回了367棵山桃樹苗。

這些樹苗沿著公墓的圍墻一一栽種，每一棵桃樹都是一條生命的象征，每一年花開，都是他對英雄們的承諾。

碑建好了，碑文該找誰寫，傅作義沒有請官場上的大人物，也沒有請擅長寫駢文的老學究，而是找了胡適。

胡適是新文化運動的旗手，在文化界聲望極高，傅作義找他只有一個要求：寫老百姓能看懂的話。

胡適接到邀請后，沒有推辭，可撰寫過程卻異常艱難，反復修改了多次，始終覺得不滿意，后來有人問胡適，寫一篇碑文為什么這么難？

他回答：碑文不是文章，每一個字都要對得起犧牲的將士，對得起他們的家人。

胡適為了寫好這篇碑文，專門查閱了長城抗戰(zhàn)的詳細史料，還托人向五十九軍的老兵了解懷柔血戰(zhàn)的細節(jié)，甚至親自寫信給傅作義，確認戰(zhàn)斗中的具體時間、地點和人物。

最終定稿的碑文詳細記述了長城抗戰(zhàn)的背景、懷柔血戰(zhàn)的經過，筆觸平實得像在講故事，沒有一句口號，卻字字千鈞。

碑文的書寫，傅作義找了錢玄同——他和胡適一樣，是推動白話文取代文言文的先驅，當時的錢玄同正因肺病在家休養(yǎng)，接到邀請后立刻抱病起身，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錢玄同書寫碑文時，一筆一畫都極為鄭重，每一個字都寫得端正有力，耗費了整整三天時間，寫完后他對家人說：能為抗日將士寫字，是我的榮幸。

這篇碑文也因此被稱為白話文第一碑，胡適和錢玄同用他們畢生推行的白話文，為抗日將士立起了一座不朽的精神豐碑。

碑文刻成后，文化界紛紛撰文稱贊，《大公報》專門發(fā)表評論說用白話文寫碑文，看似簡單，不少文人墨客專程趕到歸綏，只為瞻仰這座特殊的紀念碑，誦讀這篇樸素的碑文。

七七事變爆發(fā)，北平淪陷在即，傅作義特意下令用土把碑掩埋起來，還安排專人看守，這一埋就是八年。

直到抗戰(zhàn)勝利，紀念碑才被重新挖出來，重見天日，傅作義親自參加了重立儀式，站在碑前，他再次念起那四句銘詞，聲音忍不住就哽咽。

到今天，這篇白話文碑文依然震撼人心，這篇沒有華麗辭藻的碑文，之所以能讀哭無數中國人，正是因為它藏著最真摯的情感，最不屈的民族精神。

參考資料

1. 《胡適日記全編》（第6卷），曹伯言整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2. 《傅作義史料匯編》，內蒙古自治區(qū)檔案館編，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3. 《錢玄同傳》，沈永寶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4. 《綏遠抗戰(zhàn)檔案》，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檔案出版社199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