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姐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接女兒放學(xué)。

我知道這個電話是我媽逼著她打的，畢竟家里人除了我姐，其他人我都一概不理的。就在幾天前，我哥打過一個電話，因為結(jié)婚十年以來我們沒有任何聯(lián)系，我并不知道是他打來的，接通后只聽他說了兩句話，我就給掛掉了。

我哥說我媽病了，很重，她想見見我，讓我回家一趟，我說十年前我從家里出門那一刻我就沒了娘家也沒有媽，所以這種事情不需要跟我說。我哥不甘心后來又打過幾個電話，但我都沒接。

很顯眼，我姐這個電話是我媽讓她打的，應(yīng)該還是說讓我回去的事兒，我想了想還是接了�！靶≈�，我是大姐，你最近還好嗎？”電話接通我就聽到了大姐的聲音。

只是還沒等我回答，大姐的電話就被奪了過去：“二丫頭，我是媽，媽病了，醫(yī)生說沒幾天活頭了，你回來看看我吧，媽想你了。”

我沒問她生的什么病，至于她說的沒幾天活頭了我也是不信的，聽她說話中氣十足的樣子，我想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是從前那般，罵起人來半個小時中間都不帶停頓的，還是那個兇巴巴不講理的老太太，不然大姐是不會給我打電話的。

我說：“我不是什么二丫，你搞錯了，我很忙，請不要再稍擾我�！比缓髵炝穗娫�，并把大姐的電話也拉黑了，保證最近張家人都聯(lián)系不上我。

2

我叫張銀芝，今年三十五歲，

我出生在西南一個山村里，上有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和那個年代的很多農(nóng)村婦女一樣，我媽也很重男輕女，在她眼里，兒子才是孩子是寶貝，女兒就是物品是賠錢貨。

大姐比我哥大一歲，但是大姐從小就被我媽逼著干各種活，洗衣做飯割豬草，做的稍微不好，我媽就對她拳打腳踢，還會用各種侮辱性的語言罵她，有時候還不讓她吃飯。

因為我爸是個沒本事的，除了種地也沒有其他賺錢門道，村里其他人家條件好起來之后，我們家的日子過得還是很窮。

大姐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小學(xué)讀完就退學(xué)回家了，其實那時候大姐雖然分了很多時間幫家里干活，成績還是不錯的。但是我媽非常堅決地說女孩子讀書有什么用，錢留給我哥讀書就好了，再說以后還要給我哥娶媳婦。

那時候我也快到入學(xué)年齡了，我媽雖然不支持女孩子讀書，但她還是覺得大姐和我都得認(rèn)些字會寫自己的名字，不然以后干活領(lǐng)工錢都是個麻煩事。

我哥讀初中那一年，我讀小學(xué)，大姐輟學(xué)在家，她要干的活更多更重了。我很心疼大姐，總是趁放學(xué)時候跟她一起干我媽分配給她的事兒。

大姐怕累到我，總是不讓我干，說我還小應(yīng)該好好讀書，爭取以后考出去，別一輩子窩在這山溝里，說到這兒，她總是長長嘆一口氣，扭頭看我一眼說：“也不知道以后芝芝能不能一直把書讀下去�！�

其實那時候我已經(jīng)懂事了，我知道大姐為什么嘆氣，她是怕以后我媽也不讓讀初中，更別說讀大學(xué)了。

3

我讀四年級的時候，有人上門給大姐說媒。我媽高興得不行，說她費心扒拉養(yǎng)大的閨女總算能幫她賺錢了。

于是我媽沒有選人，而是選彩禮，哪家出得彩禮高，我媽就覺得這家不錯，她甚至不管男方長得是不是歪瓜裂棗，是不是家庭不行，品性不行，這些對她來說根本不重要。

大姐當(dāng)然也想找個心儀的男孩子，但是她從小就怕我媽，根本不敢說自己的想法。最后我媽替她選了一戶人家。那個男的我見過，長相一般，好在看起來人還算老實。只是她沒了父親只有一個母親和三個姐姐。

那是2000年，大姐的婆家給了她六千塊錢，那是不小的一筆錢。只是當(dāng)晚我媽就把這六千塊錢裝到了自己口袋，并且說是現(xiàn)幫大姐保管，等她結(jié)婚的時候還得給她置辦嫁妝。

只是第二年大姐要結(jié)婚的時候，我媽只準(zhǔn)備了兩床被子兩套新衣和一些盆子杯子。至于那六千塊錢，我媽提都不提。

結(jié)婚前兩天，媒人來家里，問我媽要給我姐帶多少錢，我媽馬上一把鼻子一把淚的哭起來，說她把閨女養(yǎng)這么大多難啊，還給她準(zhǔn)備了嫁妝，怎么現(xiàn)在彩禮也要跟她要走。

大姐跟我媽說她可以不要六千，但多少要給她一些，不然她以后在婆家怎么抬起頭，往后的日子咋過��！

我媽一聽竟然撲通一下子給大姐跪下了，邊哭邊說：“媽求你了，大丫頭��！你現(xiàn)在跟媽要錢，你這是要逼死我呀，你還有弟弟和妹妹，弟弟要娶媳婦，妹妹要上學(xué)，你就這么自私，嫁人了就不管家里了�！�

當(dāng)時所有人都驚呆了，尤其大姐，她紅著一樁眼睛，站在那里渾身發(fā)抖，嘴巴顫了幾下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4

后來大姐就帶著我媽準(zhǔn)備的那份稀薄的嫁妝嫁人了。

我媽笑著對我和我哥說：“長輩給小輩下跪，是要折壽的，我就是想你姐死，反正她嫁人了，家里的活她也幫不了，彩禮也收了，等她嫁過去突然死了，我可得好好敲她那個婆婆一筆錢。”

我哥嘿嘿笑著夸我媽厲害，那時候十一歲的我被嚇到了，那可是我親姐，我媽的親生女兒��！她怎么就這么狠毒，咒我姐死。

我知道我媽不喜歡大姐，不知道她甚至恨她，那么我呢，雖然我是家里最小的，但我也是女孩，我哥大我六歲，可家里所有好東西還都是緊著他，有時候他搶了我的東西，我媽還要罵我不懂事。

或許大姐的現(xiàn)在就是我的以后。

大姐嫁人后，因為嫁妝少，彩禮沒有帶回去一分錢，還因為她性子軟，她那個很潑的婆婆讓她吃了不少苦頭。

不僅如此，我媽還總是找機會跟我姐要錢，我姐在婆家不當(dāng)家，后來又懷孕生孩子，她那里有錢，我媽不管那么多，說我哥要買這，要買那，我姐不給錢，她就去她婆家罵她，讓那邊村里人的都知道她是個不孝順的。

我姐的日子那時候真的好難過，但是她都咬牙忍了下來，后來她想辦法做點兒手工活，陸陸續(xù)續(xù)給了我媽一些錢。但她提了條件，就是讓我把學(xué)上下去。

我哥是個不上進的，過了二十歲也沒有姑娘看上他，他沒娶媳婦，家里就還有錢供我上學(xué)，也正是因為這些再加上我姐對我媽提的條件，我總算讀完了初中。

后來我成績還不錯，但我知道考大學(xué)還是比較難的，并且還要再讀三年高中，這三年會怎么樣誰也不知道，于是我報了省內(nèi)一所中專。

從那以后我總算從那個山村走了出來。

5

中專畢業(yè)后，我就馬上去了南方打工，從最初的流水線，到最后進到一家公司做行政，再到后來我自學(xué)了財務(wù)成為一名都市白領(lǐng)。

后來我談了個男朋友，到談婚論嫁的時候，我?guī)信笥鸦亓艘惶思摇?/p>

在外面這些年，我偶爾也會給家里尤其大姐寄錢，大姐的兩個孩子讀書需要錢，姐夫是個老實巴交的，他們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我媽隔段時間給我打電話，說想我之類的話，但是我不敢信。因為中間有一次她說我爸摔傷了需要錢看病，我那時候身上沒多少錢，給好幾個同事借錢寄回家，后來才知道我爸根本沒事兒，我媽為了要錢，什么謊話都能說。

起初我媽經(jīng)常用各種理由找我要錢，那件事之后，我說我學(xué)歷低不是大學(xué)生賺的錢勉強夠養(yǎng)活自己，上次借的錢還沒還完，次數(shù)多了我媽也就很少找我張口。

但是那次我?guī)信笥鸦丶�，我媽看見我沒有一點兒久別重再見的親切，見到我男朋友卻眉開眼笑，我倆甚至還沒進屋門，我媽就迫不及待問我們準(zhǔn)備什么時候結(jié)婚，我男朋友家那邊彩禮都是給多少。

好在我提前跟我男朋友說了我家的情況，不然他一定會被我媽嚇跑。我男朋友按我之前跟他說的，問我媽能給我準(zhǔn)備多少嫁妝。他說他們那邊是男方出多少彩禮，女方出多少嫁妝，然后才可以結(jié)婚。

我媽一下子閉了嘴。

6

我那次回家主要是確實很久沒回家，在怎們說他們也都是我的家人，并且我也很久沒見大姐還有她的孩子。

我給他們帶了些禮物，并把男朋友帶過去給她看看，讓她放心，我以后會把日子過好的。

再說那時候我哥也已結(jié)婚，我侄子也七歲了，我想孩子都大了我媽也有孫子了，她或許會有些改變，畢竟我爸跟我說過，我媽現(xiàn)在脾氣好多了，再也沒有打過他，嘴上也念叨我，怎么說我也是她的老幺。

但是回到家我媽就這個態(tài)度，我就知道了，人身上很多東西是不可能改變的，在我媽眼里，我跟我姐一樣，是個物件是她賺錢的工具。

這些年她沒有從我身上撈到好處，她總要找機會的，這次就是她的機會。

當(dāng)晚，我媽把我拉到里屋，悄悄跟我說，哪有女孩子嫁人嫁妝跟彩禮一樣多的，她讓我長個心眼，別被我男朋友騙了人還騙了錢。

然后又問我，讓我老實告訴她，我男朋友家到底能給多少彩禮，說著說著她又開始擠眼淚，我甚至看她挪動了身體。

想到大姐結(jié)婚前的我媽下跪的事情，我馬上按下我媽的肩膀，告訴她我明天跟男朋友商量，一定讓她家出一筆彩禮，我媽這才漏出笑臉。

第二天，我提前買好車票，然后給我媽塞了一萬塊錢，告訴她這是我贖身的錢，從此以后我和這個家就沒關(guān)系了。

7

后來我跟男朋友結(jié)婚，婚禮很簡單，我沒有讓一個娘家人來，因為我告訴自己，以后誰都不能靠，我沒有娘家，我只有自己。

好在我婆家人對我還不錯，從來沒有因為我的家庭歧視我，反而心疼我。公婆把我當(dāng)親生女兒對待，老公對我也很體貼，后來生了女兒，全家人把我和女兒當(dāng)成寶寵，我的日子真的過得越來越好。

十年了，我再也沒有回去過我出生的地方，我跟大姐打過幾次電話，勸她以后不要在媽和她婆婆面前那么軟弱，但是她的性格已經(jīng)形成很難改變，我也無力無奈。

漸漸地我很少想起他們，我沒想到這時候我媽又來聯(lián)系我，還說自己病了，想用親情道德綁架我。

但我既然已經(jīng)下定決心，就不可能再回頭。

當(dāng)晚大姐用姐夫的號給我打來電話，說我媽確實生病了，但沒有她說的那么嚴(yán)重，她也沒有去醫(yī)院，這次主要是因為我哥的大兒子到了訂親年齡，彩禮不夠，大姐家孩子也要娶媳婦，她幫不上忙，這次打我的主意。

她說：“芝芝，還好你走出去了。”

我沒說話，掛了電話，想到我媽，心里不禁一陣發(fā)冷，果然她還是那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