爅爅有聞·出品

作者｜趙小爅

如何花別人的錢，長自己的臉？

注意，這里的「別人」是指和你本人沒有任何實際社會關(guān)系的人，爹媽老公孩子親戚朋友公司客戶都不能算。

嚴格來說，是你在現(xiàn)實中壓根兒不認識的人，不僅自愿花錢給你長臉，還愿意把自己的錢送給你。并且，這錢是有去無回的，他們得不到也不指望得到任何實物商品或金錢上的收益，而你，一夜稅后百萬不是夢。

親媽都比不上的奉獻心態(tài)，緬北都比不上的搞錢效率。

就這樣水靈靈地，真實上演在驗資PK的直播間。

1

事情是這樣的。

2025年6月28日晚，抖音主播孫恩盛、皮皮朱、三斤、陳俏俏等人，直播開展多輪「驗資PK」。按照他們的約定，每輪PK要求粉絲在一分鐘內(nèi)通過刷禮物達到100萬音浪（約10萬元人民幣），未達標主播需接受懲罰（如表演才藝），全員達標則進入下一輪。

6月29日停播前，多名主播已在一場直播內(nèi)「驗資」十二輪，總打賞流水估值達1200萬-1400萬元，扣除平臺分成（抖音抽50%）后，主播人均稅后收入超百萬（最高者約400萬）。

這波操作的創(chuàng)新點，比研究生論文都多。

一是重新定義了「驗資」。

原來驗資，驗的不是主播本人的資，而是粉絲的資，驗一驗誰的粉絲給主播刷禮物更多更快更貴。

驗粉絲的資，長主播的臉。

二是重新定義了「PK」。

原來直播PK，是不需要上才藝�；ɑ顑旱模蟻砭妥屇闼㈠X，播多久刷多久，100%純PK。

表面上是看主播單挑，實際上是打粉絲群架。

四個人PK，觀眾刷禮物支持，賭誰能贏？有人把這種驗資PK比作賭馬，但真比劃起來，賭馬還是太保守了。

賭馬，四匹馬還得真賽跑，不僅是用成績和表現(xiàn)去爭取觀眾的青睞，還得冒著生命的危險。

而驗資PK的主播們都不用抬腿，只需要開動一下自己的嘴皮，就能迅速煽動直播間觀眾的情緒值上升。

賭馬，觀眾下注還有贏錢的概率，運氣好的甚至跟中個彩票差不多。

而賭驗資PK的主播，觀眾同樣是花錢下注，賭贏了也分幣沒有，甚至唯一收獲的主播一句「謝謝榜一大哥的支持」，也大概率不是說給你聽的。

賭馬，馬隊還得花大價錢培育、訓練馬匹，還有嚴格的地區(qū)法律和行規(guī)限制。

而主播驗資PK，0實物，0才藝，0人工，從粉絲兜里薅的錢，除了給平臺的傭金，其余都是純賺。

驗資PK，才是重新定義了「情緒價值」。

原來獲得「情緒價值」的，壓根兒不是掏錢的那一方，而是賺錢的那一方。

原來賣方0實物0表演0交付，就能讓買方既提供「情緒」，又提供「價值」。

原來「情緒價值」并非商品，而是終極生產(chǎn)資料。

2

平臺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6月30日，抖音以「誘導非理性消費」「助長攀比風氣」為由，強制涉事主播停播。

乍一看，平臺似乎是大公無私的，說停播就停播。但截至發(fā)稿前，涉事主播中的孫恩盛、三斤等人的抖音賬號仍然處于正常狀態(tài)，一沒被封禁二沒被限制關(guān)注，從明面上看不到任何懲罰措施。

事實上，這種驗資PK的直播玩法在抖音已經(jīng)存在一段時間了，這些主播也并非是第一次發(fā)起或參與驗資PK的直播了。

在抖音搜索一下「驗資PK」，就能搜到2024年11月發(fā)布的有主播孫恩盛參與的驗資PK直播錄屏視頻，視頻中，孫恩盛在另外兩名主播的慫恿下，迅速發(fā)動粉絲給自己刷了30輛跑車（約13500元），表現(xiàn)得輕車熟路。

抖音是不知道自己平臺上流行這樣的玩法嗎？

你掙錢你能自己不知道嗎？這次的停播處理，恐怕更大的原因是，上熱搜了。

畢竟，抖音平臺作為打賞分成方，按照對所有主播的打賞抽傭50%的規(guī)則，一場流水過千萬、主播人均收益過百萬的驗資PK直播下來，平臺才是最大的獲益者。

抖音是沒辦法禁止或控制這樣的玩法嗎？

這次事件，所有涉及錢的環(huán)節(jié)都在抖音發(fā)生。想禁止，那就是一個代碼的問題。想控制，那就是一個限額的問題。

如果真的只允許小賭怡情，可以限制每個IP的打賞金額上限10塊，可以限制每個IP的打賞次數(shù)上限5次，可以限制每次直播的打賞上限1萬塊，可以限制單個主播的打賞限額。哪怕只是稍微限制一下，也不會出現(xiàn)這次會上熱搜、引民憤的離譜數(shù)額。

事實上，早在2022年6月，國家廣電總局明確要求直播平臺應對單次、單日和單月打賞額度合理設置上限；若平臺未執(zhí)行限額規(guī)定或縱容大額打賞，可能會因違反《網(wǎng)絡主播行為規(guī)范》承擔行政處罰責任。

公開信息顯示，2025年以來抖音方面表示已經(jīng)加大了直播生態(tài)的監(jiān)管和整治力度，絕不縱容主播違規(guī)誘導打賞，除了進行對直播間進行警告、中斷等直播權(quán)限處罰外，還會從經(jīng)濟限制角度進行處置，比如凍結(jié)收入、禁止提現(xiàn)等。

外界無法得知，抖音平臺實行的監(jiān)管和整治力度到底有多大，以至于監(jiān)管和整治后，依然能出現(xiàn)單次直播打賞流水1200萬、主播單次人均稅后百萬的情況。

畢竟，你不能指望一個人又當運動員又當裁判，自己監(jiān)管自己，自己斷自己的財路，自己革自己的命。

3

西晉時期，有個石崇斗富的故事。

一個叫石崇，是西晉開國功臣石苞之子，曾任荊州刺史，通過劫掠商旅、強占民產(chǎn)積累了巨額財富，修建了奢華的金谷園。

一個叫王愷，是晉武帝司馬炎的舅舅，外戚權(quán)貴，依靠壓榨封地百姓、侵占貢品等積累財富。還有一個最大的外掛是晉武帝司馬炎本人，經(jīng)常暗中支持，助其斗富。

他倆的斗富，也是拿別人的錢，長自己的臉。

在吃穿用度上，石崇與王愷用于斗富的各種珍貴物品和奢侈品，都是通過剝削和壓榨底層百姓得來的。石崇以「征調(diào)」為名搶奪商客貨物、強征民間物資，王愷就利用外戚身份強制勞役百姓、逃稅并轉(zhuǎn)嫁負擔給平民。

最出名的一次斗富，是晉武帝送了一株二尺來高的珍貴珊瑚樹送給王愷，王愷就拿去給石崇炫耀，石崇不屑，隨手用鐵如意砸碎了珊瑚，還命人搬出六七株三尺高的珊瑚樹（品質(zhì)遠超御賜），狠狠壓過了王愷的風頭。

當一個皇帝，兩代貴族，帶頭發(fā)起斗富，門閥貴族階層越是奢靡無度，底層民眾就越是貧窮困苦，社會的貧富差距就越來越大，社會矛盾也就日益尖銳。

斗富盛行，被認為是西晉迅速崩潰的原因之一。這也很好理解，你能指望一個把斗富作為全民關(guān)注熱點的社會，迸發(fā)出什么向上的力量？

抖音平臺發(fā)展至今，已經(jīng)擁有了超10億的月活用戶，其巨大的社會影響力不言自明。每一個火爆的直播間，都可能在情緒導向上，推上一把，哪怕只是一小把。

可抖音又是一家商業(yè)機構(gòu)，這家機構(gòu)擅長用推薦算法迎合情緒，用直播玩法刺激情緒，用打賞機制變現(xiàn)情緒。每一個火爆的直播間，對這家商業(yè)機構(gòu)來說，都是其造血機能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里不必討論什么商業(yè)道德，只想想基本的商業(yè)本能，或者人類本能，你覺得這家公司會怎么選？

2025年，字節(jié)跳動CEO梁汝波的OKR中，有一條是「提升社會信任，增加美譽度」。

企業(yè)的美譽度，是指公眾對企業(yè)經(jīng)營項目的信任、社會責任形象被贊譽程度。

很難說，抖音平臺對外宣稱的直播治理力度和實際的直播生態(tài)環(huán)境，能夠在多大程度上體現(xiàn)社會責任，獲得公眾的信任和贊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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