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趙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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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方藝術史上，古希臘羅馬作為古典主義的源頭對后世的藝術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不僅古希臘羅馬的神話和歷史故事一直是后世藝術反復表現(xiàn)的題材，古希臘羅馬留下來的歷史遺跡和藝術作品也以其藝術風格影響著后世的藝術，比如發(fā)端于14世紀末的文藝復興在藝術上就直接受到了古希臘羅馬藝術的影響。

古羅馬藝術面貌的形成有著自身復雜的歷史脈絡，既有意大利本土的伊特魯里亞的傳統(tǒng)，也有古希臘的影響，同時又有其自身在歷史進程中不斷出現(xiàn)的變化。風格作為構(gòu)建藝術史敘事線索的一種重要方法，能夠?qū)⒉煌瑫r期藝術面貌的差異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是我們了解和把握特定時期民族藝術面貌的重要視角。本文將以藝術史發(fā)展進程中的風格問題為主要線索，重點關注古羅馬藝術中的兩大類型：雕塑和繪畫的風格變化發(fā)展，以說明古羅馬的雕塑和繪畫藝術在歷史進程中的變化及不同時期的特征。

古羅馬的雕塑藝術

古羅馬的雕塑藝術以浮雕和圓雕最為典型。在浮雕作品中，現(xiàn)存著名的作品如《圖拉真紀念柱》（圖1-2），是展現(xiàn)古羅馬敘事性浮雕的典型案例。這件作品是為了紀念圖拉真皇帝（公元98-117年在位）征服達契亞人的軍事功績而修建的大型紀念性建筑，整體由大理石砌成，高約39米，柱頂最初還立有圖拉真的青銅雕像，后在16世紀被換下，代之以基督教圣徒圣彼得的雕像。紀念柱表面有螺旋形的石雕浮雕帶23圈，展開長度約244米，這幅歷史長卷詳細地描繪了圖拉真皇帝親自率領軍隊出征、與敵軍作戰(zhàn)的過程，既有非常詳實的現(xiàn)實場景的刻畫，比如具體的人物形象、軍事裝備、行軍方式、作戰(zhàn)陣勢、民族地理特征等等都符合現(xiàn)實樣貌。也有理想化的象征性的表現(xiàn)，比如行軍乘船的過程得到了神靈的庇佑，其中出現(xiàn)了對于神的表現(xiàn)。從整體上看，整個浮雕帶將現(xiàn)實與想象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既是飽含豐富歷史文獻資料的遺跡，又是充滿藝術想象力的杰出作品。

圖1-2：圖拉真紀念柱，公元106-113年，高39m，大理石，羅馬，圖片來源：網(wǎng)絡

古羅馬的圓雕作品以帝王雕像最為典型，如果我們梳理古羅馬帝王雕像的風格特征，就會發(fā)現(xiàn)一個明顯的從理想化形象到個性化形象的風格變化過程。

以現(xiàn)藏羅馬梵蒂岡博物館的公元1世紀初的《奧古斯都像》（圖3）為例，這件作品有非常明顯的受到古希臘雕塑影響的特征。如果將其與公元前5世紀希臘古典盛期雕塑家波留克列特斯的《持矛者》（圖4）相比，就能夠看到《奧古斯都像》的造型來源，不僅僅人物的姿勢設計有著如出一轍的均衡對稱關系：前伸的右手和放松的左手、支撐身體發(fā)力的右腿和放松的左腿、同樣的向右前方觀看的面部等等都是一致的。而且，對于奧古斯都人物形象的塑造經(jīng)過了理想化的處理，更確切地說是將屋大維本人的形象美化成了一位希臘王子的形象。在古希臘藝術中，尤其是古典盛期的雕塑藝術作品追求的是一種理想化的美，也就是說雕塑藝術的造型表現(xiàn)雖然來自于對現(xiàn)實人物的觀察，但在造型方面卻并不停留于現(xiàn)實，正如柏拉圖的說法是“按照美的目的去創(chuàng)造”。

圖3: 《奧古斯都像》，公元1世紀初期，大理石，羅馬梵蒂岡博物館藏，圖片來源：網(wǎng)絡

圖4:《持矛者（復制品）》，羅馬時期，大理石，那不勒斯國家考古博物館藏，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奧古斯都像》顯示出了當時典型的羅馬帝王雕像的特征：受古希臘藝術影響下的理想化傾向，這尊雕像的樣式一直延續(xù)了很長的時間，并且伴隨著屋大維年齡的增長也沒有改變，依然是大批量地制作，以這種理想化的青年形象公開展示。在后世的帝王肖像中盡管不少雕像都繼承了《奧古斯都像》的樣式，但是人物的面部特征就變得越來越具有個性化特征了。

圖5:《卡里古拉像》，公元1世紀，大理石，希臘奧林匹亞考古博物館藏，作者拍攝

圖6:《克勞狄烏斯像》，公元1世紀，大理石，羅馬梵蒂岡博物館藏，圖片來源：網(wǎng)絡

圖7:《尼祿像》，公元1世紀，大理石，羅馬卡皮托里尼博物館藏，圖片來源：網(wǎng)絡

圖8:《哈德良像》，公元117-138年，大理石，希臘奧林匹亞考古博物館藏，作者拍攝

圖9:《馬克·奧里略像》，公元1世紀，大理石，羅馬卡皮托里尼博物館藏，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圖10:《馬克·奧里略騎馬像》，公元161-180年，青銅，羅馬卡皮托里尼博物館藏，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以奧古斯都之后即位的幾位皇帝雕像為例：提比略、卡里古拉（圖5）、克勞迪烏斯（圖6）、尼祿（圖7），將這些雕像放在一起比較的話，就能夠明顯地看到這幾位皇帝的雕像都開始具有越來越容易識別的個人特征，再到較晚的“五賢帝”時期：涅爾瓦、圖拉真、哈德良（圖8）、安東尼·庇護、馬克·奧里略這幾位皇帝的雕像也都有著典型的個性化特征。尤其是馬克·奧里略的形象（圖9-10），這位哲學家皇帝、斯多葛學派的重要思想家，他的形象所呈現(xiàn)出的那種冷靜、內(nèi)省的個人精神性特征是非常明顯的。因此，從整體上來看，古羅馬帝王雕像的這種風格變化顯示出這一時期的人物雕塑創(chuàng)作開始注重在理想化基礎上強調(diào)個性化特征的描繪，并且這些個性化特征的寫實化程度是很高的，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些皇帝的形象在今天依然能夠很容易地辨認出來，甚至能夠通過這些雕像窺見不同人物內(nèi)在的精神氣質(zhì)。

古羅馬的繪畫藝術

古羅馬的繪畫藝術傳世的極少，但是伴隨著一些重要遺址的發(fā)現(xiàn)讓人們對于古羅馬繪畫的面貌有了更為豐富和清晰的認識。公元79年，意大利南部的維蘇威火山爆發(fā)（圖11），持續(xù)噴涌而出的火山灰將附近的城市整體掩埋了起來。一直到18世紀，伴隨著龐貝、赫庫蘭尼姆這些古城遺址陸續(xù)被發(fā)現(xiàn)，塵封了一千多年的完整的古羅馬城市得以逐漸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也正是因為這些城市遺址的考古挖掘，讓古羅馬繪畫的面貌能夠被今天的人們所了解。

圖11：從龐貝古城看維蘇威火山，圖片來源：網(wǎng)絡

歷史上的龐貝城從一個緊靠地中海的小漁村逐漸發(fā)展而來，到公元79年的時候已經(jīng)發(fā)展成一個商賈云集的大型城市，這里有神廟、競技場、劇院、浴室、商鋪和各種娛樂場館，在當時吸引了不少富商和貴族，因此，很多貴族和富商住宅的墻上都繪有栩栩如生的壁畫，地板上也都裝飾著精致的鑲嵌畫。龐貝城出土的大量壁畫成為了了解古羅馬繪畫藝術的絕佳范例，后來的藝術史學家根據(jù)壁畫風格從早到晚的變化，將古羅馬的繪畫藝術分為四種風格。

圖12-13：龐貝第一風格壁畫，公元前2世紀，龐貝牧神之家，圖片來源：網(wǎng)絡

龐貝第一風格（圖12-13）稱之為鑲嵌風格，主要特點是在房間的墻面上用一塊塊分割好的灰泥做裝飾，并在這些灰泥上著色，以模仿大理石的質(zhì)地和紋理，產(chǎn)生一種將大理石鑲嵌到墻面上的裝飾效果。

圖14-15：龐貝第二風格壁畫，公元前50-40年，伯斯科雷阿萊的希尼斯特別墅，圖片來源：網(wǎng)絡

圖16-17：龐貝第二風格壁畫，公元前70-60年，神秘別墅，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龐貝第二風格（圖14-17）又稱之為建筑風格，以描繪形態(tài)各異的建筑場景為典型特征，這些精致描繪的亭臺樓閣、宮殿建筑的畫面在房間中能夠產(chǎn)生一種非常獨特的視覺效果，仿佛讓房間變得更加開闊和深遠。在建筑風格的繪畫中，我們能夠見證古羅馬人高超的繪畫技術，因為描繪這些復雜的建筑場景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其中就涉及到透視技術。盡管在西方藝術史上，真正的線性透視技術要到15世紀在意大利的佛羅倫薩才開始發(fā)展起來，但實際上，在古羅馬繪畫中就已經(jīng)初步具備了一些透視的基本原理，比如近大遠小、簡單的焦點透視、側(cè)面觀看房屋屋頂?shù)男苯顷P系等等，并且層層疊疊的建筑如何組合起來構(gòu)成一個整體，都需要畫家有高超的空間處理和把控能力。

圖18-19：龐貝第三風格壁畫，公元前21-16年，阿格里帕·波斯杜姆斯別墅，圖片來源：網(wǎng)絡

龐貝第三風格（圖18-21）又稱之為埃及風格，這一時期的墻面壁畫不再像此前流行的那種描繪復雜華麗的建筑場景，而是轉(zhuǎn)向描繪一些精致的、小巧玲瓏的靜物和小幅的神話場景，這讓整個畫面看起來具有一種非常典雅的裝飾氣息，從風格上來看具有一定的平面感。在龐貝第三風格的作品中，我們能夠看到非常精致的靜物畫、優(yōu)雅的花神和可愛的小天使，還有各種各樣栩栩如生的動物形象。

圖20-21：龐貝第三風格壁畫，公元前21-16年，阿格里帕·波斯杜姆斯別墅，圖片來源：網(wǎng)絡

龐貝第四風格（圖22-23）又稱之為龐貝的巴洛克風格。巴洛克風格本是17世紀出現(xiàn)在歐洲的一種流行風格，在建筑、繪畫、雕塑、音樂等多種藝術領域中都有體現(xiàn)，其主要特征是注重華麗的視覺效果，富有運動感的場景和人物動態(tài)，以及開放的構(gòu)圖等等。藝術史學家借用巴洛克風格這個術語來形容龐貝第四風格的繪畫，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了此時龐貝壁畫所達到的水平。這種風格的壁畫開始注重畫面的整體性效果，一個畫面場景往往設計得較為完整，講述一個故事或者展示一個正在發(fā)生的事件，比如祭祀或者宴飲的場景。從繪畫水平上來看，這一時期繪畫的造型能力也達到了較高的水平，不僅單個人物的描繪造型能力出眾，而且廣泛使用的明暗對比法突出了空間的表現(xiàn)力。此外，整幅畫作中人物和人物之間的組合關系，人物在空間中的組織和安排都達到了較高的處理水平，因此，稱之為巴洛克風格也是為了強調(diào)其繪畫水平的高超。

圖22-23：龐貝第四風格壁畫，公元1世紀，維提之家，圖片來源：網(wǎng)絡

古羅馬留存到今天的藝術作品異常豐富，雕塑和繪畫僅僅是其中的兩種類型，通過以上簡要介紹得以讓我們管窺古羅馬藝術的些許樣貌，它不僅在過去漫長的歷史中不斷激發(fā)著一代代藝術家們的靈感、影響和塑造了藝術史的面貌，在今天也仍然會不斷引起人們對歷史、對過去的好奇心，并由此激發(fā)新的藝術靈感，古羅馬的藝術瑰寶值得我們不斷去探索和研究。

結(jié) 語

藝術的魅力或許就在于其中總會蘊含著一些永恒的特質(zhì)：或是人類歷史記憶的積淀，或是持久傳承的技藝結(jié)晶，又或者是智性的思維……無論是何種形態(tài)，總能夠讓藝術作品穿越歷史帶給當下的人們以啟迪和沉思。

吳文化博物館“藝術的帝國”特展

在今天這個藝術形式已經(jīng)異常多樣和豐富的時代，重新去觀看和欣賞這些一千多年前的古老作品，仍然能夠體會到藝術作品中那些閃光的特質(zhì)，感受到遙遠時代的文化溫度，而重溫古典藝術，不僅僅是對過去的追憶和紀念，同時也是在當下這個被日常生活平庸化了的時刻找尋心靈寧靜的方式，能夠讓我們通過藝術的方式去思考何為短暫，何為永恒。

趙炎：中央美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世界美術》雜志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