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七年的陜西米脂，黃土被曬得裂成碎塊。12歲的王小二跪在村口老槐樹下，懷里抱著餓死的妹妹，眼睛盯著路過的驛卒——那是村里唯一還能吃上半飽的人。

驛卒隊伍里，一個三十出頭的漢子停下腳步，把半塊雜糧餅塞到他手里。漢子臉上刻著風霜，腰間掛著磨損的腰牌，上面“李自成”三個字模糊不清。沒人能想到，這個普通驛卒，會在七年后掀起撼動天下的巨浪。

后世提起李自成，總繞不開“闖賊”“流寇”的罵名。滿清修的《明史》里，他是“蹂躪中原，陷京師，覆宗社”的元兇；明遺老的筆記中，他是“焚宮室，掠財寶”的暴徒�？蛇@些評價，從來沒問過當年的王小二們怎么看。

要給李自成正名，得先撕開明末那層腐朽的遮羞布。1627年天啟帝駕崩，崇禎接手的不是江山，而是一個爛透的泥潭。萬歷留下的黨爭余毒未清，魏忠賢的閹黨剛被清算，東林黨又開始爭權奪利。

朝堂上，官員們忙著彈劾對手，沒人關心陜西的旱災。民間，朱元璋的子孫們像蛀蟲一樣吞噬著土地。僅河南一省，福王朱常洵就占田兩萬頃，而當地農民十戶九無田，只能賣兒鬻女。

崇禎元年，陜西大旱，赤地千里�；认x吃完莊稼吃草根，最后連樹皮都被啃光�！睹骷颈甭浴酚涊d：“人相食，父子相啖，白骨盈野，村落為墟�！惫俑粌H不賑災，反而催繳“遼餉”“練餉”，刀架在百姓脖子上要錢。

李自成的人生，就是被這把刀逼上絕路的。他生于1606年，米脂李繼遷寨的農民家庭，幼時給地主放羊，成年后靠驛卒差事糊口。這份月薪不足半石米的工作，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可崇禎二年，朝廷為節(jié)省開支，下旨裁撤全國驛站。李自成丟了飯碗，回家后發(fā)現欠地主的高利貸已利滾利翻了三倍。地主勾結官府，把他打得半死，扔進大牢。

深夜，獄卒悄悄打開牢門：“你若跑了，就去投高迎祥吧�！备哂槭钱敃r的闖王，正在陜北起義。李自成攥著帶血的拳頭，消失在夜色里。這一晚，他不是選擇造反，而是選擇活下去。

剛加入起義軍時，李自成只是個小頭目。他不像其他首領那樣搶錢搶女人，每次作戰(zhàn)都沖在最前面，繳獲的財物全部分給士兵。有老兵回憶：“闖王自己穿補丁衣服，把新棉襖給傷員�！�

1636年高迎祥戰(zhàn)死，部下一致推舉李自成為新闖王。此時的他，已不再是只為活命的驛卒，而是有了明確的目標。在謀士李巖的建議下，他提出“均田免糧”的口號，迅速傳遍中原。

“均田”不是空話。在河南，李自成下令沒收福王的莊園，分給無地農民；在湖北，他把藩王土地按人頭分配，每戶保底三畝。官府的稅冊被當眾燒毀，百姓們圍著篝火歡呼，把“闖王”的名字刻在門板上。

“免糧”更讓百姓瘋狂。起義軍所到之處，三年不征賦稅，還開倉放糧。河南民謠唱道：“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時不納糧。”連東林黨人侯方域都在《壯悔堂文集》里承認：“從闖王者如歸市�！�

李自成最狠的一招，是“追贓助餉”。他專門成立“比餉鎮(zhèn)撫司”，把矛頭對準貪官污吏和皇親國戚。在北京，他規(guī)定：內閣大臣繳銀十萬兩，部院官七萬兩，翰林三萬兩，貪腐嚴重的加倍。

據《甲申核真略》記載，僅在北京三個月，追贓助餉就收繳白銀七千萬兩。這些錢，本是權貴們從百姓身上刮來的血汗錢，如今大部分被用于軍餉和賑災。陜西災民拿到救命糧時，哭著喊“闖王活我”。

有人說，李自成是“流寇”，只懂破壞不懂建設�？稍谒碱I的西安，情況恰恰相反。他設立“吏、戶、禮、兵、刑、工”六部，任命有才能的文人任職；頒布《大順律》，規(guī)定“殺人者死，傷人者償”。

西安的商鋪很快恢復營業(yè)，農民重新種地，甚至有江南商人千里迢迢來做生意。當時的傳教士湯若望在日記里寫道：“大順治下，物價平穩(wěn)，夜不閉戶，與明京截然不同�！�

1644年三月，李自成率軍攻破北京。崇禎皇帝在煤山自縊，臨終前寫下“諸臣誤朕”�？伤麤]明白，誤他的不是諸臣，而是早已腐朽的制度，是被他拋棄的百姓。

進入北京初期，李自成嚴令軍紀：“敢有傷人及掠人財物婦女者，殺無赦�！庇惺勘盗税傩找粔K布，被當眾梟首示眾。北京百姓起初惶恐不安，很快發(fā)現，這些起義軍比明朝官兵規(guī)矩多了。

轉折點出在劉宗敏身上。這位李自成的得力大將，為逼官員交錢，用了夾棍等酷刑，連一些清廉官員也未能幸免。消息傳開，士大夫階層開始恐慌，謠言四起，說“闖王要屠城”。

更致命的是吳三桂的倒戈。吳三桂鎮(zhèn)守山海關，手握明朝最后一支精銳。李自成派人招降，承諾封他為侯，可劉宗敏卻霸占了他的愛妾陳圓圓。吳三桂怒而投靠滿清，引清兵入關。

山海關一片石大戰(zhàn)，李自成的起義軍慘敗。他退回北京，匆匆舉行登基大典，然后撤出京城。此后節(jié)節(jié)敗退，1645年在湖北九宮山，被當地地主武裝殺害，年僅39歲。

李自成死后，罵名鋪天蓋地而來。滿清為了證明自己統(tǒng)治的合法性，把他描繪成“禍國殃民”的賊寇；明遺老則把亡國之恨全算在他頭上。可這些評價，都刻意忽略了一個事實。

明末的華夏，早已處在崩潰邊緣。據史料記載，萬歷年間全國人口約一億二千萬，到崇禎末年，僅剩五千多萬。若不是李自成的起義動搖了腐朽統(tǒng)治，喚醒了百姓的反抗意識，華夏文明可能真的會斷絕。

滿清入關后，推行“剃發(fā)易服”，制造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此時站出來反抗的，很多都是當年李自成的部下。李過、高一功等人率大順軍余部與南明合作，堅持抗清二十年。

史學家顧誠在《南明史》中評價：“李自成領導的大順軍，獨立承擔了抗清斗爭的全部重任，為爾后二十年的抗清斗爭揭開了序幕�！彼钠鹆x，為華夏保留了反抗的火種。

李自成的“均田免糧”，更是具有革命性的意義。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明確提出土地重新分配的主張，比太平天國的《天朝田畝制度》早了兩百年。它讓百姓明白，土地本就該屬于耕種者。

有人說，是李自成滅了大明，才讓滿清坐了江山�？善叫亩�，大明的覆滅是必然。崇禎剛愎自用，殺袁崇煥、罷孫傳庭，自毀長城；官員貪腐成性，連賑災糧都敢克扣。這樣的王朝，誰能挽救？

就算沒有李自成，也會有張獻忠、王小二站出來。百姓活不下去的時候，反抗是唯一的出路。李自成只是順應了歷史潮流，成了那個帶領百姓反抗的人。

在河南杞縣，至今流傳著李自成的故事。當地有座“闖王廟”，雖然屢遭破壞，卻總有人悄悄祭拜。一位老人說：“當年我爺爺就是跟著闖王才有了地，不然早就餓死了�！�

李自成的局限性很明顯。他是農民出身，缺乏長遠的政治眼光，進入北京后沒能團結士大夫階層；他的部下也良莠不齊，最終導致功敗垂成。但這些，都不能掩蓋他的功績。

他不是完美的英雄，卻是那個黑暗時代里，給百姓帶來希望的人。他用自己的方式，打擊了腐朽的統(tǒng)治，保護了底層百姓，為華夏文明續(xù)命。這樣的人，理應被稱為民族英雄。

清朝修史時，刻意抹黑李自成，是為了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明遺老罵他，是因為他推翻了自己的王朝�？蓺v史不該由勝利者書寫，更不該由權貴書寫。歷史的真相，藏在王小二們的記憶里，藏在百姓的歌謠里。

如今，當我們重讀李自成的故事，應該看到的，是一個被逼上絕路的農民，如何憑著“均田免糧”的信念，聚集起百萬大軍；看到的，是他如何在亂世中守護百姓，如何用生命反抗腐朽。

闖王李自成，或許有過過錯，有過局限，但他絕不是“亂臣賊子”。他是救民于水火的英雄，是喚醒民族意識的先驅，是真正挽救了華夏民族的人。

歷史的塵埃終會散去，真相不會永遠被掩蓋。當我們站在李自成的雕像前，應該致以敬意——敬他的勇氣，敬他的初心，敬這位被歷史低估的民族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