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桂蘭，今年52歲，在這家老國企的后勤部門干了快二十年了。說出來不怕大家笑話，我跟我們部門的老主管老張，做了整整十年的“臨時夫妻”。

這事得從二十年前說起。那時候我剛從老家的小廠子下崗，男人在工地出了意外，撇下我和剛上初中的兒子。為了糊口，我托了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才進(jìn)了這家國企的后勤，干些打掃辦公室、分發(fā)勞保用品的雜活。

老張就是我們后勤科的主管，大我五歲，戴著副黑框眼鏡，看著斯斯文文的。他老家在鄰市，老婆孩子都在那邊，就他一個人在我們這個城市的單位宿舍住著。那時候我們這些臨時工，沒少受正式工的擠兌，只有老張，總護(hù)著我們。

記得有一次，冬天零下好幾度，我早上五點(diǎn)多就來掃院子里的雪，凍得手指頭都伸不直。老張看見，把他辦公室的電暖器搬出來給我，還從食堂給我?guī)Я艘煌霟岷醯亩節(jié){油條。他說：“桂蘭啊，你一個女人家不容易，別太拼了?！?/p>

就這么一句話，我當(dāng)時眼淚差點(diǎn)掉下來。那陣子我太難了，白天上班累得腰都直不起來，晚上回去還要給兒子洗衣做飯輔導(dǎo)功課，夜深人靜的時候，摸著冰涼的被窩，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老張那時候也挺難，他老婆身體不好，常年吃藥，兒子在國外讀書，家里的重?fù)?dān)全壓在他一個人身上。我們倆都是背井離鄉(xiāng)的人，又都揣著一肚子的難處，一來二去，就慢慢走近了。

大概是我來單位的第十年，老張的宿舍漏雨，臨時搬到了我租的小單間隔壁。那間屋子小得可憐，就十平米出頭，放了一張床一個柜子就沒剩多少地方。有天晚上我發(fā)燒，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聽見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老張，手里拿著退燒藥和溫水。

那天晚上，我燒得暈暈乎乎的，他就在我床邊守了半宿，時不時給我擦擦額頭的汗。天亮的時候，我醒過來，看見他趴在床邊睡著了，頭發(fā)上還沾著我家窗簾的線頭。那一瞬間，我心里某個地方軟得一塌糊涂。

后來，我們就順其自然地搭伙過日子了。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表白，也沒有什么海誓山盟的承諾。就是每天下班，我去菜市場買點(diǎn)便宜的青菜豆腐，回出租屋給他做一碗熱湯面；他呢，會幫我修修家里壞了的水管，給我兒子的學(xué)費(fèi)添補(bǔ)點(diǎn)零花錢。

我們倆都心照不宣，這層關(guān)系不能讓外人知道。老張是有家庭的人，他老婆雖然身體不好，但跟他風(fēng)風(fēng)雨雨幾十年，他不能對不起她。我呢，也不想讓人戳我的脊梁骨，說我一個寡婦不安分。

我們就像一對偷偷摸摸的“臨時夫妻”，在那間小出租屋里，過著屬于我們倆的小日子。他會記得我不吃香菜，我會記得他有肩周炎，冬天給他用熱水袋捂肩膀。逢年過節(jié)，他要回鄰市的家，我就提前給他收拾好行李，給他老婆買些這邊的特產(chǎn)，囑咐他路上小心。

他走之后的那幾天，我會把我們倆一起用過的碗筷洗得干干凈凈，把他的枕頭收起來，好像他從來沒來過一樣。等他回來，打開門的那一刻，屋里的燈亮著，我炒的菜冒著熱氣，他會笑著說：“還是桂蘭做的飯香?！?/p>

這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看著兒子從初中讀到大學(xué)，又從大學(xué)畢業(yè)找到工作，買了房成了家；我也看著老張的頭發(fā)從花白變成全白，背也越來越駝。我們倆很少提未來，好像都在刻意回避那個早晚要到來的結(jié)局。

我知道，他早晚要退休，早晚要回到他老婆孩子身邊去。這里的一切，不過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個驛站，而我，就是驛站里那個臨時的守夜人。

去年冬天，老張辦了退休手續(xù)。那天他請我們科室的人吃飯，飯桌上他笑得很開心，說終于可以回去陪老伴了。我坐在角落里，給他倒了一杯酒，說了句“一路順風(fēng)”。

散場的時候，他送我到樓下，從兜里掏出一個存折遞給我。他說：“桂蘭，這十年辛苦你了，這點(diǎn)錢你拿著，給自己買點(diǎn)好吃的?！蔽覜]接，我跟他說：“老張，我們倆這十年，不是錢的事。你能平平安安地回去，比什么都強(qiáng)。”

他看著我，眼睛紅紅的，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了句“多保重”。

第二天，我去他宿舍幫忙收拾東西，看見他把我們倆一起繡的那個十字繡掛毯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jìn)了行李箱。那是我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繡的，上面繡著兩只依偎在一起的小鳥。

他走的那天，我沒去送他。我站在出租屋的陽臺上，看著他提著行李走進(jìn)車站的大門，背影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人群里。

兒子給我打電話，說讓我搬去跟他一起住。我想了想，還是拒絕了。我在這個城市待了二十年，這里有我太多的回憶，好的壞的，都是我自己的。

有人問我，后悔嗎？跟一個不能給我名分的男人，耗了十年的青春。

我搖搖頭。這十年，老張給了我太多的溫暖。在我最難的時候，是他給我遞了一碗熱豆?jié){；在我兒子交不起學(xué)費(fèi)的時候，是他悄悄塞給我一個紅包；在我半夜生病的時候，是他守在我床邊。

這些溫暖，不是名分能換來的。

他回到了他的家，回到了他該去的地方。我呢，守著我的小出租屋，每天早上起來掃掃院子，下午跟小區(qū)里的老太太們聊聊天，日子過得平淡又安穩(wěn)。

我們倆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我沒有他的手機(jī)號，也沒有他的微信。我知道，不打擾，是我能給他的最后一份溫柔，也是我給自己的最后一份體面。

人這一輩子，總有一些感情，注定是要藏在心底的。就像那只繡在掛毯上的小鳥，飛過了千山萬水，最后還是要回到自己的枝頭。

而我，只要記得那些年，有過那么一個人，陪我度過了一段最難熬的時光，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