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六年初春,一道圣旨從紫禁城傳出,震動了大半個朝野。75歲的東閣大學士陳宏謀請求告老還鄉(xiāng),乾隆不僅準了,還下了一道前所未有的諭令:所經之處官員二十里內料理護行,加太子太傅銜。這意味著陳宏謀歸鄉(xiāng)途中,凡是距離他二十里之內的地方,文武官員都要出來護送迎接。這種規(guī)格的待遇,整個乾隆朝的漢臣里找不出第二個。可陳宏謀到底是何許人也,值得乾隆如此恩寵?

從寒門士子到封疆大吏——乾隆最信任的能臣

陳宏謀的出身寒酸得讓人難以想象。康熙三十五年,他出生在廣西臨桂一個窮得叮當響的農家,父親陳奇玉種地為生,家里兄弟三人,連飯都吃不飽。可就是這樣一個窮孩子,硬是靠著讀書改變了命運。雍正元年,27歲的陳宏謀中了進士,從此踏入仕途,開啟了他長達48年的官場生涯。

剛入仕時的陳宏謀只是個翰林院檢討,官職不大,可干起活來是真拼。雍正七年,他升任揚州知府,當時正趕上廣西巡撫金鉷為討好朝廷,虛報墾荒三十余萬畝,朝廷據(jù)此增加廣西賦稅,老百姓苦不堪言。陳宏謀不顧自己也是廣西人的身份,直接向雍正皇帝彈劾金鉷造假。有人勸他別多管廣西的事,他回了一句:"廣西的事也是國事,寧可不為官也要為百姓謀福。"

這一犟勁把雍正都氣笑了。雍正先是降他二級,還怒責他"粵人屢陳粵事"?？申惡曛\就是不服,三番五次上奏堅持。雍正拗不過,派人一查,果然金鉷造假。最終朝廷豁免了廣西因虛報墾荒增加的賦稅,還處分了金鉷。這一仗讓陳宏謀在朝野間出了名,大家都知道這個廣西人敢說真話,為民請命不怕丟官。

陳宏謀真正顯山露水,是在乾隆朝。從乾隆三年到乾隆三十六年,整整33年時間,陳宏謀走遍了大半個中國。他歷任甘肅、江西、陜西、湖北、河南、福建、湖南、江蘇等八省巡撫,又做過陜甘、兩廣、兩江、湖廣等地的總督。這種跨度,在清朝歷史上都是罕見的。更難得的是,陳宏謀每到一地都有政績,不是走馬觀花的那種。

乾隆十一年,陳宏謀調任湖北巡撫,一上任就著手修繕堤壩防水災。乾隆二十二年,黃河江蘇段屢屢潰決,百姓顆粒無收。陳宏謀臨危受命,與欽差裘曰修一起籌劃治河,主持賑濟,硬是把災情控制住了。乾隆二十八年,他被調回京城,先后任兵部尚書、吏部尚書、漢協(xié)辦大學士,最后升到東閣大學士兼工部尚書。這已經是漢臣能做到的最高位置了。

乾隆對陳宏謀的評價極高。《清史稿》記載,乾隆說:"乾隆間論疆吏之賢者,尹繼善與陳宏謀其最也。宏謀勞心焦思,不遑夙夜,而民感之則同。宏謀學尤醇,所至惓惓民生風俗,古所謂大儒之效也。"意思是乾隆年間的封疆大吏里,最賢能的就是尹繼善和陳宏謀兩個人。尹繼善是滿洲正黃旗人,官至文華殿大學士、六省總督,能跟他并列的漢臣,只有陳宏謀一個。

陳宏謀不光會當官,學問也是真好。他鉆研宋代程顥、程頤和朱熹的理學,強調"明體達用、知行合一"。乾隆四年到八年,他陸續(xù)編成了《五種遺規(guī)》:《養(yǎng)正遺規(guī)》教少年讀書立志,《訓俗遺規(guī)》教百姓做人處世,《從政遺規(guī)》教當官的怎么為政,《教女遺規(guī)》講女子教育,《在官法戒錄》教基層官吏怎么守規(guī)矩。這套書一出,風行天下,連乾隆都贊不絕口。

乾隆八年,陳宏謀在陜西巡撫任上,把《在官法戒錄》刊印出來,分給官員書吏學習。這可不是走形式,陳宏謀是真想整頓吏治。他在各地興辦義學700余所,清理積案,整頓賦稅陋規(guī),興修水利辦賑恤,哪一樣都是實打實的功績。乾隆評價他"所至拳拳民生風俗",意思是到哪兒都惦記著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好不好,這才是"大儒之效"。

外任三十五載——十二省二十一職的傳奇經歷

陳宏謀的官場生涯堪稱傳奇,外任封疆大吏整整37年,歷經12個行省,擔任過21個官職。這種經歷在整個清朝都找不出第二個。從直隸天津道到江蘇按察使,從云南布政使到甘肅巡撫,從陜西巡撫到湖北巡撫,從福建巡撫到湖南巡撫,從兩廣總督到湖廣總督,陳宏謀幾乎把大清朝的要職都干了個遍。

每到一地,陳宏謀都能摸清當?shù)氐拿袂轱L俗,找到癥結所在。乾隆三年,他升任直隸天津道,專管河務。黃河年年泛濫,老百姓苦不堪言,陳宏謀帶著人實地勘察,提出治河方案。乾隆五年,他調任江蘇按察使,發(fā)現(xiàn)地方官吏貪污成風,立刻整頓吏治,清理積案。次年調江西布政使,又碰上糧食短缺,他組織百姓種雜糧,興修水利,硬是把災年撐過去了。

乾隆十九年,陳宏謀第三次被派往陜西,這次是籌辦軍需。當時朝廷正在西北用兵,糧草軍械都得從陜西走。陳宏謀把后勤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沒耽誤過一次軍期。乾隆二十年,他又被調到甘肅辦軍需,接著又去了湖南。這種頻繁調動,一般官員早就吃不消了,可陳宏謀每到一地都能迅速進入狀態(tài),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

陳宏謀做官有個特點,就是不怕得罪人。他整頓吏治從不手軟,該查的案子一個不放過,該辦的貪官一個不姑息。屬下官吏對他"憚之若神明",可老百姓都叫好。乾隆說他"論政重大體,非茍為苛察者比",意思是陳宏謀抓大事不放,抓得很準,不是那種雞毛蒜皮都要管的苛刻官員。

乾隆二十八年,61歲的陳宏謀被調回京城,補授兵部尚書,兼署湖廣總督、湖北巡撫。這種身兼數(shù)職的情況,說明朝廷對他有多信任。同年,他又調任吏部尚書,加封太子太保,兼任稽查欽奉上諭事件處,當經筵講官。吏部尚書掌管全國官員的任免考核,這可是實權中的實權。陳宏謀一個漢臣能做到這個位置,足見乾隆對他有多看重。

接下來,陳宏謀升為漢協(xié)辦大學士,充《三通》館副總裁官,補授東閣大學士兼工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就是內閣宰輔,漢臣里能做到這個位置的,一朝下來也就三五個人。陳宏謀從一個廣西窮小子,一路做到了大清朝的最高層,這中間沒有任何背景關系,全憑真才實學和政績,這在講究出身門第的清朝簡直是個奇跡。

在京城的這幾年,陳宏謀并沒有閑著。他繼續(xù)編書著述,整理前半生的從政經驗。他編的《從政遺規(guī)》《在官法戒錄》在官場廣為流傳,成了官員們的必讀書。更難得的是,陳宏謀始終保持清廉,從不收禮受賄。他的俸祿大部分都用來接濟家鄉(xiāng)的窮人,自己生活簡樸得很。這種品格在當時的官場里真不多見。

榮歸故里的最后歲月——鞠躬盡瘁七十五載

乾隆三十六年,75歲的陳宏謀終于支撐不住了。幾十年的辛勞讓他身體每況愈下,各種老毛病都冒出來了。這一年,他上疏請求告老還鄉(xiāng),回廣西臨桂養(yǎng)病。乾隆看了奏折,心里五味雜陳。陳宏謀為大清朝干了48年,從27歲中進士到75歲,把最好的年華都獻給了朝廷,是該讓他回家歇歇了。

乾隆批準了陳宏謀的請求,還給了前所未有的恩典。圣旨下來,加陳宏謀太子太傅銜,諭令所經之處官員二十里內料理護行。這意味著陳宏謀歸鄉(xiāng)的路上,只要距離他二十里之內,當?shù)氐奈奈涔賳T都要出來迎送護送。這種規(guī)格,在整個乾隆朝的漢臣里絕無僅有。

太子太傅是什么概念?那是教太子的老師,雖然是虛銜,可這個榮譽極高。清朝的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統(tǒng)稱"三師",只有功勛卓著的大臣才能得到。陳宏謀已經是東閣大學士了,再加個太子太傅,這是把他當宰輔級別的功臣來尊崇。

更讓人感慨的是那道"二十里內料理護行"的諭令。古代官員致仕回鄉(xiāng),一般都是自己收拾行李,悄悄走人。能讓地方官員迎送的,都是位高權重的大員?？上耜惡曛\這樣,乾隆特地下旨讓沿途二十里內的官員都要護送的,真是少之又少。這不光是給陳宏謀面子,更是乾隆向天下表明:這樣的好官,朕要厚待。

陳宏謀啟程回鄉(xiāng)那天,京城的官員都來送行。從京城到廣西臨桂,一路上各地官員按照圣旨,二十里內都要出來迎送。這一路走下來,陳宏謀享盡了榮光。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陳宏謀這一生從不貪圖虛名,他要的是把事情做好,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現(xiàn)在能風光回鄉(xiāng),也算是對他48年辛勞的回報。

陳宏謀沒能活著回到家鄉(xiāng)。走到山東兗州韓莊,他的病情突然惡化。乾隆三十六年六月初三,陳宏謀在韓莊的船上去世,享年75歲。噩耗傳到京城,乾隆十分悲痛,下旨按大學士規(guī)格賜祭葬,謚號"文恭"。這個"文恭"二字,是對文臣最高的褒獎之一,"文"是說他學問好,"恭"是說他恭謹盡職。

陳宏謀的靈柩運回廣西臨桂,葬在龍眠山。家鄉(xiāng)父老自發(fā)為他守靈,哭聲震天。陳宏謀一生清廉,沒給家里留下多少財產,可他留下的精神財富卻價值連城。他編的《五種遺規(guī)》流傳至今,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讀書人和官員。到了清末民初,陳宏謀的著作和思想在知識界廣為傳播,地位不亞于思想家顧炎武。

20世紀后半葉,陳宏謀的思想傳到了海外。新加坡的廉政建設就借鑒了陳宏謀《在官法戒錄》里的思想。21世紀初,美國霍普金斯大學歷史系教授羅威廉專門出版了《救世:陳宏謀與十八世紀中國的精英意識》一書,向全世界介紹這位清代名臣。陳宏謀這個名字,終于從歷史的塵埃中走出來,重新被人們記起。

從寒門士子到封疆大吏,從廣西窮小子到東閣大學士,陳宏謀用了48年時間,走完了別人幾輩子都走不完的路。他歷任12省21職,外任封疆大吏37年,編書著述40余種,興辦義學700余所,清理積案無數(shù),整頓吏治成效顯著。乾隆評價他是"大儒之效",后世稱他為"理學名臣"。陳宏謀用自己的一生,詮釋了什么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什么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那道"二十里內料理護行"的圣旨,不光是對陳宏謀個人的恩寵,更是對所有清官廉吏的最高褒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