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靜嫻死前，曾對浣碧說：王爺心里，一直都只有一個人，浣碧以為她說的是甄嬛，直到她看到了果郡王藏的那幅小像

孟靜嫻咽氣前，那雙眼睛里沒有恨，只有深深的憐憫。

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姐姐，王爺心里，一直都只有一個人?！?/p>

我本以為她指的是長姐甄嬛。

直到我打開王爺那間從未讓人進去過的畫室。

滿墻都是一個陌生女子的畫像，眉眼與甄嬛相似，神韻卻截然不同。

原來這么多年，甄嬛只是影子。

而我，竟是影子的影子。

01

孟靜嫻的喪事辦得簡單卻也體面，王府上下掛滿了白幡。

浣碧一身素服站在靈堂前，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下人們私下都說這位新福晉真是個厲害角色，夫君心尖上的側(cè)福晉剛走，她就能這般平靜地打理一切。

只有浣碧自己知道，她整夜整夜睡不著，一閉眼就是孟靜嫻咽氣前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里沒有恨，也沒有得意，只有一種深深的憐憫，像在看一個可憐人。

“姐姐，王爺心里，一直都只有一個人?！?/p>

那句話在浣碧腦子里反復(fù)回響，像生了根似的。

她當然知道指的是甄嬛，這王府里誰不知道王爺對宮里那位熹貴妃的心思。

可孟靜嫻那眼神太奇怪了，若只是為了說這句人盡皆知的話，何必用那種快要溢出來的同情看著她。

浣碧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心里像壓了塊石頭，沉甸甸的透不過氣。

她開始留心觀察府里的一切。

允禮的書房成了她最常去的地方，她總說是去整理打掃，其實是想找點什么。

那幅攤在書案上的畫她看了許多遍，畫里穿綠衣服的女子背影纖弱，站在殘荷邊上看風景。

起初她認定那是長姐甄嬛，王爺把思念都畫進畫里也是常情。

可看得久了，總覺得哪兒不太對勁。

那女子發(fā)髻上斜插的簪子樣式簡單，是朵小小的杜若花。

浣碧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這簪子她太熟悉了。

那年她還在甄府當丫鬟，用攢了許久的月錢在街邊小攤上買的，長姐還笑話過這簪子做工粗糙。

甄嬛從來不愛戴這種小家子氣的首飾，王爺怎么會把它畫在“甄嬛”頭上？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后背發(fā)涼。

她在書房里轉(zhuǎn)了好幾圈，目光最終停在東邊那扇鎖著的小門上。

允禮說過那里頭放的都是要緊東西，不許旁人進去。

浣碧從前聽話，從未動過進去看看的念頭。

可現(xiàn)在，她盯著那把黃銅鎖，心里有個聲音越來越響——答案就在那扇門后面。

她在書案底層摸到了暗格，手指碰到幾把冰涼的鑰匙。

試到第三把的時候，鎖芯傳來清脆的咔噠聲。

門開了，一股陳舊的墨香混著灰塵味撲面而來。

畫室里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著光。

浣碧第一眼就看見墻上那幅蓋著明黃錦緞的大畫，那顏色是宮里才能用的。

她走過去，手指碰到錦緞時抖得厲害。

猛地一扯，畫全露了出來。

畫上是個極美的女子，坐在牡丹花叢里笑，眉眼確實像極了甄嬛。

可再細看，那笑容太天真了，眼神清澈得能見底，嘴角彎彎的帶著俏皮。

這不是甄嬛。

甄嬛的笑從來不會這樣毫無心事，她的眼里總是沉著些東西。

畫中人的神韻是另一個人的，一個浣碧從未見過的人。

她腿一軟坐在地上，呆呆地望著畫，腦子里亂成一團。

如果王爺畫的不是甄嬛，那這張和甄嬛幾乎一樣的臉又是誰的？

她爬起來，把墻角畫缸里的卷軸都抱出來，一幅幅在地上展開。

全是同一個女子，有時在騎馬，有時在讀書，有時就只是托著腮發(fā)呆。

每幅畫角落都題著小字。

“初見，驚為天人?！?/strong>

“恨不相逢未嫁時?！?/p>

“此生無緣，來世必踐?！?/p>

浣碧看著這些字，眼淚不知怎么就掉了下來。

她突然想起允禮喝醉的時候，總是拉著她的手，含含糊糊地喊一個名字。

她一直以為他喊的是“嬛嬛”，現(xiàn)在想來，那音調(diào)好像不太一樣。

那是一種混合著愛和痛的呼喚，她從前聽不懂，現(xiàn)在忽然全明白了。

王爺心里確實有個人，但那個人不是甄嬛。

她撐著墻站起來，把畫仔細卷好放回原處，錦緞也重新蓋了回去。

鎖好門離開時，她的手還在發(fā)抖。

03

浣碧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想了一整天。

她想起甄家好像是有位二小姐，叫玉隱還是什么，很早就沒了。

她那時年紀小，又是丫鬟身份，只知道那位小姐身子弱，沒等進宮選秀就病死了。

難道畫里的人是她？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許多細節(jié)忽然都對上了。

為什么允禮初見甄嬛時會那樣失態(tài)，為什么他對甄嬛好得不顧性命，為什么他總在清明前后獨自出門……

浣碧又去了書房，這次她翻遍了書架每一個角落。

在最底層一堆舊書后面，她摸到個硬殼子。

抽出來是本沒有封皮的藍冊子，紙都黃了，邊角磨得毛毛的。

翻開第一頁，是女子清秀的字跡。

“景和十七年，春，隨兄抵京?！?/p>

浣碧一頁頁讀下去，讀得手心冒汗。

冊子主人寫她在相國寺遇到位白衣公子，兩人聊詩詞說佛法，十分投緣。

后來她知道那是果郡王，心里又喜又愁，因為她馬上要進宮選秀了。

再往后翻，字跡變得凌亂。

“我不能入宮，我若成了皇上的人，便再也見不到他了?！?/p>

“今日莞姐姐來看我，她讓我認命，說女子這輩子都由不得自己?！?/p>

最后幾頁，墨跡深深淺淺，像是寫字的人手在抖。

“聽聞西域有種叫‘牽機’的毒，服下像急癥，三日便好，誰也查不出來?！?/p>

“這樣既能全了我的心意，也不連累家里。”

末尾那行字寫得特別用力，幾乎要劃破紙背。

“允禮，此生無悔，唯負君情。玉隱，絕筆?！?/strong>

浣碧啪地合上冊子，胸口堵得喘不上氣。

原來真是甄玉隱，甄嬛同父異母的妹妹，那個本該進宮卻“病逝”的二小姐。

王爺愛的是她，從來都不是甄嬛。

甄嬛只是個替身，而自己呢，是替身的替身。

多可笑啊，她竟以為王爺肯娶她，是因為她有那么一點點像甄嬛。

卻不知道甄嬛本身，就是另一個人的影子。

知道真相后，浣碧反而平靜了。

她把藍冊子藏進妝匣最底層，對著鏡子看了很久。

鏡子里那張臉確實和甄嬛像，但仔細看，下巴尖些，眼睛也沒那么圓。

她忽然扯下頭上所有珠釵，把梳得一絲不茍的發(fā)髻也拆了。

長發(fā)披散下來，遮住了半邊臉。

從那天起，浣碧不再穿水綠色的衣服，那是甄嬛常穿的。

她換上海棠紅、鵝黃、淡紫，都是她自己喜歡的顏色。

她也不再碰琴，反而找出多年前學的琵琶，每晚在院里叮叮咚咚地彈。

下人們覺得福晉變了，但又說不出具體哪兒變了。

允禮從秋狝回來，看見她時明顯愣了愣。

她正站在廊下指揮丫鬟搬花盆，穿一身鵝黃衫子，頭發(fā)簡簡單單挽著，夕陽照在她側(cè)臉上。

“王爺回來了?！彼D(zhuǎn)身笑笑，那笑容和從前很不一樣，少了些刻意的溫婉，多了些自然。

允禮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府里辛苦你了?！?/p>

那之后，他留在府里的時間好像多了些。

有時會聽她彈琵琶，有時看她算賬，有幾次還和她商量田莊里的事。

浣碧幾乎要相信，日子可以這樣過下去，她可以慢慢讓王爺看見真正的自己。

直到那年冬至前夜，允禮說要去相國寺還愿，一個人去。

浣碧什么都沒問，等他出門后，換了身深色衣服悄悄跟了出去。

她在后山那棵老杏樹下找到他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

他喝得醉醺醺的，懷里緊緊抱著個油紙包，嘴里不停念叨著什么。

浣碧走近些，聽見他在叫“玉隱”，一聲接一聲，溫柔又痛苦。

她站在樹后看著，手里攥著的帕子擰成了繩。

月光很好，她看見他從袖子里摸出封信，貼在胸口上，像個孩子似的蜷縮起來。

那封信從他手里滑落，掉在枯葉上。

浣碧等了好一會兒，確定他睡熟了，才輕手輕腳走過去撿起信。

信紙很舊了，折痕處都快磨破。

是甄嬛的筆跡，她認得。

“玉隱妹妹的事，我很抱歉。但皇上已對你我起疑，若知你與玉隱有情，甄家和王府都難保全。她選了最干凈的路，你該明白。望你節(jié)哀，以大局為重?！?/p>

浣碧讀著讀著，渾身發(fā)冷。

她正要把信折回去，忽然發(fā)現(xiàn)背面還有字，極淡，要對著光才看得清。

她把信紙舉到月光下，瞇起眼睛仔細辨認。

那行小字寫得又輕又急：“藥是我調(diào)的，分量足矣。她說這是她唯一能為自己選的路。我應(yīng)了她，因為我也怕。如今她走了，你恨我吧。但請你活著?！?/strong>

信紙從浣碧手里飄落，像片枯葉般打著旋。

允禮還在夢中低低喚著那個名字。

遠處傳來相國寺的鐘聲，沉沉的，一聲，又一聲，敲碎了寒夜的寂靜。

浣碧在樹下站了很久，直到手腳都凍得麻木了才慢慢蹲下身撿起那封信。

她仔細地把信紙疊好重新塞回允禮袖中，動作輕得沒有驚動他的夢境。

月光透過光禿禿的樹枝灑在他臉上，那張平日里總是溫和從容的面孔此刻卻皺成一團，眉頭緊鎖著像是陷入了無邊的痛苦。

浣碧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看他，才發(fā)現(xiàn)他的鬢角竟然有了幾根白發(fā)。

他才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

她伸手想替他拂去肩頭的落葉，手伸到半空卻停住了。

最后她只是靜靜坐在他旁邊，看著他醉夢中依然痛苦的神情，聽著他時不時呢喃的那個名字。

天色將明時，允禮的睫毛顫了顫，慢慢睜開眼睛。

他看見坐在身旁的浣碧，先是一愣，隨即猛地坐起身，手下意識地往袖中摸去。

“王爺在找這個嗎？”浣碧平靜地攤開手，掌心躺著那封已經(jīng)整理好的信。

允禮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聲音。

“我都看見了?！变奖痰穆曇粼谇宄康暮畾饫镲@得格外清晰，“也看見了畫室里的畫，讀完了那本藍冊子?！?/strong>

她轉(zhuǎn)過頭看他，眼神里沒有他預(yù)想中的憤怒或淚水，只有一種深深的疲憊。

“你愛的是甄玉隱，從來都不是長姐，更不是我?！?/strong>

這句話她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最深處擠出來的。

允禮張了張嘴，最后只是低低說了句：“對不起?！?/strong>

“對不起什么？”浣碧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說不出的凄涼，“對不起利用我當替身的替身，還是對不起讓我像個傻子一樣愛了你這么多年？”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塵土。

“回去吧，天亮了讓人看見王爺醉倒在這兒，傳出去不好聽?！?/strong>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往山下走，一次也沒有回頭。

06

回府的路上兩人都沉默著。

馬車轱轆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浣碧靠著車窗，看著外面漸漸熱鬧起來的街市，心里卻空蕩蕩的。

她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還是甄府的小丫鬟時，第一次見到允禮的情景。

那時他來找甄嬛，穿一身月白長衫站在院子里，陽光照在他身上像是會發(fā)光。

她躲在廊柱后面偷偷看他，心跳得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后來她設(shè)計讓那枚小像掉出來，如愿以償?shù)丶捱M王府，成親那晚她緊張得手心都是汗。

他掀起蓋頭時對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溫和，可眼底深處卻總是隔著一層什么。

她從前以為那層隔閡是因為甄嬛，現(xiàn)在才明白，那隔著的是一整個已經(jīng)死去的愛人。

“浣碧?！痹识Y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她沒應(yīng)聲，只是依舊看著窗外。

“那些畫……我并不是有意要瞞你。”他停頓了很久，像是在斟酌字句，“玉隱走的時候，我答應(yīng)過她會好好活著，可有時候真的很難?！?/p>

浣碧終于轉(zhuǎn)過頭看他。

“所以你就找了長姐當替身，又娶了我這個替身的替身，好讓你能繼續(xù)‘好好活著’？”

她的語氣很平靜，可每個字都像刀子一樣鋒利。

允禮被問得啞口無言，只能頹然地靠在車壁上。

馬車在王府門前停下時，浣碧先一步下了車。

她站在石階上，抬頭看著門楣上“果郡王府”四個大字，忽然覺得這一切都諷刺極了。

這府邸，這名分，她拼了命想要得到的東西，原來從一開始就不屬于她。

她只是個借住在別人愛情廢墟里的過客。

07

接下來的日子，王府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靜。

浣碧依然每日早起理事，將府中大小事務(wù)處理得井井有條。

只是她不再刻意去模仿誰，也不再費心討好允禮。

她開始學著為自己活。

她在后園辟了塊地，親手種下從江南運來的梅花苗。

甄嬛愛的是杏花，甄玉隱愛的是桂花，而她獨愛梅花。

她還重新拾起了荒廢多年的醫(yī)術(shù)，那是小時候在甄府跟一個老嬤嬤學的。

她買了很多醫(yī)書，一得空就鉆研，有時還會去城外的義診棚幫忙。

允禮起初有些不解，但也沒多問。

兩人之間形成了一種微妙的默契——各自守著各自的秘密，互不打擾地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直到那年開春，宮里傳來消息，熹貴妃染了風寒病倒了。

皇帝特許允禮入宮探視。

浣碧替他準備好帶進宮的禮物，送到書房時看見他正對著一幅畫出神。

畫上是個穿綠衣的女子在撲蝴蝶，笑容燦爛得晃眼。

“王爺該進宮了?！彼届o地提醒道。

允禮回過神，匆匆卷起畫軸，神色間有一絲被撞破的慌亂。

浣碧裝作沒看見，只把禮單遞給他：“按規(guī)矩備的，王爺看看可還妥當?！?/strong>

他掃了一眼，點點頭：“你費心了?！?/strong>

臨走前，他忽然回頭看她：“你……要不要同去？”

浣碧握著禮單的指尖微微一緊，抬眼時已是慣常的平靜模樣：“王爺既奉旨探視，奴婢跟著多有不便，還是在府中守著妥當?！?/strong>

允禮望著她鬢邊別著的一枝素梅，那是今早她從院角折來的，清冷的香氣漫了滿室。他喉結(jié)動了動，終究沒再勸，只道了句“保重”，便揣著那卷畫軸，大步出了門。

馬車轆轆駛向皇宮，車簾被風掀起一角，允禮望著窗外掠過的杏花枝，恍惚間又看見那年倚梅園里，甄嬛穿著素白的宮裝，眉眼含笑地折下一枝梅花，說“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那時他還不知，這一句詩，竟成了往后半生的讖語。

養(yǎng)心殿偏殿里，熹貴妃半臥在軟榻上，面色蒼白，鬢發(fā)微松。見了允禮，她撐著身子要起身，被皇帝抬手按?。骸安≈筒槐囟喽Y了?！?/strong>

皇帝坐在榻邊，親自端了藥碗，語氣是難得的溫和。允禮垂著眼，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目光卻不經(jīng)意間掃過榻邊的小幾——上面擺著一碗冰糖燉雪梨，旁邊擱著的手帕，繡著一朵小巧的桂花。

他心下了然，指尖攥得更緊。

甄嬛的目光與他相觸，輕輕頷首，眼底藏著幾分復(fù)雜的情緒。寒暄了幾句，皇帝忽然笑道：“聽聞果郡王近來府中清凈，倒是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允禮躬身道：“臣弟閑散慣了，府中清靜些，倒也自在。”

“自在就好?！被实圻攘丝诓瑁掍h一轉(zhuǎn)，“當年你執(zhí)意求娶浣碧，朕還道你是念著舊情，如今看來，倒是朕多慮了?！?/strong>

允禮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卻不敢有半分顯露。

甄嬛輕輕咳嗽了一聲，打斷了皇帝的話：“皇上，王爺難得進宮，臣妾身子乏，想與王爺說幾句體己話，不知皇上可否容臣妾僭越？”

皇帝笑了笑，起身道：“也罷，你們兄妹敘舊，朕去前殿處理些政務(wù)?！?/p>

殿內(nèi)只剩下兩人時，甄嬛才緩緩開口，聲音低啞：“十七，你不該來的?！?/strong>

“姐姐病了，臣弟怎能不來?！痹识Y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甄嬛望著他，眼中泛起一層薄霧：“那幅畫，你還留著？”

允禮一怔，隨即苦笑。他知道，方才匆匆卷畫時，畫軸的一角露了出來，定是被她看見了。

“那年杏花微雨，你說你是菀菀，”甄嬛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后來我才知道，菀菀是他的白月光，而我，不過是個替身?！彼D了頓，看向允禮，“你呢？這些年守著浣碧，守著那座王府，又是為了什么？”

允禮沉默良久，才道：“為了心安?！?/strong>

心安？甄嬛輕輕重復(fù)著這兩個字，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便落了下來：“這宮里，誰能真正心安呢？我守著皇后的鳳印，守著一雙兒女，守著這至高無上的尊榮，可午夜夢回，總想起那年的倚梅園，想起杏花，想起你。”

允禮別過臉，不敢看她的淚。他怕自己會忍不住，說出那些壓在心底的話。

他怕自己會說，這些年，他看著浣碧在府中種滿梅花，看著她鉆研醫(yī)術(shù)，看著她素衣布裙地去城外義診，看著她把自己活成了另一副模樣——一副沒有愛恨嗔癡，只有淡然平靜的模樣。

他更怕自己會說，那日在書房，他對著那幅綠衣女子撲蝶圖出神，畫里的人，是甄嬛，也是浣碧。是那年在甄府，穿著綠裙、笑得無憂無慮的浣碧。

離開皇宮時，夕陽正墜在宮墻之上，染紅了半邊天。允禮沒有立刻回府，而是繞到了城外的義診棚。

遠遠地，便看見浣碧穿著素色的布衫，正蹲在地上，給一個老婦人包扎傷口。她的動作輕柔，眉眼間帶著淡淡的笑意，夕陽落在她的發(fā)梢，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旁邊的藥簍里，放著幾本醫(yī)書，書頁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批注。

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跑過來，遞給她一枝梅花：“浣碧姐姐，這枝梅花開得最好，送給你?！?/p>

浣碧接過梅花，鼻尖縈繞著熟悉的清冷香氣。她抬起頭，正好看見站在不遠處的允禮。

四目相對，夕陽的余暉落在兩人之間，無聲勝有聲。

允禮慢慢走過去，看見她藥簍里的醫(yī)書封面上，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醫(yī)者仁心，無關(guān)風月?！?/p>

他忽然明白，這么多年，她不是不愛桂花了，只是把那份熾熱的執(zhí)念，藏進了梅香里。她也不是忘了從前，只是選擇了與自己和解，與歲月和解。

“宮里的事，辦妥了？”浣碧先開了口，語氣依舊平靜。

“嗯?！痹识Y點點頭，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梅花上，“熹貴妃……無礙了?！?/strong>

浣碧“嗯”了一聲，將梅花插進藥簍的縫隙里，又低下頭，繼續(xù)整理藥材。

允禮站在她身邊，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忽然說：“那幅畫，是當年在甄府畫的。”

浣碧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如常：“王爺?shù)漠嫞匀皇呛玫?。?/p>

“畫里的人，”允禮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是你?！?/p>

浣碧整理藥材的手猛地停住，指尖微微顫抖。她沒有回頭，只是望著藥簍里的梅花，輕聲道：“都過去了?！?/strong>

是啊，都過去了。

允禮望著她的背影，忽然笑了。他想起那年杏花微雨，想起那年倚梅雪落，想起這些年的相敬如賓，想起這滿院的梅香。

他伸出手，輕輕拂去她發(fā)間的一片落葉。

風過，梅香浮動。

浣碧抬起頭，看見允禮的眼中，映著漫天的晚霞，和她的身影。

后來，皇帝駕崩，甄嬛扶持新帝登基，成了權(quán)傾朝野的圣母皇太后。她遣人送來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話：“梅香如故，各自安好?！?/p>

允禮沒有再入宮，也沒有再提當年的往事。

王府的院角，梅花年年盛開，清冷的香氣漫過回廊，漫過書房，漫過浣碧晾曬的藥草。

有時，允禮會坐在書房里，看著浣碧穿著綠裙，在梅樹下晾曬醫(yī)書，陽光落在她的臉上，笑容燦爛得晃眼。

就像當年，那幅畫里的模樣。

他知道，她愛的從來不是梅花。

她愛的，是往后余生，無風無雨，安穩(wěn)順遂的歲月。

而他能給的，便是守著這一方庭院，守著這滿院梅香，守著她，歲歲年年，直到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