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guān)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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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深秋的紫禁城,風里已經(jīng)帶了刀子般的寒意。
壽康宮門前那幾棵合歡樹,葉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禿禿的枝丫伸向灰蒙蒙的天,像一雙雙無可奈何的手。
甄嬛坐在窗邊的暖炕上,手里捻著一串冰涼的蜜蠟佛珠,目光卻一直落在窗外那片蕭瑟的景象上。
她成為圣母皇太后,已經(jīng)整整五年了。
這五年,新帝弘歷對她孝順有加,朝野上下再無人敢小覷這位從腥風血雨中走出來的太后。
壽康宮成了紫禁城里最安穩(wěn)、也最寂寞的地方。
日子像殿里那座西洋鐘的鐘擺,一下,一下,規(guī)律得讓人心慌。
“娘娘,外頭風大,當心著了涼?!辟N身侍女槿汐端著一碗剛燉好的燕窩,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順手將窗戶的縫隙掩得更嚴實了些。
甄嬛回過神,接過燕窩,卻沒有動。
她看著碗里清透的液體,忽然問:“槿汐,你說,這世上有沒有什么事,是能瞞一輩子的?”
槿汐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低頭答道:“回娘娘,奴婢愚鈍。只是覺得,但凡是人做過的事,總會留下痕跡,就像這雪下了,總有化的時候?!?/p>
甄嬛沒再說話,只是用小銀勺輕輕攪動著碗里的燕窩。
一圈,又一圈。
槿汐明白,太后心里又有事了。
這幾年,太后常常這樣,一個人對著某樣東西出神,一坐就是半天。
那平靜的表面下,藏著滔天的海浪。
“弘曕那孩子,今年十七了。”甄嬛的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
槿汐順著話頭道:“是啊,慎郡王如今越發(fā)沉穩(wěn)干練,皇上器重得很呢。前兒個還在朝上夸贊王爺,說他有其父之風。”
“有其父之風……”甄嬛重復著這幾個字,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苦笑。
是啊,太像了。
弘曕的眉眼、身形,甚至連不經(jīng)意間的一個微笑,都越來越像那個人。
像到讓她心驚,像到讓她夜里常常做夢,夢見那張溫潤如玉的臉,在血色中對她微笑。
最近,宗室里已經(jīng)有些風言風語,說慎郡王不似先帝,反倒跟當年的果郡王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些話,像針一樣,一根一根扎在甄嬛的心上。
她不怕自己身敗名裂,她怕的是,這些流言會傷害到她的孩子。
女兒靈犀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成為政敵攻訐的把柄。
她不能再等了。
與其讓孩子們在懵懂中被人利用,不如由她這個做母親的,親手揭開這道血淋淋的傷疤。
“小允子。”甄嬛放下燕窩碗,聲音恢復了太后的威嚴。
候在殿外的小允子立刻應(yīng)聲進來,跪在地上:“奴才在。”
“備車,哀家要出宮一趟,去慎郡王府?!?/strong>
小允子和槿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
太后已經(jīng)許久沒有在非年非節(jié)的時候出宮了,更何況是去一位成年王爺?shù)母 ?/p>
這不合規(guī)矩。
槿汐上前一步,小聲勸道:“娘娘,天色不早了,宮門即將下鑰。若想見王爺,傳他進宮請安也是一樣的?!?/strong>
甄嬛搖了搖頭,眼神異常堅定:“不。有些話,必須去王爺府里說。”
那里,才是一切糾葛的源頭,也該是了結(jié)的地方。
見太后主意已定,小允子不敢再多言,立刻下去安排。
他特意囑咐,一切從簡,只備一輛不起眼的青呢布小車,隨行的人也減到最少。
他跟了太后這么多年,明白太后越是這樣,事情就越是重大。
半個時辰后,一輛樸素的馬車在暮色中駛出了紫禁城的后門。
車輪壓過青石板路,發(fā)出“咕嚕咕?!钡穆曧懀袷窃谠V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往。
車廂里,甄嬛閉著眼,手指緊緊攥著袖口里的一枚雙魚玉佩,那玉佩的輪廓,硌得她掌心生疼。
此行,將是一場豪賭,賭注是她和孩子們后半生的安寧。
車子停在慎郡王府的側(cè)門,弘曕早已等候在那里。
見到從車上下來的甄嬛,他臉上的喜悅很快被一絲擔憂取代。
“額娘,您怎么……怎么親自來了?”他快步上前,扶住甄嬛的手臂,觸手一片冰涼。
甄嬛看著兒子這張與記憶中那人如此相似的臉,心中一痛,面上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怎么,額娘來看看自己的兒子,還要挑日子嗎?”
“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弘曕忙解釋,“只是天寒地凍的,怕您路上受累?!?/p>
“無妨。”甄嬛拍了拍他的手,“帶哀家去你書房坐坐吧,正好有些話想跟你說。”
弘曕心中疑惑更甚,額娘特意出宮,不在正廳,卻要先去書房,這舉動實在反常。
但他沒有多問,只是恭敬地應(yīng)了聲“是”,親自引著甄嬛往府邸深處走去。
王府里的下人都被他提前遣退了,長長的抄手游廊上,只有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著,腳步聲在寂靜的王府里顯得格外清晰。
風穿過廊道,吹起甄嬛的衣角,也吹起了她心中塵封已久的記憶。
這條路,當年她也曾走過,只是那時,身邊的人不是她的兒子,而是他的父親。
慎郡王府的書房,名叫“清暉堂”。
一草一木,大多還保留著允禮當年的品味。
弘曕將甄嬛引至一間僻靜的暖閣,親自為她奉上熱茶。
“額娘,您喝口茶暖暖身子?!焙霑鄬⒉璞f到甄嬛面前,眼神里滿是關(guān)切。
甄嬛接過茶杯,卻沒有喝,只是用指腹摩挲著溫熱的杯壁。
她抬頭看著眼前的兒子,他已經(jīng)長得比她高出一個頭,肩膀?qū)掗?,眼神明亮,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弘曕,”甄嬛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你……過繼給你阿瑪這么多年,可曾怨過?”
弘曕愣了一下,沒想到額娘會突然問這個。
他想了想,認真地回答:“回額娘,兒子從未有過怨言。能承襲果郡王一脈,是兒子的福分。只是……兒子常常覺得,對阿瑪,心中有愧?!?/strong>
“有愧?”
“是?!焙霑嗟皖^道,“兒子從未見過他,對他所有的了解,都來自于旁人的只言片語和這些他留下的舊物。兒子常常在想,若是阿瑪還在,兒子定會好好孝順他?!?/p>
聽著兒子的話,甄嬛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揪住。
她深吸一口氣,明白不能再繞彎子了。
“弘曕,你抬起頭來,看著額娘?!?/p>
弘曕依言抬頭,卻見母親的眼中已蓄滿了淚水,那眼神里的哀傷、愧疚和疼惜,是他從未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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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娘今日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一件……埋藏了十七年的事?!闭鐙值穆曇艉茌p,卻字字千鈞,“你和靈犀,你們的生父,并非先帝?!?/strong>
“轟”的一聲,弘曕只覺得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他猛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急,帶倒了手邊的茶杯。
滾燙的茶水潑了出來,濺在他的手背上,他卻毫無知覺。
“額娘……您……您說什么?”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臉上血色盡褪。
甄嬛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一字一頓地重復道:“你的親生父親,是果郡王,愛新覺羅·允禮?!?/strong>
暖閣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只剩下窗外呼嘯的風聲。
弘曕呆呆地站著,像一尊石像。
這個消息,比任何一道圣旨都更讓他震驚。
他從小就明白自己是皇子,是天之驕子,即便被過繼,也依然是皇室血脈。
可現(xiàn)在,母親卻告訴他,他不是……他的身份,是一個巨大的謊言。
甄嬛緩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拉起他被燙得通紅的手,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了下來。
“孩子,是額娘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們……”
她斷斷續(xù)續(xù)地,將當年的事全盤托出。
從凌云峰的凄風苦雨,到甘露寺的絕境逢生;從那漫天飛雪中的一聲“允禮”,到桐花臺下那短暫而熾熱的愛戀;從她懷著身孕決意回宮復仇,到允禮為保全他們母子,飲下毒酒……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深深地刻在弘曕的心上。
他從最初的震驚、茫然,到后來的痛苦、掙扎,最后,當他聽到生父是如何為了保護他們而死時,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巨大的悲慟。
他看著眼前這個為他撐起一片天的母親,她貴為太后,卻在提及往事時,脆弱得像個無助的女孩。
這些年,她一個人背負著這樣沉重的秘密,在深宮里步步為營,是何等的艱難,何等的孤寂。
02
弘曕猛地跪倒在地,反手握住甄嬛的手,將臉埋在母親的掌心。
溫熱的淚水,很快浸濕了甄嬛的手背。
他沒有一句怨言,沒有一句質(zhì)問,只是用嘶啞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額娘……兒子不怪您……兒子只是……心疼您……”
甄嬛泣不成聲,緊緊抱住兒子的頭。
十七年了,這個秘密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今天,她終于可以和人分擔了。
而她的兒子,沒有讓她失望。
他長大了,真的長大了。
許久,母子二人才漸漸平復了情緒。
弘曕扶著甄嬛重新坐下,自己則在一旁靜靜地站著。
他臉上的少年意氣已經(jīng)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深沉與堅毅。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頭,目光中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渴望。
“額娘,”他開口,聲音已經(jīng)恢復了平穩(wěn),“兒子……想去阿瑪?shù)臅靠纯础R郧?,兒子是以外人的身份去看,去敬仰。現(xiàn)在,兒子想以兒子的身份,去看看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strong>
甄嬛含淚點頭。
她明白,從這一刻起,她的兒子,將要背負起和他生父一樣的責任與擔當。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暖閣。
弘曕親自在前面引路,他的背影挺得筆直,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穩(wěn)。
他領(lǐng)著甄嬛,穿過花園,繞過假山,走向了府邸后方一處平日里少有人至的院落。
那里,便是允禮生前最愛的書房——清暉堂。
門上的銅鎖已經(jīng)有些銹跡,弘曕拿出鑰匙,親自打開了那把鎖。
“吱呀”一聲,沉重的木門被推開,一股混合著舊紙、墨香和淡淡合歡花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里的一切,都還保持著當年的樣子。
書房里的光線有些昏暗,灰塵在從窗欞透進來的光束中飛舞。
弘曕走到窗邊,將窗戶一扇扇推開,剎那間,夕陽最后的光輝涌了進來,將整個書房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甄嬛的腳步,在踏入書房的那一刻就凝滯了。
太熟悉了。
這里的一切,都和她記憶深處的樣子一模一樣。
紫檀木的書案,案上那方端硯,筆架上掛著的狼毫筆,甚至連墻角那尊青花瓷瓶里,都插著幾支早已干枯的合歡花枝。
弘曕走到書案前,伸出手,輕輕撫過冰涼的桌面,仿佛能感受到父親當年留下的余溫。
他回頭看向甄嬛,輕聲說:“額娘,您看,這里的一切,兒子都讓人保持著原樣。兒子總覺得,這樣,阿瑪就好像從未離開過?!?/strong>
甄嬛的目光緩緩掃過四壁。
墻上掛滿了允禮生前的書畫作品,大多是些意境高遠的山水,或是風骨清奇的梅蘭竹菊。
每一幅,她都曾見過,甚至有些,還是他當年畫來送給她的。
她的視線逐一滑過那些熟悉的畫作,心中百感交集,仿佛那個白衣勝雪、溫潤如玉的男子,就站在她身邊,低聲為她講解著畫中的意趣。
最終,她的目光停在了一幅畫上。
那是一幅懸掛在書案側(cè)后方,位置并不起眼,裝裱卻極為精致的畫。
畫幅不大,畫紙因年代久遠而微微泛黃,顯得古樸而沉靜。
弘曕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也注意到了那幅畫。
他走上前,仔細端詳了片刻,對甄嬛說:“額娘,這幅畫兒子也很喜歡。畫的名字叫《合歡蓮·晴日》。只是,阿瑪?shù)漠嬜?,兒子基本都臨摹過,唯獨這一幅,筆法和意境都與他其他的作品不大相同,兒子一直沒能參透?!?/strong>
甄嬛緩緩走了過去,站在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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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的目光完全落在畫上時,整個人如遭雷擊。
畫上,并非允禮常畫的孤高清冷的單枝蓮花,而是一池晴日下的并蒂蓮。
明媚的陽光灑在碧波蕩漾的池水中,兩朵蓮花亭亭玉立,緊緊相依。
一朵開得嬌艷欲滴,另一朵則含苞待放,姿態(tài)親密無間,仿佛在說著悄悄話。
并蒂蓮……
甄嬛的心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攫住了她。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視線緩緩移向畫卷右下角的題跋。
那里,用允禮那風流飄逸的瘦金體,題著一首小詩:
“晴日暖風生碧波,雙菡萏,共一柯。
雁回首,望君澤。
犀角通,無需說。”
初看,似乎只是一首應(yīng)景的題畫詩。
贊美并蒂蓮在晴日暖風中盛開的美景。
可是,當甄嬛的目光逐字掃過,當她將這首詩與自己心中那個最大的秘密聯(lián)系起來時,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了!
她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身邊弘曕的手臂,指甲因為用力而泛白,深深地掐進了兒子的衣袖里。
“額娘?!您怎么了?”弘曕被母親這劇烈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連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甄嬛沒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另一只手,用顫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指著那句詩,一字一頓地對弘曕剖析,聲音里已經(jīng)帶上了無法抑制的哭腔:
“弘曕,你……你看……‘雙菡萏,共一柯’……菡萏是蓮花,一根莖上開兩朵花,是并蒂蓮……是……是你和靈犀啊!”
弘曕的眼睛瞬間睜大,他順著母親的手指看去,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甄嬛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她指向下一句:“‘雁回首,望君澤’……當年在甘露寺,你阿瑪與我通信,他自稱‘雁’!他說他是南飛的孤雁!而你的名字,‘曕’,是‘遠望’的意思!弘曕,回望君王恩澤!他是在說,你這個‘弘曕’,是皇家的恩澤,更是他回望的牽掛??!”
弘曕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呆呆地看著那句詩,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最后,甄嬛的目光落在了那最后一句上。
那六個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地扎進了她的心臟,將她十七年來所有的自我安慰和僥幸,都擊得粉碎——
“犀角通,無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