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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1年何應欽昆明遇刺:關(guān)鍵時刻刺客卻認錯人,臨走刺客心生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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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明:本文基于真實歷史人物和事件,結(jié)合公開歷史資料進行藝術(shù)化加工創(chuàng)作。文中對話、心理活動等細節(jié)為合理推測,目的是增強文章可讀性,盡可能還原歷史情境。核心史實(人物、時間、地點、重大事件)均真實可考。

01 閻羅殿前,死囚新生

民國十年,公元1921年。

貴陽城西那座破敗的土地廟,如今掛著“督軍衙門看守所”的牌子,暮色一合,便透出比尋常墳地更瘆人的陰氣。

尋常百姓家的炊煙剛剛升起,凄厲悠長的銅號聲便毫無征兆地撕裂了薄暮的寧靜。

這號聲是催命的符,是地府的請柬。

十幾名荷槍實彈的士兵,軍靴踏在青石板上,發(fā)出“篤篤”的悶響,他們排成兩列,護著兩輛黑漆漆的老式囚車,車輪滾過,吱呀作響。

隊伍最前頭,是四個腮幫子鼓得像發(fā)面饅頭的號兵,銅號斜指著天,拼了命地吹,那聲音穿透力極強,鉆進看守所高墻之內(nèi),便攪得人心惶惶。



這土地廟改建的看守所,名頭在貴州地面上可是響當當?shù)摹?/strong>

尋常的毛賊蟊寇還沒資格踏進這門檻,能關(guān)在這里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在江湖上能掀起風浪的主兒。

所以,這地方也被稱作“活地獄”,進來的人,就沒想著能豎著出去。

號子里關(guān)著的江洋大盜們,平日里都是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滾刀肉。

哪怕身陷囹圄,明日就要掉腦袋,今兒照樣該吃吃,該喝喝。

不是扯著嗓子吼幾段走了調(diào)的川劇,就是聚在一起吹噓自己當年如何殺人放火,如何從官兵的包圍圈里殺出一條血路。

更有甚者,戴著沉重的手銬腳鐐,還能在逼仄的號子里騰挪閃轉(zhuǎn),習練著不知從哪兒學來的外家功夫,把鐵鏈子甩得嘩嘩作響。

然而,只要外面那催命的號音一響,這群亡命徒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瞬間鴉雀無聲。

方才還喧囂如鬧市的監(jiān)牢,頃刻間變得比亂葬崗還要死寂,一根繡花針掉在地上,怕是都能聽見回響。

囚徒們一個個從草墊子上爬起來,像一群被驚擾的餓狼,擠在一人高的木柵欄門前。

他們伸長了脖子,瞪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走廊盡頭那道低矮的腰門。

所有人都知道,閻羅王的勾魂使者——看守所長,就要從那兒出現(xiàn)了。

院子里,釘著鐵掌的軍靴叩擊青石板的聲音由遠及近,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囚犯們的心尖上。“吱呀”一聲,腰門被推開了一道縫,一個瘦得像竹竿似的人影側(cè)身擠了進來。

來人正是看守所長。

他那張臉像是常年被煙熏火燎過,蠟黃干癟,兩頰深陷,唯獨一雙眼睛,透著一股子陰鷙。

他反背著雙手,邁著四方步,慢悠悠地在走廊里踱著。

這是他每次提人前的保留節(jié)目,一場貓戲老鼠的游戲。他會故意在某個號子門口停下,用那雙毒蛇般的眼睛,挨個兒端詳里面囚犯的臉,似乎在欣賞他們從故作鎮(zhèn)定到驚恐萬狀的表情變化。有時,他甚至會對著某個囚犯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然后又突然轉(zhuǎn)身,走向下一個號子。

這套把戲玩夠了,所長才心滿意足地退回到腰門口,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

他慢條斯理地展開,像是怕驚擾了紙上的名字。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木頭的聲音,拖長了調(diào)子,念道:

“盧——照——輝——”

“張——云——飛——”

話音剛落,走廊兩頭的鐵門“哐當”一聲同時打開,幾名武裝士兵如狼似虎地沖了進來。

他們動作麻利地打開了兩個號子的鎖,根本不容里面的人有任何反應,架起那兩個被點到名的倒霉鬼就往外拖。

這二人,便是盧照輝和張云飛。

盧照輝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一身古銅色的皮膚像是鐵打的,滿臉的絡(luò)腮胡子糾結(jié)在一起,幾乎看不清嘴臉。

他在道上綽號“土閻王”,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慣匪,死在他手底下的人,沒一百也得有八十。

相比之下,張云飛就顯得文弱多了。



他身形瘦小,卻透著一股子精悍之氣。皮膚白凈,濃眉大眼,若不是穿著囚服,倒像個富家少爺。

他的諢名叫“瘦燕”,干的是飛檐走壁、登堂入室的勾當,雖是個大盜,卻有個規(guī)矩——只取財,不傷命。

這兩人,一個是黑道上的煞星,一個是白道上的飛賊,本是風馬牛不相及。

一個多月前,卻像是約好了一般,先后潛入貴陽城,結(jié)果都被警方的“眼線”給盯上了,一天之內(nèi),雙雙落網(wǎng),一同被關(guān)進了這督軍衙門的看守所。

兩人被架到院子里,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下,已經(jīng)擺好了兩張矮凳,一張破桌。桌上是慣例的“最后一頓晚餐”——一碗白花花的高粱米飯,喚作“長休飯”;一盤肥得流油的紅燒肉,是“送命肉”;還有一碗渾濁的烈酒,乃“斷魂酒”。



獄卒上前,“咔嚓”兩聲打開了他們的手銬。

士兵們則散開,荷槍實彈地圍成一個圈,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他們,監(jiān)視著這頓最后的晚餐。

盧照輝是真豁出去了。

他這輩子殺人越貨,早就把腦袋掖在褲腰帶上,有今天沒明天。

事到如今,反倒坦然了。他抓起筷子,風卷殘云一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吃得滿嘴流油。

吃喝的間隙,甚至還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diào),眼神里沒有半點畏懼。

張云飛卻不同。

他雖是賊,卻自詡為“盜亦有道”,從未害過人性命。

想想自己才三十出頭,一身的本事還沒施展夠,就要這么不明不白地去見閻王,心中既是憤懣,又是悲涼。

那張俊秀的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對著滿桌的酒肉,竟是一口也咽不下去。

剛放下筷子,獄卒便立刻上前,重新給他們戴上手銬。

士兵們一擁而上,將二人押出看守所的大門,推上了那兩輛空蕩蕩的囚車。

隨著一聲吆喝,囚車長驅(qū)而去,只留下一串車輪的印轍和身后越來越遠的號角聲。

按照貴陽城的老規(guī)矩,吃過“長休飯”的死囚,會被直接押到督軍衙門的大堂。軍事法官會當面宣判,然后除去鐐銬,五花大綁,背上插著寫明罪狀的犯由牌,游街示眾后,押赴刑場,一刀了賬。

盧照輝蹲在囚車里,依舊是那副滿不在乎的德行,東張西望,仿佛不是去赴死,而是去看一場熱鬧。

張云飛則低著頭,心思百轉(zhuǎn)千回,盤算著自己這短暫的一生,越想越覺得虧得慌。

囚車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督軍衙門。

可出乎張云飛意料的是,囚車并沒有在大堂前停下,而是繞過前院,直接駛向了后宅。

最后,在一個僻靜的書房前停了下來。

張云飛心里“咯噔”一下。



去年他斗膽“光顧”過這督軍衙門,對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

他清楚地記得,暫押犯人的耳房都在大堂兩側(cè),何曾聽說過把死囚關(guān)進書房的?

他正自驚疑不定,兩個上了年紀的老兵走了進來,面無表情地喝了聲“不要亂動”,便拿出工具,三下五除二,將他們腳上的鐐銬鑿開,又解去了手銬。

做完這一切,兩人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出門。

這番操作,讓張云飛心里的疑云更重了。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盧照輝,那莽夫還是一臉的懵懂,顯然沒品出其中的味道。

張云飛的腦子卻飛快地轉(zhuǎn)了起來:這不像是要去殺頭的架勢,倒像是……倒像是有什么變故。

難道,命不該絕?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如同野草般瘋長,讓他的心跳不由得快了幾分。

他那雙原本黯淡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光。

02 督軍密令,以命換命

書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盧照輝粗重的喘息聲。

張云飛則屏住呼吸,耳朵豎得像兔子,捕捉著外面的任何一絲動靜。

沒過多久,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門被推開,進來了五個人。

四個是護兵模樣的彪形大漢,腰間鼓鼓囊囊,太陽穴高高墳起,一看就是練家子。

為首的,卻是一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的文弱書生,穿著一身得體的便服,約莫三十來歲,神情倨傲。

“眼鏡”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掃了一圈,像是在打量兩件貨物。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慢條斯理地問道:“哪個是盧照輝?哪個是張云飛?”

兩人各自報上名號。

“眼鏡”點點頭,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不要害怕,跟我來?!?/p>

一行七人走出書房,穿過一道月亮形的洞門,徑直朝著戒備森嚴的內(nèi)院走去。

張云飛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暗自思忖:去內(nèi)院宣判?

這在貴州地面上可是聞所未聞的奇事。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在他腦中閃過——十有八九,是督軍大人有什么見不得光的差事,要讓自己和盧照輝這兩個將死之人去辦,事成之后,戴罪立功,以命換命!

想到這里,張云飛的心頭一陣狂喜,腳下的步子都輕快了幾分。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盧照輝,那“土閻王”還蒙在鼓里,只知道埋頭走路,一臉的茫然。

七拐八繞之后,他們被帶進了一間小小的會談室。

屋里陳設(shè)簡單,卻透著一股威嚴。

正中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

此人體態(tài)微胖,一張國字臉,不怒自威,一雙眼睛微微凸出,精光四射,氣度非凡。

盧、張二人雖然不認得,但看這排場,也猜到了七八分。

這,定是如今貴州地界上說一不二的主兒——督軍兼省長,劉顯世。



一旁的“燕鏡”往前一步,厲聲喝道:“督軍大人在此,還不跪下!”

盧照輝和張云飛這才如夢方醒,連忙“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氣也不敢出。

劉顯世抬了抬手,聲音倒是比想象中溫和:“起來吧。給他們搬個凳子,坐著好說話?!?/strong>

兩個死囚哪敢真坐,連連叩頭謝恩,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凳子上坐了半個屁股。

劉顯世先是問了問兩人的姓名、年齡、家里還有何人等尋常話,像是個和善的長輩在拉家常。待兩人稍稍放松警惕,他的臉卻猛地一沉,聲色俱厲:

“本帥已經(jīng)看過你們的案卷了!似你們這等罪行,別說殺一次,就是砍十次腦殼,也不嫌多!”

這一下馬威,讓盧照輝和張云飛剛放下的心又懸到了嗓子眼,兩人渾身一顫,差點從凳子上滑下來。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劉顯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緩和下來:“不過……念在你們二人都是孝子,家中尚有老母在堂。本帥一向體恤孝道,可以網(wǎng)開一面,準許你們,將功折罪?!?/p>

“將功折罪”四個字,如同一道天雷,劈在二人頭頂。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一刻還在地獄門前徘徊,這一刻竟看到了天堂的曙光。

兩人反應過來,立刻滾下凳子,重新跪倒,磕頭如搗蒜。

“督軍大人恩重如山,小人萬死難報!”

張云飛腦子活,搶先表態(tài),“要我們干什么,只管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盧照輝也跟著粗聲粗氣地吼道:“大人叫干啥咱就干啥!叫咱現(xiàn)在就死,俺老盧馬上就自己割了這顆頭!”

劉顯世滿意地點點頭:“起來吧,坐下說話?!?/p>



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眼神變得幽深莫測,“嗯,聽著。本帥要你們?nèi)マk一件事。此事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關(guān)鍵是,要有膽子,有勇氣?!?/strong>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在兩人臉上一一刮過:“事成之后,你們的死罪,一筆勾銷。另有重賞,還可以留在本帥麾下效力,吃香的喝辣的。不過……”

他話音一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若你們敢耍花樣,趁機脫逃,嘿嘿……”

“不敢!萬萬不敢!”兩人嚇得魂飛魄散,連連擺手。

“敢,也無所謂?!?/p>

劉顯世放下茶杯,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本帥不妨告訴你們。你盧照輝的老母,家在清鎮(zhèn);你張云飛的老母,家住修文。我已經(jīng)派人去了,讓當?shù)鼐炀职褍晌焕先思摇垺プ隹土?。你們要是敢抗命,或是逃了,本帥自有法子,讓你們這輩子都做不成孝子!”

這話一出,比任何刀斧加身都管用。

盧照輝和張云飛都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孝子,老娘就是他們的命根子。

聽劉顯世這么一說,哪里還敢有半分異心,只覺得后脊梁骨冷汗直冒。

見兩人徹底被拿捏住了,劉顯世這才緩緩說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任務(wù):“讓你們?nèi)ァ傻羟笆【瘎?wù)處長,何應欽!”

“呃!”

盧照輝和張云飛不約而同地倒吸一口涼氣,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震驚。

何應欽這個名字,在貴州誰人不知?

更要命的是,他們這些在道上混的,也聽過一些風言風語,知道何應欽的夫人王文湘,論起輩分來,該管劉顯世叫一聲“舅公”。

這舅公,竟然要買兇殺自己的甥孫女婿?



劉顯世似乎很滿意他們的反應。

他站起身,理了理軍服的下擺:“好,就這樣吧?!?/p>

他朝那“燕鏡”秘書打了個手勢,“具體的事宜,王秘書會跟你們詳談。”

說罷,便背著手,徑自離去。

這舅公為何要對自己的小輩親戚動殺心?

說來話長,根子全在“權(quán)”這個字上。

何應欽,字敬之,貴州興義人。

早年留學東洋,學了一身軍事本領(lǐng)。

回國后,應黔軍總司令王文華之邀,回到貴州操練新軍,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是當時貴州軍政界“新派”的骨干人物。

而劉顯世,則是“舊派”的領(lǐng)袖。

從民國七年(1918年)開始,新舊兩派的明爭暗斗就沒停過。

到了今年,更是到了水火不容、兵戎相見的地步。

新派先發(fā)制人,由何應欽一手策劃并指揮了震驚貴陽的“民九慘案”,捕殺了舊派頭目熊范輿、郭重光,硬生生把督軍兼省長劉顯世趕出了貴陽城。

何應欽也憑此“功勞”,坐上了黔軍參謀長的寶座。

可天有不測風云。

正當何應欽春風得意之時,他的靠山、黔軍總司令王文華突然在上海遇刺身亡。

新派群龍無首,亂作一團。

對立派的袁祖銘趁機殺回貴州,篡奪了兵權(quán)。

如此一來,劉顯世便卷土重來,重新坐上了督軍兼省長的位子。

劉顯世一回來,頭等大事就是復仇。



王文華已死,那何應欽自然就成了他眼中釘、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但劉督軍也是個老狐貍,他考慮到何應欽在軍中尚有影響,在貴陽城里明著動手,怕是會惹出亂子,落人口實。

思來想去,他采納了一個心腹幕僚的毒計——從死牢里提出兩個亡命之徒充當刺客。

這計策可謂一石二鳥:

其一,亡命之徒,了無牽掛,辦事必然勇猛;

其二,事成之后,將刺客滅口,神不知鬼不覺,誰也查不到他劉督軍頭上來。

兩個江洋大盜,去對付一個落魄的何應欽,在他看來,簡直是三個指頭捏田螺——穩(wěn)拿!

劉顯世走后,王秘書從一個皮包里拿出幾樣東西,擺在桌上。

“這是何應欽最近的照片,你們兩個給老子記清楚了,別殺錯了人!”他指著一張半身照,冷冷地說道。

接著,他又拿出一張紙條:“這是他眼下幾個可能的藏身之處,你們要去一一排查。另外,據(jù)我們的人說,他隨身帶著一把東洋造的‘南部’手槍,槍法很準。你們記住了,何應欽此人,極度警覺,狡猾如狐。你們的機會,只有一次!”

最后,他將一個沉甸甸的布包和兩把嶄新的勃朗寧手槍推到二人面前。

“這里面是預支的經(jīng)費,足夠你們沿途花銷。這兩把槍,你們收好。事成之后,再回來領(lǐng)你們的賞金和自由!”

王秘書交代完畢,便領(lǐng)著他們從密道離開。

重見天日的那一刻,盧照輝和張云飛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絲劫后余生的慶幸,以及,一絲即將踏上未知險途的狠厲。

他們知道,自己已經(jīng)從督軍衙門的死囚,變成了督軍手里的兩把屠刀。

而這刀,即將揮向那個曾經(jīng)權(quán)傾一時的何應欽。

03 初次交鋒,喇叭寨驚魂

何應欽最近的日子,過得如同驚弓之鳥。

劉顯世重返貴陽,城里每天都在進行大搜查。

那些當兵的雖然每次都和他擦肩而過,甚至有過面對面盤問,都因為不識他的廬山真面目而讓他“懵”了過去。

但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戲,一天比一天讓他感到心悸。

他心里清楚得很,劉顯世這是在玩一種心理戰(zhàn)術(shù),是鈍刀子割肉,要讓他自己先亂了陣腳。

他不是坐以待斃之人。冷靜分析了眼下的局勢,他認為新派要想東山再起,短時間內(nèi)絕無可能。

留在這貴陽城,無異于把脖子伸到劉顯世的刀口下。

俗話說得好,挨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為今之計,只有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去哪兒?

何應欽把目光投向了西南方向的昆明。

那里是滇軍的地盤,既可暫時避禍,又可觀望時局,進可圖,退可守。

主意一定,他立刻召來身邊僅剩的兩個忠心耿耿的護兵,讓他們?nèi)コ峭獯蛱铰窂胶徒煌üぞ摺?/p>

那年頭,貴陽到昆明還沒有通公路,長途汽車更是天方夜譚。

護兵在外奔波了兩天,終于聯(lián)系上了一支常年往返于黔滇兩地的馬幫。

“先生,您就化裝成阿佤族的商人,混在馬幫里,先走到有公路的地方,再想辦法搭車去昆明?!?/strong>

護兵如此建議。

何應欽對這個安排頗為滿意。他當即讓護兵去置辦了一身阿佤人的行頭,又親自把馬幫頭子請來,在一家小酒館里喝了一頓酒。



席間,他不僅預付了三倍的腳錢,還豪爽地送了對方一支嶄新的駁殼槍和三十發(fā)黃澄澄的子彈作為見面禮。

馬幫頭子得了這天大的好處,自然是拍著胸脯保證,一定將這位“老板”安然無恙地送到地方。

次日天不亮,何應欽便辭別了兩個護兵,悄然混進了即將出發(fā)的馬幫隊伍。

倒不是他不想帶上護兵,實在是囊中羞澀。

袁祖銘殺回貴陽時,他倉皇出逃,金銀細軟一概來不及收拾,身上帶的錢財,只夠他一人花銷。

馬隊行至城門口,守城的崗哨只是象征性地攔下,問了幾句,便揮手放行了。

何應欽裹在寬大的阿佤服飾里,低著頭,心中暗自得意。

他哪里知道,他這位“舅公”早已通過眼線,將他的行蹤摸得一清二楚。

他前腳剛出城,后腳,盧照輝和張云飛這兩只索命的惡鬼,已經(jīng)奉命抄近路,先他一步,趕往黔滇交界處布下了口袋。

一路上,馬幫曉行夜宿,逢縣穿縣,逢府過府。

雖也時常遇到哨卡盤查,但那些兵丁哪里認得何應欽的模樣,加上他一口似是而非的云南方言和阿佤人的裝扮,倒也一路有驚無險。

這天傍晚,馬隊晃晃悠悠地來到了黔滇交界的一個小鎮(zhèn)——喇叭寨。

這喇叭寨的地理位置十分奇特,整個村鎮(zhèn)的形狀,就像一個豎著放置的喇叭,柄在貴州,口在云南。

一條看不見的省界線從寨子中間穿過,形成了一寨兩省、雞犬相聞卻分而治之的奇特景象。

馬隊進寨時,天剛擦黑。

位于貴州境內(nèi)的“喇叭柄”上,一家小旅店的伙計正巧挑出了一盞寫著“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的燈籠。

馬幫頭子吆喝一聲,便領(lǐng)著人馬住了進去。

伙計們忙著卸貨、喂馬、生火做飯,院子里人聲鼎沸。

何應欽則被馬幫頭子奉為上賓,請進了一間還算干凈的客房,兩人一邊喝著釅茶,一邊閑聊著路上的見聞。

他不知道,就在一箭之遙的“喇叭口”,兩雙陰狠的眼睛,正透過窗戶的縫隙,死死地盯著他們這邊。

盧照輝和張云飛比馬幫早一天抵達了喇叭寨。

他們本打算,只要何應欽一住下,當晚就動手。

可沒想到,這馬幫不偏不倚,正好宿在了“喇叭柄”上。

這下就麻煩了。

“喇叭柄”屬貴州地界,要是在這里出了人命案子,地方上必然要上報。

劉督軍要殺的人死在了自己的地盤上,傳出去,這臉面上實在不好看,也容易留下手尾。

“不成,得想個法子,把他們攆到云南那邊去。”張云飛皺著眉頭,在房間里踱來踱去。

盧照輝一拍大腿,甕聲甕氣地說道:“這有何難?咱倆摸黑過去,放一把火,不就把他們都驚出來了嗎?”

“蠢貨!”

張云飛瞪了他一眼,“放火動靜太大,萬一驚跑了何應欽,你上哪兒找去?這事,得用巧勁?!?/p>

兩人商議了半天,張云飛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

他覺得,要想辦成這事,還得借“官”的勢。

這張云飛不但身手了得,更是個能言善辯、八面玲瓏的主兒。

他打聽到,這喇叭寨貴州這邊的警察分署,算上署長,總共才六個人。

他便揣著那張蓋有督軍府大印的“特別通行證”,自告奮勇地找上了門。

那警察分署的黃署長,不過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一見這紅印燦燦的通行證,腿肚子都軟了半截。

張云飛再添油加醋地胡謅一通,說自己是奉了督軍府的密令,前來追查一名要犯,懷疑就混在這支馬幫里,為了不打草驚蛇,需要黃署長配合,找個由頭,把馬幫先趕到云南地界去。

黃署長本不想得罪人,斷人生意。但一想到這事牽扯到督軍府,要是辦砸了,自己這身警服怕是就穿到頭了。

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他只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于是,黃署長親自帶著兩個警察,氣勢洶洶地來到那家小旅店。

他對旅店老板又是威脅又是恐嚇,最后找了個“防疫檢查”的由頭,勒令他立刻將馬幫眾人趕走。

旅店老板是“胳膊扭不過大腿”,只得自認倒霉,陪著笑臉把已經(jīng)安頓下來的馬幫販子們往外打發(fā)。

馬幫眾人莫名其妙被趕,個個怨聲載道,罵罵咧咧,卻也無可奈何,只得重新收拾行裝,牽著牲口,罵罵咧咧地搬到了“喇叭口”上,云南境內(nèi)的另一家旅店住下。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兩條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喇叭“口”的那家旅店。

正是盧照輝和張云飛。

然而,他們倆把整個旅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翻了個底朝天,連馬廄的草料堆都搜遍了,卻始終不見那個“阿佤商人”的影子。

何應欽,竟然不見了!



原來,先前那番強行驅(qū)趕馬幫的舉動,看似天衣無縫,卻在機警過人的何應欽眼里,顯得過于蹊蹺和突兀。

他當時就覺得事有反常,心里起了疑。

待馬幫眾人亂哄哄地搬遷時,他便趁著夜色和混亂,悄悄脫離了隊伍,連招呼都沒跟馬幫頭子打一個,便獨自一人,一頭扎進了通往云南腹地的小路,遁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盧照輝和張云飛在旅店里撲了個空,面面相覷,心都涼了半截。

他們布下的第一個殺局,就這樣被獵物憑著野獸般的直覺,輕而易舉地識破了。

04 昆明重逢,節(jié)外生枝

離開喇叭寨后,何應欽不敢再走大路。

他專揀那崇山峻嶺中的羊腸小道行進,風餐露宿,曉行夜伏。

或雇馬,或坐羊皮筏子,實在沒了法子,就靠著一雙鐵腳板硬撐。

一路的艱辛,自不必說。

直到進了曲靖府的地界,他才敢重新露面,在一處不起眼的客棧里,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干凈的長衫,這才搭上長途汽車,直奔昆明。

汽車在昆明城外的除龍壩車站停穩(wěn),從車上陸陸續(xù)續(xù)下來三十多名乘客。

何應欽夾在人流中,最后一個下車。

他身穿一件半舊的灰色長衫,頭戴一頂黑色禮帽,腋下夾著一只牛皮公文包,看上去像個走南闖北的教書先生。

他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站在原地,從容不迫地撣了撣身上的灰塵。眼角的余光,卻像雷達一般,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突然,他的瞳孔微微一縮。

車站廣場的竹籬笆門口,站著一個生意人打扮的大個子。

那人手里拎著一網(wǎng)籃黃澄澄的橘子,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卻不看水果,只顧著往剛下車的旅客堆里打量。



何應欽心里“咯噔”一下:此人,說他是旅客吧,剛才車上并未見過;說他是來接客的,哪有提著一籃子水果來接人的?難道……喇叭寨的蹊蹺,果然是有話頭的!

心念電轉(zhuǎn),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慢。

他不動聲色地將右手伸進腋下的皮包,五指緊緊握住了那支跟隨他多年的“南部”手槍的冰冷槍柄。

槍口隔著牛皮,悄無聲息地對準了那個大個子。

只要對方稍有異動,他便會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然而,那大個子卻像是沒發(fā)現(xiàn)他一般,目光從他身上掠過,轉(zhuǎn)過身,朝路邊一揮手,召來一輛人力車。

跟車夫討價還價了一番,便坐上車,揚長而去。

何應欽看著遠去的人力車,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弛了一些。

或許是自己多心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邁開大步,走出了廣場。

恰在此時,另一輛人力車迎面而來,車夫是個瘦小精悍的漢子,點頭哈腰地招徠著生意。

何應欽遂上前講定價錢,付洋五毛,讓他拉自己去市內(nèi)的三圣寺。

他不知道,就在他坐上這輛人力車的那一刻,他剛剛躲過的一場劫殺,又以另一種更隱蔽的方式,悄然籠罩而來。

車站那個拎水果籃的大個子,正是殺手盧照輝。而眼前這個滿臉堆笑的車夫,便是他的同伙——“瘦燕”張云飛。

喇叭寨撲空之后,盧照輝著實慌了手腳,倒是張云飛冷靜下來,仔細思量一番,認定何應欽此行的目的地,必然是昆明。

于是二人當機立斷,不再沿途追尋,而是抄近路,先何應欽一步,趕到了昆明。

他們一到,便馬不停蹄地跑遍了全城大大小小的旅店,卻沒有發(fā)現(xiàn)何應欽的蹤跡。

張云飛料定他尚未抵達,便想出了一個守株待兔的笨辦法——兩人輪流,每天守在除龍壩車站,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盧照輝扮作水果販子在門口打掩護,張云飛則混在人力車夫堆里接活兒。

今天,總算是讓他們等著了。

張云飛拉著何應欽,一路穿街過巷,看似漫不經(jīng)心,實則將沿途的地形、路線牢牢記在心里。

到了三圣寺,何應欽付錢下車,他便立刻調(diào)轉(zhuǎn)車頭,趕去車行還了車,然后與盧照輝在一家小茶館碰了頭。

“魚兒已經(jīng)進了三圣寺,看樣子是要在那兒落腳了?!?/strong>張云飛呷了一口茶,壓低聲音說。

盧照輝嘿嘿一笑,摩拳擦掌:“那還等什么?今晚就動手,結(jié)果了他!”

兩人商議已定,決定先回下榻的旅館睡上一覺,養(yǎng)精蓄銳,待到夜深人靜,再去三圣寺取何應欽的性命。

可誰曾想,節(jié)外生枝,一件意想不到的麻煩,差點兒要了他們兩個人的命。

當天下午,兩人睡醒之后,已是傍晚五點。

腹中饑餓,便懶洋洋地上街尋食。

路過城中心的十字街頭,見一大群人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不知在看什么熱鬧。

兩人都是好事的性子,便擠進人叢里去看。

原來,是一個白白胖胖的老頭兒,在地上擺了個棋擂。棋譜是江湖上流傳甚廣的“七星聚會”,看似簡單,實則步步殺機。

旁邊掛著塊木牌,上書“攻擂勝者,賞大洋百元”。

聽旁邊的看客議論,就在剛才,已經(jīng)有五個外地來的好手栽在這胖老頭手下,每人都輸了二十塊銀洋。

這張云飛,不光輕功了得,于象棋之道也頗有研究。

他一眼就看出了這“七星聚會”的破解之法,再看到那“大洋百元”的彩頭,不禁心頭火熱。



他尋思著,離天黑尚早,何不上前殺他一盤,白撈這一百塊便宜錢,豈不美哉?

他跟盧照輝一咬耳朵,盧照輝本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自然是拍手叫好,一個勁兒地攛掇他快上。

張云飛見無人敢再挑戰(zhàn),便清了清嗓子,喝聲“借光”,擠到前面,沖那胖老頭拱手笑道:“后生不才,想向老丈請教一二,還望不吝賜教!”

胖老頭眼皮都懶得抬,居高臨下地哼了一聲:“規(guī)矩懂嗎?先把銀洋亮出來!”

張云飛示意盧照輝拿出二十塊銀元。擂主讓旁邊的幫手一一驗過真?zhèn)?,這才擺開棋局。

張云飛不想浪費時間,開局便按古譜的路數(shù),使出了連環(huán)殺招。

那胖老頭起初還一臉不屑,走了幾步,臉色大變,額頭上滲出了冷汗??翱白叩降谄卟剑惚粡堅骑w一記“海底撈月”,將死了老帥。

“承讓!”張云飛笑著起身,準備收錢。

盧照輝更是大喜,正要上前去捧那一百塊賞錢,卻不料斜刺里突然跳出一條壯漢,二話不說,掄起一根木棍,照著他的頂門心就砸了下來!

盧照輝猝不及防,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耳中嗡嗡作響,悶哼一聲,便“噗通”倒地。

張云飛見狀大駭,一躍而起。

旁邊早已埋伏好的兩個大漢齊聲大喝“休走!”,兩根哨棒一左一右,攔腰掃來。

張云飛身形何等靈敏,一個“旱地拔蔥”,從擂主頭頂翻過,化掌為刀,一記手刀砍在胖老頭肥碩的后頸上,打得他一個趔趄。

圍觀的百姓見文斗變成了武斗,嚇得一哄而散。

張云飛也顧不上倒地的盧照輝,拔腿就想混入人群逃走。

誰知剛邁出三步,一塊板磚呼嘯而來,正砸在他的小腿肚上。

他一個踉蹌,還沒站穩(wěn),便被人從后面死死按住。

轉(zhuǎn)眼之間,兩人便被綁成了兩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端午粽。

原來,這胖老頭是當?shù)匾话?,仗著兒子是民團的頭目,專設(shè)這棋擂訛詐外地人的錢財。

旁人贏不了他,便乖乖輸錢;

若真有高手贏了他,他便立刻耍賴,唆使打手行兇,把人打跑了事。

今天碰上張云飛這敢還手的硬茬,胖老頭更是惱羞成怒,喝令手下將二人抬回自家院里,準備等到晚上,裝進麻袋,沉到滇池里喂魚。

也是兩人命不該絕。

剛被抬出不遠,迎面走來一個身穿黑色警服的巡官。

那警官見到胖老頭,隨意地點了點頭,對被綁著的兩人卻視若無睹。

胖老頭則趕緊站下,點頭哈腰地招呼道:“傅巡官,這是要去哪兒???”

盧照輝被綁著,臉朝下,聽見這聲音卻覺得耳熟。

他奮力抬起頭,定睛一看,頓時喜出望外,扯著嗓子大喊:“三弟!三弟快救我!”

那警官聞聲一愣,走進前來,撥開人群一看,也是又驚又喜。

此人名叫傅嘯山,乃是昆明市警察局巡警隊的副分隊長。

說來也巧,他本是貴州人,早年也曾落草為寇,還和盧照輝在同一個山頭搭過伙,兩人曾對天八拜,義結(jié)金蘭。

傅嘯山認出是自己的結(jié)拜大哥,忙問是怎么回事。

那張云飛何等乖覺,搶在胖老頭開口前,便說都是誤會,是自己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老太爺。

胖老頭本就有些忌憚傅嘯山,見對方給了臺階,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當即喝令手下松綁放人。



一場殺身之禍,就此化解。

傅嘯山知道盧照輝不是善類,對他突然出現(xiàn)在昆明,心中頗感蹊蹺。

當下也不細問,便邀了二人去附近一家名叫“金蟾食府”的酒樓喝酒。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傅嘯山假意關(guān)切地問起義兄此番來滇的意圖。

張云飛剛想使個眼色阻止,無奈那盧照輝幾杯馬尿下肚,已是酒酣耳熱,嘴上沒了把門的,竟將自己二人是受了劉顯世的密令,前來昆明刺殺何應欽的機密,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傅嘯山聽完,表面上不動聲色,還熱心地介紹了一番昆明城里警察的巡邏布防情況,心中卻已打好了自己的小算盤。

三人足足喝了三個時辰,方才散席。

回到旅館,張云飛的臉黑得像鍋底,他指著盧照輝的鼻子,壓著火氣罵道:“你這個蠢材!貪財惹禍不說,還把天大的機密隨便告訴外人!你知不知道,這會害死我們兩個!”

盧照輝自知理虧,但借著酒勁,火爆脾氣也上來了,跟張云飛大吵一場,最后竟一甩袖子,摔門而去,自顧自又找地方喝酒去了。

這一去,直到半夜才歸,已是爛醉如泥。

原先說好的夜探三圣寺的計劃,也成了一句空話。

05 連環(huán)殺局,血濺客店

次日清晨,宿醉的盧照輝在一陣劇烈的頭痛中醒來。

他晃了晃昏沉沉的腦袋,對于昨晚吵架之后的事情,竟是半點印象也無。

張云飛早已穿戴整齊,坐在桌邊,臉色陰沉地擦拭著手里的勃朗寧手槍。

見他醒來,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便將昨夜他酒后失言的蠢事,連帶著自己對傅嘯山此人動機的分析,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那傅嘯山絕非善類,他如今是官,我們是匪。他知道了我們的底細,你猜他會怎么做?是念及那點狗屁的兄弟情義,還是拿我們的人頭去換他的頂戴花翎?”

張云飛的話,如同一盆冰水,從盧照輝的頭頂澆下,讓他瞬間清醒。

他那張黝黑的臉膛“唰”地一下變得慘白,額頭上冷汗涔涔,兩腿竟有些篩糠般地抖了起來。

他嘴唇哆哆嗦嗦,驚恐地望著張云飛,問道:“那……那……怎么辦?”

張云飛眼中兇光一閃,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怎么辦?開弓沒有回頭箭!無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要想活命,就得先下手為強——宰了他!”

“宰了三弟?”

盧照輝心頭一震。他雖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悍匪,但對這個結(jié)拜兄弟,多少還存著幾分舊情。

張云飛見他猶豫,厲聲道:“婦人之仁!你還當他是你三弟,他怕是早把你當成了升官發(fā)財?shù)膲|腳石!你想想貴陽的劉督軍,再想想你家里的老娘!此事一旦敗露,我們兩個,還有我們的家人,都得死無葬身之地!”

這番話,終于擊潰了盧照輝心中最后一道防線。

他一想到家中白發(fā)蒼蒼的老母,心一橫,咬牙道:“好!就聽你的!你說怎么干!”

張云飛見他下了決心,這才緩和了語氣,吩咐他去準備一桌鴻門宴,備上毒酒,自己則再去三圣寺一趟,確認何應欽是否還在原地。

傅嘯山此刻心中,也正盤算著一箭雙雕的毒計。

他昨晚聽盧照輝道明來意后,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先不動聲色,任由盧、張二人去行刺。

一旦他們得手,自己便立刻布置人手,以緝拿兇犯的名義將他們當場擊斃或擒獲。

如此一來,既除掉了何應欽這個前朝余孽,為自己的上司立下一功,又能將功勞盡數(shù)攬于己身,這可是天賜的晉升良機。

他萬萬沒有料到,就在他盤算著如何利用這對“義兄”之時,對方已經(jīng)磨好了刀,準備將他這只“黃雀”先一步斬于馬下。

中午十一點剛過,傅嘯山換了一身便服,施施然地來到了盧、張二人下榻的旅店。

盧照輝正擔心他不來,在門口焦急地張望著,一見到傅嘯山的身影,臉上立刻堆起了熱情的笑容,將他引進位于后院角落的客房。

剛喝了幾口茶,飯店的伙計便送來了預訂好的酒菜。

盧照輝見張云飛遲遲未歸,心中暗忖,索性不等了,先將傅嘯山解決了,待張云飛回來,看到自己的“杰作”,也好讓他刮目相看。

主意打定,他便熱情地招呼傅嘯山入席。

傅嘯山心無戒備,哪里想得到這酒菜之中暗藏殺機。他端起酒杯,剛送到唇邊,就覺著一股說不出的怪味。

他皺了皺眉,瞅著杯中渾濁的酒液,問道:“大哥,這是什么酒?味道怎的如此古怪?”

“洋酒,洋酒!”盧照輝不露聲色地打著哈哈,自己先將杯中無毒的酒一飲而盡,“味道好得很嘛!”

傅嘯山將信將疑地喝了半口,越發(fā)覺得不對勁:“不對,怎么喝著舌頭發(fā)麻?”

盧照輝心中一慌,嘴上卻強撐道:“麻什么嘴?許是菜里放了花椒,來,再喝一杯!”

傅嘯山雖是草莽出身,但這幾年在警局里也練就了一雙利眼。

他瞥見盧照輝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慌亂,心中頓知有異,伸手便去抓桌上的酒瓶:“我倒要看看,這究竟是什么洋酒?!?/strong>

盧照輝見勢不妙,心知敗露,索性把心一橫,不管三七二十一,從懷里猛地掣出手槍,對準了傅嘯山,喝道:“你別動!”

哪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傅嘯山這幾年拜師學藝,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只憑蠻力的小土匪。

沒等盧照輝將槍口端平,他手腕一抖,竟將沉重的酒瓶閃電般砸在了盧照輝持槍的手腕上!

“當啷”一聲,手槍落地,盧照輝的手背已是鮮血淋漓。

他還來不及叫痛,傅嘯山已然掏出了自己的配槍,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了他的腦門上。

“好啊,大哥,原來你請我喝的是鴻門宴!”

千鈞一發(fā)之際,房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一道黑影疾射而入,正是探查歸來的張云飛!

他一見屋里情形,反應比傅嘯山快了半拍,飛起一腳,正中傅嘯山持槍的手腕。

手槍脫手飛出,盧照輝趁機暴起,一記老拳狠狠搗在傅嘯山的肋下。

傅嘯山吃痛,悶哼一聲,身形一晃。

張云飛早已欺身而上,兩人拳腳相加,傅嘯山縱有三頭六臂,也難敵二人合力夾擊,只幾個回合,便被張云飛一記鎖喉,嗚呼哀哉。

兩人合力將傅嘯山的尸體塞進床底,草草收拾了一下現(xiàn)場。

盧照輝驚魂未定,張云飛卻已恢復了冷靜,他倒了兩杯酒,遞給盧照輝一杯,自己一口飲盡,長出了一口氣,暗道一聲:“好險!”

盧照輝這才想起問他為何久去不歸。

張云飛抹了把臉上的汗,說道:“那何應欽果然狡猾,今天一早,便離開了三圣寺!我估計他不會這么快就離開昆明,便挨家挨戶地去那些不起眼的小客店打聽??偹慊侍觳回撚行娜?,讓我在一家名叫‘五源誠’的客店里,打聽到了他的下落!”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嗜血的寒光。

“今晚,就動手!”

當晚,天空飄起了牛毛細雨,給昆明城籠上了一層濕冷的寒意。

晚上九點剛過,兩條黑影便如夜梟般,穿過無人的小巷,直撲“五源誠”客店。

何應欽確實謹慎。



他在三圣寺只住了一夜,便立刻轉(zhuǎn)移。

連日的奔波讓他疲憊不堪,住進“五源誠”后,便一頭栽倒在床上,昏睡到下午才醒。

醒來后,他信步出門,買了些鹵菜和一瓶瀘州大曲,獨自一人在房中自斟自飲。

就在他喝得微醺之時,死神已經(jīng)悄然降臨到了客店門外。

張云飛白天來探查時,為免打草驚蛇,并未進店,只向伙計旁敲側(cè)擊地打聽,因此并不知道何應欽具體住在哪一間。

但這難不倒他。

兩人來到店前,盧照輝依計上前,“砰砰砰”地砸門,口中胡言亂語,大聲叫嚷,說自己的婆娘跟野漢子私奔,就住在這店里。

店主被驚動,從賬房出來開門,聞到他一身酒氣,只當是醉漢鬧事,耐著性子與他周旋。

就在店主被拖住的瞬間,張云飛已如貍貓般,悄無聲息地翻身上墻,潛入院內(nèi),直奔亮著燈的賬房。

他迅速翻開旅客登記簿,一眼就看到了一個姓何的住客,今日登記,房間號是后院西廂第三間。

張云飛得手之后,張云飛重新上墻,踩著濕滑的墻頭,來到后院,攀上無人居住的廚房房頂,伏在屋脊之后,一雙眼睛在黑夜中閃著寒光,死死盯住了對面那個透出昏黃燈光的窗口。

窗紙上,映出一個模糊的人影,正襟危坐,一動不動。

張云飛拔出手槍,推彈上膛,卻沒有立刻瞄準。

他估摸著角度,恐怕難以一擊斃命。

他耐著性子,等著屋里的人站起來。

可偏偏那人就是不動。

雨絲漸密,打濕了他的衣衫。

張云飛有些不耐煩,他靈機一動,從瓦楞溝里摸出一顆豆粒大的小石子,屈指一彈,不偏不倚地打在了窗戶紙上。

屋里的人果然上當,猛地站起身,快步朝門口走來。

就在他拉開房門一條縫隙的剎那,張云飛舉槍便射!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劃破了雨夜的寧靜。那人“唔”了一聲,雙手捂住腹部,軟軟地栽倒在門檻上。

張云飛見一擊得手,不再停留,翻身下地,一縱便上了圍墻,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張云飛并不知道,他這一槍,打錯了人。

何應欽為求穩(wěn)妥,登記時用的是假名。



而張云飛在賬房匆忙之間,只看到有個姓何的,便想當然地以為就是目標。

他打死的,是隔壁房間一個從宣威來的火腿商人,恰巧也姓何。

槍聲驚動了整個客棧。

那火腿商的兩個伙計住在隔壁,聞聲沖出,見老板倒在血泊之中,一個放聲大哭,一個高喊“抓兇手!”

何應欽也被驚動了。

他放下酒杯,提槍出門,還沒弄清狀況,就聽見院里亂作一團。

而本已遁去的張云飛,在墻外聽見院內(nèi)傳來的哭喊聲,不禁一愣:何應欽是孤身一人,怎會有人為他哭喪?而且聽那口音,是地地道道的滇中土話。難道……殺錯了?

他心念一動,竟去而復返,重新翻上墻頭。

此時院內(nèi)各房的燈都亮了,將院子照得半明半暗。



張云飛夜視極佳,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手持“南部”手槍,一臉警惕的何應欽!

為了確認,他潛運內(nèi)力,在墻頭沉聲大喝:“何應欽!”

何應欽在混亂中,聽到有人直呼其名,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就是這一聲,要了他的半條命!

身份暴露的瞬間,張云飛不再猶豫,厲聲吼道:“奉劉督軍之命,找你算賬!”

話音未落,第二聲槍響!

何應欽應聲倒地,右肺中彈,鮮血瞬間染紅了前襟。

張云飛見狀,不再逗留,急速遁去。

當夜,盧照輝和張云飛便逃離昆明,返回貴陽交差領(lǐng)賞。

而何應欽,時任云南警察廳廳長朱德聞訊后,趕到出事地點救護,急送法國醫(yī)院由越籍裴醫(yī)師為他治療,僥幸保住了一條性命。

傷愈之后,他輾轉(zhuǎn)越南、上海,徹底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

但這次九死一生的刺殺,在他心中留下了永不磨滅的烙印。

直到晚年,他在臺灣提及生平三大仇敵,仍將他的這位“舅公”劉顯世,放在了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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