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贓像兒戲，把東西拎去夫子廟、朝天宮的老店，老板看他年輕，出價壓到地板，一件官窯小碗市價上萬，他口袋里只進1500，店家問來處，他說祖?zhèn)?，話說出口不深究，三年里湊出3萬多，平均一件不到兩千，錢換成進口音響、一輛摩托、一個去深圳的行程，花完就散。

1993年9月出事，館里清點，發(fā)現(xiàn)一對二級玉璧不在架上，保衛(wèi)科去翻監(jiān)控，走廊有鏡頭，庫房沒有，科長把時間軸往前推，盯到陳超一段時期每天提前半小時到崗，理由是打掃衛(wèi)生，某天早上，他把一面銅鏡塞進懷里，轉(zhuǎn)身就被按住。

陳超不懂，也知道老物有價，凌波熟門熟路，卻在價值面前遞出一個更低的數(shù)字，仇英的名頭擺在那一欄，存疑也不至于幾千塊打發(fā)，偏偏寫成調(diào)劑，這幅價連陳超看見都會搖頭，報的是這個數(shù)，批的是這個數(shù)，核的還是這個數(shù)，三個懂行的人，做出一串更難解釋的簽字。

8800萬估值的《江南春》沒能回來，它不是被人順走，而是飄在“合規(guī)調(diào)撥”的紙面上離開，調(diào)撥的人學歷在簡歷里很亮，資歷堆在履歷里很厚，現(xiàn)實里報出的價格比陳超還低，陳超出門要看保安的眼色，要編來處，調(diào)撥那邊只需一張單據(jù)，三個名字，一個公章。

處決之后，南博連開三天會，主題寫著加強庫房管理，領(lǐng)導說不能再出陳超，臺上話說得正經(jīng)，臺下漏洞沒有被直面，人手多了，規(guī)章厚了，門口有人守，庫里有人看，這一套能擋住內(nèi)賊，擋不住寫著調(diào)撥的手續(xù)。

1995年，臨時工在布展時把一只清代鼻煙壺放進兜里，這次處理成開除，1997年，清理“偽作”寫進計劃，《江南春》們被劃進調(diào)撥的欄里，行為合規(guī)，合規(guī)的難追，違法有明確界限，合規(guī)沒有把柄，后果卻一樣需要承擔。

2014年，藝蘭齋把《雙馬圖》擺上拍場，圖錄寫來源可靠，成交230萬，來源指向南博調(diào)撥，流程完整，來源清白，清白就能成交，市場里數(shù)字落在板上，追責卻找不到對象。

2025年，《江南春》估到8800萬，龐叔令報警，拍賣撤掉，南博表述這幅畫1984年就被定為偽作，檔案在館里，記錄在卷里，既然檔案擺著，為何估價能寫到這個位置，假的憑什么換真金，問號停在案頭，解釋沒有出現(xiàn)。

如果陳超活到現(xiàn)在，55歲的人，看到8800萬的估價在新聞里跳出來，心里可能會想，當年多讀點資料，手里那幾件能不能賣高一點，另外一種可能，他看著這條鏈條，會覺得一種復雜的荒誕，黑白寫在紙上，價格寫在紙上，路徑也寫在紙上。

卷宗里有一句供述，“我以為拿一兩件沒事，庫房東西多，少幾個看不出來”，這句話換一種場景放在1997年的調(diào)撥桌上，很容易重合，東西多，調(diào)出幾件也能對上賬，賬本在自己手里，差別在于，陳超的路徑叫偷，另一條路徑叫調(diào)，一個要槍決，一個算失誤。

失誤這個詞看著溫和，防不住，陳超的失誤是年輕與無知，凌波的失誤是按程序辦事，徐湖平的失誤是信任環(huán)節(jié)，錢鋒的失誤是復核不嚴，四個失誤疊加成一次價值外流，沒有鐵窗與判決，后果卻壓在公共資產(chǎn)上，他失去生命，他們失去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