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十五歲那年,做了一個決定——賣掉住了二十年的老房子,給兒子湊婚房首付。

簽合同那天,我一個人去的。中介小姑娘遞過來筆,我手抖得厲害,簽了三次才把名字寫完整。那套房子是我和前夫離婚后分的,墻上還有兒子小時候畫的痕跡。賣房款打進(jìn)賬戶的時候,我盯著手機(jī)屏幕看了很久,覺得自己像是把后半輩子也一起賣掉了。

兒子結(jié)婚前一個月,我才跟他說起我住哪兒的問題。他正忙著挑婚慶公司,頭也不抬:"媽,要不你先去姥姥家住段時間?等我們結(jié)完婚再說。"

我沒吭聲。我媽八十多了,自己都走不穩(wěn),我去了不是添亂嗎?

倒是親家母打來電話,語氣熱絡(luò):"親家,聽說你把房子賣了?那可不行啊,以后住哪兒?這樣,你先搬我們家來,房子大,住得開。"

我當(dāng)時心里一暖,覺得遇到好人了。兒子也松了口氣,說親家一家人都特別好相處。我想著不過是暫住幾個月,等手里的錢周轉(zhuǎn)開了,自己再租個小房子。

搬過去那天下著小雨。親家兩口子出門迎我,幫著搬東西,噓寒問暖。他們家是一百四十平的大三居,裝修得體面。親家公是退休的處級干部,親家母以前在銀行上班。我住的那間是書房改的,放了張折疊床,靠墻碼著幾個紙箱子。

頭一個星期,我小心翼翼。早上起來不敢用衛(wèi)生間太久,怕耽誤別人洗漱。做飯搶著干,洗碗也搶著干。親家母總說不用不用,但我看得出來,她其實挺受用。

轉(zhuǎn)折來得很突然。

有天晚上,我聽見他們夫妻倆在臥室說話。聲音不大,但隔音不好,我聽得一清二楚。

"她住這兒也不是個事兒,總不能一直住下去吧?"是親家公的聲音。

"可不是嘛,我當(dāng)時就是客氣客氣,誰知道她真搬來了。"親家母嘆氣,"關(guān)鍵是咱們家小雨剛懷孕,到時候坐月子,她在這兒多不方便。"

我躺在折疊床上,盯著天花板。那晚上沒怎么睡。

第二天吃早飯,氣氛就變了。親家母端著豆?jié){,隨口問了句:"親家,你找房子的事兒進(jìn)展得怎么樣了?"

我說還在看。她點點頭,沒再說什么,但臉上的笑淡了很多。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注意到一些細(xì)節(jié)。用他們家的洗衣機(jī),親家母會特意強(qiáng)調(diào)"洗完記得把濾網(wǎng)清理干凈"。我在廚房做飯,她總會突然進(jìn)來,說"我來我來",然后把我推到一邊。有一次我用了她的護(hù)手霜,她看見了,臉色當(dāng)場就不好看。

我不是不懂事的人。第三個星期,我就搬出去了,租了個四十平的老破小,月租兩千八。

搬家那天,兒子和兒媳婦都沒來幫忙,說是要去醫(yī)院做產(chǎn)檢。我一個人拖著行李箱下樓,親家母送到門口,說了些"常來坐坐"之類的客套話。我笑著應(yīng)了,轉(zhuǎn)身的時候眼眶有點熱。

住進(jìn)出租屋的第一晚,我坐在窗邊抽煙。我不常抽,但那天實在憋得慌。樓下是菜市場,嘈雜得很,但我覺得心里反而安靜了。

后來兒子來看過我一次,站在門口環(huán)顧四周,皺著眉說:"媽,你怎么租這么破的地方?"

我當(dāng)時差點笑出聲。我說,你結(jié)婚的一百二十萬,七十萬是賣房子的錢,三十萬是我這些年的積蓄,還有二十萬是我找朋友借的。我現(xiàn)在每個月退休金三千塊,房租兩千八,你說我還能租哪兒?

他愣住了,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我也沒想跟他訴苦。我給他倒了杯水,說:"沒事,媽還能干幾年,慢慢就好了。你們小兩口過好自己的日子,別操心我。"

他走后,我關(guān)上門,靠在門板上站了很久。我想起當(dāng)年離婚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人站在門口,覺得天塌了。但日子不還是一天天過來了嗎?

現(xiàn)在回頭看,我不后悔賣房子給兒子結(jié)婚,畢竟是我生的,我養(yǎng)大的。但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親家再親,終究不是自己家。那些客套和熱情,經(jīng)不起日子的磨。

上個月兒媳婦生了,是個男孩。兒子打電話讓我去幫忙帶孩子,說月嫂太貴,請不起。我說好,但我有個條件——我住自己租的房子,每天過去幫忙,晚上回來。

他猶豫了一下,同意了。

現(xiàn)在我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坐四十分鐘公交去他們家,做飯、洗衣、帶孩子。晚上八點回到出租屋,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但這樣也好,至少我知道,這個四十平的破房子,是我自己租的,是我的地方。

寄人籬下的滋味,嘗一次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