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結(jié)婚那天，我穿了件藏藍色旗袍，站在酒店門口迎客。有人夸我年輕，我笑著應(yīng)對，心里卻空落落的。不是不高興，就是覺得什么東西在那一刻被正式交出去了。

婚后頭幾個月，兒子還會每周回來吃飯。我照例做他愛吃的紅燒肉，燉得軟爛，一筷子戳下去就化了。他吃得很快，總說公司忙，吃完就走。媳婦跟著來過兩次，坐在沙發(fā)上玩手機，我問她話，她"嗯嗯啊啊"地應(yīng)著，眼睛沒離開過屏幕。我也不惱，畢竟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相處方式。

到后來，他連電話都不怎么打了。我主動打過去，他總說在開會，或者剛下班很累。我說那你休息吧，掛了電話看著手機發(fā)呆。我丈夫去世得早，這些年就我們母子兩個，現(xiàn)在連這點聯(lián)系都在一點點抽走，像有人在慢慢擰緊我心口的閥門。

我跟老同事抱怨過一次。她說都這樣，兒子結(jié)了婚就是別人家的人了。我當時笑了笑，沒接話，回家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想了一整夜。不是想不通這個道理，是覺得自己大概做錯了什么，卻不知道錯在哪兒。

轉(zhuǎn)折來得很突然。

那天晚上十點多，我正準備睡覺，突然聽到樓道里有爭吵聲。我住老小區(qū)，隔音不好，鄰居家吵架是常事。我沒在意，關(guān)了燈躺下。吵聲越來越近，最后停在我門口。我聽出來了，是我兒子的聲音。

我披了件外套出去開門。兒子和媳婦站在門外，兩個人臉色都很難看。媳婦眼睛紅紅的，明顯剛哭過。兒子看見我，愣了一下，說："媽，我們......"話沒說完，媳婦就推開他，自己進了屋。

我讓他們坐，去倒水。手有點抖，杯子碰到桌沿，發(fā)出很響的聲音。兒子說不用了，媽你睡吧，我們馬上走。媳婦突然開口："走什么走？有些話今天必須說清楚。"

她看著我，眼神很復(fù)雜。我站在那兒，不知道該不該坐下。

"阿姨，你知道他為什么不回來嗎？"她問我。

我搖頭。兒子說："別說了，回家再說。"

"回什么家？你有家嗎？"媳婦聲音尖銳起來，"你每個月給你媽三千塊生活費，我沒說什么。你說要給她買新電視，換新冰箱，我也同意了。但是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嗎？你攢錢想給她換套房子，我們自己連首付都湊不夠!"

我愣住了。

媳婦說，兒子這兩年沒日沒夜加班，周末還接私活，就是想多賺點錢。他覺得我一個人住老房子不安全，樓梯陡，也沒電梯，想給我換套新的。但是他們自己還租著房子，每個月房租四千，加上各種開銷，根本存不下錢。

"我勸過他，說先顧好咱們自己，以后再說。他不聽，說不能讓你一個人受苦。"媳婦擦了擦眼淚，"可他知不知道，我們連孩子都不敢要？我媽催了多少次，我都說再等等。等什么？等他把錢都給你換房子？"

兒子臉漲得通紅："你別這么說話。"

"我怎么說了？我說錯了嗎？"媳婦站起來，"我理解他孝順，但是他有沒有想過我？我嫁給他，不是來當外人的。我也想有個家，有個孩子，不想一輩子租房子過日子。"

我坐下了，腿有點軟。

兒子說："我沒跟你說，就是不想讓你為難。你一個人這么多年不容易，我想......"

我打斷他："你想讓我住得好一點，是嗎？"

他點頭。

我問："那你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

他沉默了。

我大概明白了。他是怕我拒絕，怕我說不需要，怕我說他應(yīng)該先顧好自己的小家。他從小就這樣，什么事都自己扛著，以為不說出來就不會給別人添麻煩?？伤恢溃徽f出來，才是最大的麻煩。

我站起來，走到兒子面前，說："你聽我說，我住這房子二十多年了，習(xí)慣了。樓梯陡我知道，但我爬得動。電視壞了我也不看，每天聽聽收音機就行。我不需要新房子。"

兒子要說話，我擺手讓他別打斷。

"你要孝順我，我很高興。但是你現(xiàn)在有自己的家了，你媳婦說得對，你得先顧好你們自己。我年輕的時候帶你，也是咬著牙過來的，但我從來沒覺得苦，因為那是我的日子，我自己選的?，F(xiàn)在輪到你了，你也得過好你自己的日子。"

我看著媳婦，說："孩子該要就要，房子該買就買，別因為我。我還沒老到需要你們養(yǎng)著，我自己有退休金，夠花。你們有空回來吃頓飯，我就很滿足了。"

媳婦哭了，這次是真哭。她說："阿姨，對不起，我剛才說話太難聽了。"

我搖頭："你沒說錯。他就是太倔，什么都自己想，從來不跟人商量。這點像他爸。"

兒子也紅了眼眶。他說："媽，我就是覺得欠你的。"

"你不欠我的。"我說，"我養(yǎng)你，是因為你是我兒子，不是為了讓你還債。你過得好，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

那晚他們在我這兒睡的。第二天早上我做了粥和煎蛋，三個人一起吃早飯。媳婦吃了兩碗，說很久沒吃過這么舒服的早飯了。我說以后常來，她點頭，眼睛亮亮的。

現(xiàn)在他們每個月會來兩三次，不多，但我覺得剛好。媳婦偶爾會跟我抱怨兒子，我就聽著，不插嘴。有時候她會問我做菜的方法，我教她，她學(xué)得很認真。

上個月兒子告訴我，她懷孕了。我說好，記得按時產(chǎn)檢。他們問我想要孫子還是孫女，我說都行，健康就好。

掛了電話，我坐在陽臺上，看著窗外的老樓。晚風(fēng)吹過來，有點涼，但心里是暖的。我想，這樣就挺好，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偶爾交匯一下，誰也不欠誰的。人這一輩子，說到底就是學(xué)著放手，學(xué)著接受，學(xué)著在合適的距離里好好愛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