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鏃貼耳掠過，帶起的風像刀子，割得李世民耳廓生疼。玄武門洞下，晨霧未散，血腥味卻先一步漫開。

李元吉張弓如滿月，第三支雁翎箭“咻”地釘進朱漆門柱，尾羽劇顫，離他喉嚨只差三寸。

“二哥，”齊王啞著嗓子，虎口滲血，“這一箭，我本可穿你鎖骨?！?

李世民喉結滾動，鐵甲里層被冷汗黏住。

他當然聽得懂——三箭全偏，不是元吉射術爛，而是把“生殺大權”反扣進自己手里：你若殺我，天下便知道你連放你三次生路的手足都不放過；你若不殺，今日死的就是你。

一、霧中伏甲

半個時辰前，天光未亮，李世民率尉遲敬德、長孫無忌等七十騎，埋伏臨湖殿側。

他一遍遍摩挲著漆金弓弰，指腹卻冷得像冰——昨晚才在父親李淵面前跪訴“太子與齊王淫亂后宮”，轉眼就要親手送兄弟見血，史筆如刀，該如何落字？

更鼓三聲，太子建成與齊王元吉策馬入朝，行至湖岸，忽見暗甲閃動。

建成愣神，李元吉已大喝“調(diào)頭！”——這位四弟反應之快，倒讓李世民心里一沉：他早防著我。

馬嘶人喊，伏兵盡出。建成撥馬欲走，被尉遲敬德一箭貫背，翻鞍落水。

李世民本可直奔父皇寢殿“護駕”，卻鬼使神差地追向元吉——他得親手了結，否則史官只記“尉遲殺太子”，污名全由部下背，自己仍洗不脫“幕后”二字。

二、三箭之謀

李元吉退至玄武門洞，背倚巨闕，箭囊里只剩三枝。

他抬眼望二哥，眸子里血絲織網(wǎng)，卻帶著詭異的憐憫。

第一箭——“嗡”地越過李世民肩頭，射滅十步外火把。

第二箭——擦著李世民鬢角，釘在門匾“玄武”二字之間。

第三箭——貼耳而過，門柱炸裂，木屑濺了李世民一臉。

“建成已死，你贏定了?！?/p>

元吉喘著粗氣，嗓音發(fā)顫，“可你殺我，就是殺‘放你三命’的恩人；不殺，我明日便跪在父皇榻前，說你持兵逼宮，尉遲射太子，你百口莫辯?！?

他說著，竟把空弓拋到地上，張開雙臂，鐵甲在晨光里像一條等待收攏的巨獸之口。

李世民握弓的指節(jié)青白。

他想起武德四年，洛陽夜雨，自己瘧疾高熱，元吉披甲守帳外一夜；想起年少春獵，自己墜馬，元吉回身一箭射死花豹。記憶像溫熱的血，沖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在賭我心軟?！?/p>

李世民心底雪亮，可胸腔仍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只要稍一遲疑，今日血戰(zhàn)便成“兄弟互殘”的鬧劇，明日朝堂、后世青史，全把“暴君”二字釘死在他名下。

三、帝王的窺視

同一刻，兩儀殿內(nèi)，李淵被甲士“護衛(wèi)”在高階之上，手扶欄桿，指節(jié)泛青。

老皇帝看不清門洞細節(jié)，只聽得三聲弦響，卻無人倒下。

“元吉……在放空箭？”李淵喃喃。

身旁內(nèi)侍撲通跪倒，不敢接話。

李淵心底卻翻起更冷的浪：老二若真被三箭逼住，不敢下手，那便不配坐江山；若反手殺弟，又坐實“弒兄屠弟”之名。

——無論哪條路，史筆都已蘸滿他李家的血。

老皇帝閉上眼，第一次覺得“天子”二字，不過是史書里一根隨時折斷的蘆葦。

四、箭落無悔

玄武門下，李元吉見李世民遲遲不拉弓，眼底掠過狂喜——賭贏了！他悄悄摸向靴中短刃，只需再近兩步，便能撲上去割開二哥的喉嚨，明日史官只會寫“秦王失心瘋，齊王自衛(wèi)反殺”。

可他腳下一動，李世民眼里那層霧氣“刷”地散了。

“元吉，你知我一生，最厭被人拿捏?！?/p>

聲音不高，卻像寒泉墜玉，震得門洞回聲嗡嗡。

弓弦驟響，黑羽箭一閃即沒。

李元吉低頭，看見箭尾在自己胸口震顫，血花順著鐵甲縫隙滲出，像一簇早春的桃花，艷得刺眼。

“你……”他嘴里涌出血沫，卻笑了，“史官……不會……放過你……”

李世民翻身下馬，俯身貼耳，聲音低得只有兩人可聞：

“我寧負史筆，不負江山?！?

五、血盡后的黎明

半刻鐘后，尉遲敬德提著建成、元吉首級，縱馬馳至海池，高聲“太子、齊王作亂，秦王已肅清！”

李淵望著兩顆血肉模糊的頭顱，忽然老淚縱橫，卻只得下詔：軍國庶事，皆聽秦王處分。

李世民跪接詔書，額頭抵地，淚砸在青磚縫，卻無人分得清是悲是喜。

六、余生日蝕

三個月后，玄武門血跡早被雨水沖凈，李世民登基，改元貞觀。

史官在起居注里寫下：“六月四日，秦王世民殺太子建成、齊王元吉于玄武門?！?/p>

筆鋒如刀，一刀一刀，刻了千年。

夜里，李世民常獨自踱至玄武門舊址，指尖撫過那三道箭痕。

元吉的笑聲似在風里回蕩——“史官不會放過你”。

他忽然明白，自己贏得帝位，卻永遠輸給那位四弟：

三箭放空，不是射術不精，而是把“弒弟”的枷鎖，親手套在他李世民脖子上，一鎖，就是一生。

山雨欲來，長安一夜燈河如晝。

李世民抬頭，望見史館窗欞燈火通明——那些筆，仍在紙上行走，沙沙，沙沙。

他摸了摸自己鎖骨，仿佛還能觸到那陣貼膚而過的冷風。

“元吉，”新皇帝對著黑夜，輕聲道，“你贏了?！?

風掠過門洞，無人應答，只剩三箭空洞的尾音，在青磚間回蕩，回蕩，回蕩——像一曲唱不盡的挽歌，陪著大唐最明亮的貞觀，走進永遠洗不白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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