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1973大拉練

秦文祥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毛澤東主席兩次對部隊野營拉練作出批示；“這樣訓練好、如不這樣訓練，就會變成老爺兵。”為落實毛主席的批示，全軍開展了野營大拉練。1970年12月入伍的我，被分到西藏陸軍11師步兵32團2營炮連指揮班，我們這批兵趕上了大拉練時期。

記得1972年底，我所在的步兵第32團2營，從加查縣的加查區(qū)若敏移防到朗縣，入住洞嘎區(qū)原師高炮營的營區(qū)。住進了土坯墻鐵皮頂的四合院，睡上了木板通鋪床。全連結束了住地窩睡地鋪的歷史。

洞嘎位于喜馬拉山北坡，東與米林縣鄰界，西距朗縣城約40公里，海拔3100米。南邊是東西走向的一座大山脈，山頂常年積雪不化，半山腰則是茂密的灌木叢，北邊是座東西走向、光禿禿的山脈和絕崖峭壁。兩山之間形成長約3公里，寬約1、5公里，南高北底的河灘。雅魯藏布江靠著北邊峭壁由西向東滾滾而去，橫貫洞嘎區(qū)域，林（芝）邛（多江）公路則從洞嘎灘中間穿過，把營區(qū)分為南北兩半。我連和六連的營房座落在北營區(qū)，營部和其他連隊分布在南營區(qū)。

一場大雪奏響了1973年冬季大拉練的序曲。由于我們2營駐地離團部較遠，團首長決定就地組織拉練，并派出邢樹恩副參謀長帶隊，赴朗縣洞嘎指導我們營的這次拉練。

我所在的炮2連，有兩個排裝備的是82迫擊炮，一個排裝備的是82無后座力炮，均屬隨伴步兵火炮，一炮一騾配裝，戲稱騾馬分隊。那年12月中旬的一天，連長張德文從營部開會接受拉練任務回連，立即召開支委會，傳達落實團、營首長對拉練的指示，安排拉練前的準備工作。指導員余元樹召開全連動員大會，要求全體官兵；抖起精神，鼓足勇氣，不怕吃苦受累，戰(zhàn)勝嚴寒“高反”，堅決完成野營拉練任務。會上，各排代表輪流上陣表決心，連部文書梁連喜代表“勤雜排”也表了態(tài)。

在接下來的幾天，全連投入到了緊張而有序的拉練準備之中。一是人馬協同合練。平時騾馬與馬鞍分離，騾馬集中飼養(yǎng)，馬鞍放在各炮班保管。由于連隊近幾年頻繁執(zhí)行國防施工或擔任生產任務，很少進行人馬合練。為完成拉練任務，炮班落實馭手、裝鞍人員，練習裝鞍、上（卸）炮，人馬協同配合，以達到騾馬肚帶松緊適度，蹄掌裝訂牢固。二是裝備裝具準備。炮班檢查炮的各種配（零）件、彈藥，落實攜帶人員，以便整裝攜帶，隨時全裝出動，隨時能投入戰(zhàn)斗。那年，我任指揮班班長，指揮班裝備較為簡單:53蘇式測距儀（簡稱方向盤）、腳架、標桿、單機、被復線和圖筒，圖板以及計算用的筆和紙張，班長配54式手槍。為保證全班拉練不掉隊，我深思熟慮后對班里作了老兵新兵、體強體弱搭配，結成“互助”對子。按分裝分工準備，我逐項檢查，查漏補缺，做到隨時能執(zhí)行任務。三是拉練食材準備。平時連隊集體開伙，拉練卻是以班分灶煮飯，各班領配兩個戰(zhàn)備鍋和一個帆布鼓風筒、兩把戰(zhàn)備小圓鏟，7天的主副食。如大米、面粉、脫水干菜、干糧（戲稱方塊炸藥）、豬肉罐頭和鹽巴。領回的物資落實到人頭攜行。四是體力準備。拉練每人至少要負重60一70斤。為了增強體力和耐力，連隊每天早操，都攜帶武器裝備和戰(zhàn)備物資進行越野長跑。拉練前，連里還組織過兩次緊急出動合練，檢驗連隊隨時能快速出動的能力，以及點驗戰(zhàn)備物質隨身到位情況。至此，拉練準備就緒全連整裝待發(fā)。

那年的冬季格外寒冷，當熄燈號響起大家逐漸進入了夢鄉(xiāng)，時針靜悄悄指到凌晨6時。突然營區(qū)上空三發(fā)信號彈騰空而起，緊急集合號聲似驚雷一樣打破了黎明的沉寂?！熬o急集合！”我下意識的喊了一聲，全班一骨碌爬起來，迅速打好背包，攜帶裝備物資，跟著我向連隊集合場跑去。各排也牽著騾馬相繼趕到，全連立足未穩(wěn)，張連長就果斷發(fā)出口令:“按連部、指揮班、1、3、2排的順序，跟著我跑步走?！比B跟在連長、指導員身后向營指定集合場地方向跑去。就此，1973冬季拉練正式掀開了帷幕。

全營按5連、營部、機槍連、炮兵連、6連順序（缺4連，在甲格臺伐木），成兩路縱隊乘著夜色，沿洞嘎西邊山溝，高一腳低一腳地向南急進。約莫走了一個多小時，東方露出了魚肚白，當部隊行至一座木橋處突然停止了前進。只聽前方傳來；向后傳，跟上！準備上山的口令。接著，我連由兩路縱隊變成一路縱隊。連隊利用全營隊形變換間隙，稍作休息，踏上了向西上山的羊腸小道。

橫亙在我們面前的這座山，叫洞嘎西山，海拔高度足有5000多米，由南向北延伸到雅魯藏布江邊。洞嘎山東坡灌木叢生，山路崎嶇，坡陡難行。西坡則是雜草叢生，坡度較緩。崎嶇的山路，冰雪濕滑。特別是我們連隊的騾馬，在上山不到一小時，就有幾匹騾馬蹄掌打滑，跪倒在地。為防止騾馬再次滑倒，張連長叫炮班給騾馬前蹄套上防滑鏈，并卸炮人扛，減少騾馬負荷。然而最難的還是前面的幾段路，不但路滑，坡也特別陡，騾馬在幾名戰(zhàn)士的前拉后推下終于爬了上去。大家也拉著路邊的灌木枝條，好不容易通過了那段路。

隨著越往上爬，海拔高度也隨之升高。這時也有了突發(fā)情況，有人頭暈高反。我們班孫天澤，冉能倆人臉色由紅變紫，癱倒在路上。我見狀，一邊叫衛(wèi)生員拿藥過來，一邊分別取下他們扛的被復線拐和方向盤腳架，扛在自己肩膀和背在身上。他倆吃過高反藥吸上氧氣后，狀況逐漸得到緩解。我就叫他們去拉著騾馬尾巴向上走。我則咬著牙關，強忍著高寒缺氧，氣喘吁吁艱難地一步步向山頂爬去。

好不容易攀上山頂，厚厚的積雪覆蓋了前面的路，我們艱難地挪動腳步，雪風撲面而來吹打在臉龐感到陣陣刺痛。這時，前面隊伍里傳來加油，爬到山埡口就是勝利的口號聲，前行的隊伍從頭到尾響起了，苦不苦，想想紅軍二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等激勵人心的口號和《下定決心，不怕犧牲》的歌聲，瞬間大家的高反煙消云散，寒風也被趕走，精氣神頓時就提了上來，雙腿更有力地向前邁進。

上午10點多鐘，我連終于翻過了海拔4500米的山埡口，來到一塊積雪覆蓋的草坪。按計劃，部隊要在這里休息做早飯。因積雪厚一時找不著水源，山埡口風又大，把積雪吹得滿天飛揚，50公尺開外難辯人形、眼也難睜，加上汗水濕透衣服，天寒地凍，很多戰(zhàn)士凍得瑟瑟發(fā)抖。由于山高空氣稀薄缺氧，氣候惡劣，無法按原計劃在這里造飯。我們只好收拾行裝，邊啃著干糧邊走下到山腳，再另擇地方造飯。

下午1點來鐘，部隊克服各種困難順利下到了山腳。按劃分的場地，我們班在一條小河溝邊挖灶造飯，我們放下背包，不顧身疲腿酸，全班人人動手，分工合作做飯。我負責挖灶悶飯，彭傳國負責抄菜，并利用時差燒水，把全班的水壺灌滿，其余同志拾柴備菜。不到1小時，我們班就解決了午飯，收拾完了場地并整理好了行裝。

午飯后稍加休息，部隊成三路縱隊，順著山溝的一條簡易公路，向預定的駐訓點（拉多區(qū)公所）繼續(xù)開進。

大部隊剛拉上公路不久，突然傳來“敵機來了”的喊聲。連長立即下達就地隱蔽的命令。全連一下子閃開就近靠邊坡臥倒，利用雜樹，雜草隱蔽好自已。有趣的是我們連有兩匹功臣騾子，它們是62年反擊戰(zhàn)從印軍那邊帶著火炮和彈藥投奔過來的，戰(zhàn)后部隊給它們分別記一、二等功。這次拉練它們非常聽話表現突出，當聽到空襲喊聲，它們反應比戰(zhàn)士還快，一下子就地臥倒一動不動。這天下午，部隊除了防空演練，還進行了通過炮火封鎖線、沾染地帶以及占領進攻出發(fā)陣地等戰(zhàn)術課目的演練。檢驗了部隊“走、打、藏”的能力。

夕陽西下，部隊行進速度明顯加快。按拉練日程安排，當天18時前必須趕到拉多駐訓點，參加拉多區(qū)革委會為部隊舉行的歡迎晚會。部隊有句老話；前面大步走，后面跑步走。隊伍行至溪河盡頭，向北一拐，就是彎彎曲曲的上坡公路。前面連隊稍稍加速，部分戰(zhàn)友在怕掉隊的心理驅使下，越想快越快不起來，跟不上隊伍的人就越來越多?；仡^一看，后面隊伍稀稀拉拉像螞蟻一樣向前蠕動。尤其是我們騾馬分隊，還要協同一起奔跑。就這樣隊伍很快就被后面上來的連隊沖亂，逐漸掉到后面，變成了“收容隊”。這時，連長再次調整隊伍，讓能快的班排由余指導員和副連長陳志文帶上往前趕，他在后面和副指導員陳順超組織班排成立幫扶隊，盡快讓掉隊的趕上隊伍。我班始終跟在連部后面，一路互幫互助，一步不落下向前奔跑。雖然緊趕慢趕，全營還是沒有在預定時間到達。最早抵達拉多區(qū)府的連隊也是晚上8點半，我們班隨連部到達已是晚上9點了。地方準備的歡迎晚會，當晚也沒有開成。這次拉練，沒有一個連隊是一人不落到達目的地的。營部收容隊到達，已是第二天零晨4點多了。我們連一匹騾子因體弱累倒在離目的地不到2公里的地方，后經調理第二天上午11點才歸隊。

拉多區(qū)革委會，為迎接我營到此駐訓，積極騰房備柴，組織擁軍服務隊。我們剛到達，就喝上了老鄉(xiāng)們送來的熱開水，住進了早就打掃好的房間，見此情此景，雖然大家又饑又渴，但心里確感到熱呼呼的。老鄉(xiāng)騰出的房間不多，部隊就在操場和公路旁，用方塊雨衣搭起帳篷。我班得到連首長的特殊照顧，把分給我連的3間房子分給我班1間。入住后，我們班就按指定位子立即挖灶造飯、包餃子，全班總算吃上了熱氣騰騰的餃子。

第二天上午，部隊整休。下午開訓，進入駐訓日程。晚上，拉多區(qū)革委會，給我們補開了歡迎會，觀看了電影《南征北戰(zhàn)》和《農奴》。

拉多區(qū)革委會和藏漢同胞對解放軍的到來非常熱情，每天送水送柴，我們不接不行，給錢付款他們又不收。為了不打擾地方政府和人民群眾的工作和生活，駐訓第四天凌晨，全營悄悄地撤離拉多區(qū)，拉到一個河谷開闊地帶又駐訓了五天。因后續(xù)供給十分困難，就沿著林（芝）、邛（多江）公路返回到營區(qū)，提前結束了那次拉練。

每每回想起我在部隊參加過的多次拉練，都沒有像73年冬季拉練日行時間那么長、那么累。山路那么難行，爬山那么苦。遭遇風吹雪打那么慘，“高反”、掉隊的人那么多。更沒見過駐訓點藏族群眾那么熱情，那么熱愛“金珠瑪咪”。

如今我已進入了古稀之年，時光同時帶走了我數不清的記憶，但73年的那次拉練的場景，始終在我心中揮之不去，深深地鐫刻在了腦海里，成了伴隨我一生的精神財富。

（注：本文插圖均來自網絡）

作者簡介：

秦文祥：重慶豐都人，行伍出身，上校軍銜。1970年12月入伍，2002年3月退休。曾在陸軍11師32團2營炮兵連任戰(zhàn)士、班長、副排長，繪圖員、參謀，中隊長、作訓股長、作訓科副科長。豐都縣武裝部副部長、部長等職。

作者：秦文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