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金色麥浪》
作者：石查優(yōu)紅
鐮刀在墻角彎下脊背
鐵銹正啃食殘缺的刃口
磨刀石在井臺旁
保持三十年前的濕度
曬谷場的竹耙
卡進第七根肋骨的位置
風車空轉(zhuǎn)的午后
簸箕盛滿光的碎屑
糧倉的鎖孔里
住著1998年的雨水
麻雀飛過時
秤砣在暗中又輕了三分
拖拉機履帶間
麥茬地持續(xù)練習遺忘
那些被軋入泥土的穗子
在月光里舉起淡金色的盾
曬黑的脊背
把整個夏天彎成弓形
汗珠墜落的弧線
擊中大地干涸的嘴唇
麥芒刺破云層時
天空露出淡藍的襯里
在父親的眼角
皺紋正以分蘗的速度延伸
打捆的秸稈內(nèi)部
蟄伏著未完成的雷暴
它們將在灶膛里
續(xù)接折斷的閃電
場院上的連枷聲
漸漸曬出鹽的結(jié)晶
母親抖開麻袋時
整個華北平原開始傾斜
糧垛的陰影中
麻繩慢慢擰緊夕陽
收購站的賬本上
數(shù)字列隊游向深淵
晾曬的麥粒之間
漸漸顯現(xiàn)出祖先的眉目
他們用凹陷的陶碗
接住不斷降級的秋天
拖拉機轟鳴聲里
稻草人卸下最后一根筋骨
它的草帽飄向
農(nóng)藥廣告牌背后的晚霞
那些未及飽滿的麥粒
在篩網(wǎng)上練習懸浮術(shù)
它們的輕盈
讓整個麥收季節(jié)失去重心
地頭的送水陶罐
保持北魏時期的釉色
而塑料瓶底的保質(zhì)期
正指向明年的雪
當最后一粒麥子
滾過公社時期的水泥地
揚場機突然沉默
天地間只剩下風選的聲音
曬場西側(cè)
脫粒機的入口依然張著
像祖輩半開的嘴唇
欲言又止的
是關(guān)于飽滿與干癟的辯證
暮色浸透麥秸堆時
星光開始縫補大地的暗傷
在農(nóng)藥說明書背面
幼苗正用根須默寫輪回
那些被篩選出去的秕谷
將在雪夜里發(fā)起暴動
用細小的鋒芒
刺穿春天的地膜
在聯(lián)合收割機的駕駛艙
GPS定位著祖先的墳塋
顯示屏閃爍的紅點
正是去年漏收的麥穗
當新麥入倉的瞬間
所有麻袋都開始下陷
它們承載的
不只是種子本身的重量
糧倉頂部的避雷針
持續(xù)測繪云層的情緒
而埋在谷堆深處的
是父親那枚生銹的獎章
月光來臨時
麥茬地重新拼接完整
每道傷痕里
都長出淡金色的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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