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郊區(qū)的雨天總帶著股霉味，2007 年那個初春的雨里，97 歲的谷正文坐在輪椅上，盯著養(yǎng)女谷美杏手里的 19 枚勛章直喘氣。這些金燦燦的玩意兒曾是他的寶貝 —— 有蔣介石親授的 “忠勤勛章”，還有破獲 “匪諜案” 得的嘉獎。可那天他拍著輪椅喊：“埋了！全埋了！壓得我喘不過氣！”
谷美杏后來回憶，挖坑時老頭一直念叨 “吳石來了”，聲音抖得像篩子。誰能想到，這個被軍統(tǒng)內(nèi)部叫做 “活閻王” 的狠角色，晚年家里跟諜戰(zhàn)片現(xiàn)場似的：大門裝著三道暗鎖，客廳花瓶里藏著警報器，連馬桶蓋內(nèi)側都黏著刀片。即便這樣，他每晚會從夢里驚醒，光著腳滿屋跑，喊著要抓 “刺客”。

鄰居常看見老頭坐在門口發(fā)呆，嘴里反復嘟囔一句話：“我敗了，敗在眼睛上?！?這話得從 57 年前的臺北說起。1950 年春天，谷正文踩著皮鞋走進保密局大樓時，腰桿挺得筆直。那會兒他剛靠 “藍天訓練基地” 的差事成了蔣介石眼前的紅人，基地里全是抓來的大陸流民，被他練得跟木偶似的，派去大陸搞破壞。
可真正讓他 “一戰(zhàn)成名” 的是吳石案。這個案子他辦得那叫一個 “周密”，后來卻成了扎進他心里的刺。吳石是誰？國民黨國防部參謀次長，中將軍銜，穿軍裝時肩章能晃花人眼。但谷正文通過收買的司機小錢發(fā)現(xiàn)，這位高官的太太王碧奎總往一個國語老師家跑，而那老師實際是他安插的特務。
更讓他興奮的是，吳石的副官聶曦最近跟個女大學生走得近，那姑娘也是他派去的。他把吳石一家五口全關進地下室，七旬老母哭著要水喝，小孩嚇得直尿褲子，他眼皮都沒抬。監(jiān)控、勾引、臥底，能用的招全用上了，就為了坐實吳石 “通共” 的罪名。

吳石

可他沒想到吳石是塊硬骨頭。審訊室里的酷刑換著花樣來，40 多種手段輪了個遍，吳石的左眼被打爛，視線都模糊了，只冷冷丟出八個字：“問心無愧，絕不低頭！” 谷正文后來在回憶錄里寫，那一刻他突然慌了 —— 這人和他以前抓的軟骨頭不一樣，眼神里的勁兒戳得他難受。
吳石其實早就是中共的人了。這位保定軍校的 “吳狀元”，日本陸軍大學畢業(yè)的高材生，抗戰(zhàn)時策劃過長沙會戰(zhàn)，卻看透了國民黨的腐敗。1947 年起，他就開始給中共送情報，淮海戰(zhàn)役前遞出的《徐州剿總情況》，連部隊番號都標到了團級。渡江戰(zhàn)役前，他冒死送出的長江江防部署圖，直接幫解放軍找準了主攻方向。
1949 年 8 月，吳石飛赴臺灣前，把福州的軍力部署也傳了出來。到臺灣后他升了參謀次長，每周六下午，中共特派員朱楓都會扮成 “陳太太” 來取情報，兩人在吳公館的書房里交接，窗外就是臺北的青田街。這條情報線藏得極深，最后還是因為臺灣省工委被破壞才暴露。
1950 年 6 月 10 日，臺北馬場町刑場的槍聲一響，吳石、朱楓、聶曦、陳寶倉全倒在了血泊里。谷正文那天特意穿了新皮鞋，可看著吳石倒下時依舊挺直的脊梁，心里莫名發(fā)毛。從那天起，噩夢就纏上了他 —— 夢里這幾個人總站在暗處，不說話，就那么盯著他。
這噩夢跟著他走了一輩子。81 歲那年，他聽說女婿出軌，提著菜刀沖進學校就捅，后來有人說，那是他把對噩夢的恐懼全發(fā)泄了出去。91 歲接受日本記者采訪時，他掏出一沓寫滿字的紙，上面就一句話：“我敗了，敗在太過相信自己的雙眼?！?/p>

他終于承認，自己看不懂吳石心里的東西。他以為酷刑能砸爛信仰，以為效忠蔣介石就能安穩(wěn)，可吳石到死沒低頭，他卻一輩子活在恐懼里。那些年他辦過不少 “大事”：策劃 “克什米爾公主號” 爆炸案想殺周恩來，綁架傅作義未遂，鹿窟事件里處死 35 人，可唯獨吳石案成了他的心病。
2000 年，有人在福州螺洲鎮(zhèn)建了吳石將軍廣場，雕像前的石壁刻著他的生平。2013 年，吳石的骨灰終于從臺灣運回大陸安葬，送葬的人排了好幾條街。而谷正文在臺北的舊宅早就荒廢了，院子里的雜草長到半人高，當年藏刀片的馬桶蓋也不知被誰撿走了。

吳石

谷美杏說，老頭臨終前還在抓著枕頭喊 “別過來”。那些被他埋在地下的勛章，后來有人想挖出來拍賣，挖了半天卻只找到一堆銹跡斑斑的金屬片。就像他這輩子，抓了無數(shù)人，辦了無數(shù) “要案”，到最后只留下滿屋子機關和揮之不去的夢魘。
吳石當年遞情報時，曾問過聯(lián)絡員：“周恩來先生能看到嗎？” 得到肯定答復后，他笑了。這笑容和谷正文晚年的驚恐形成了鮮明對比。有些人活著，心早就死了；有些人死了，精神卻永遠立著。歷史從不用子彈做最終審判，那些看不見的信仰，才是最狠的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