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短篇巨匠契訶夫的經(jīng)典之一，《柔弱的人》讀起來就讓人覺得胸口發(fā)悶。

倒也不是因為它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悲劇，相反，都是些日常里細碎的、說不出口的小事。

可這些小事堆積起來的委屈，就像鞋里的沙子，不致命，但每一步都走得生疼。

女家庭教師尤利婭領取薪水，無端被雇主各種克扣、污蔑、壓榨的過程，光是讀著就替她憋屈，恨不得沖進書里替她爭辯。

可合上書后細思，今天接到一堆不屬于自己的工作，明天被迫給別人背黑鍋，后天無故受到指責的人，不是自己嗎？

別人之所以敢這么明目張膽地污蔑你、壓榨你、傷害你，其實都是你允許的。

要知道，所有得寸進尺的傷害，開頭都曾試探過你的底線，是你自己選擇了沉默以對。

—壹—

你的沉默，就是得寸進尺者的底氣

尤麗婭的雇主——“我”，用的手段相當高明。

家庭女教師尤麗婭來找“我”領薪水，“我”開始算賬，用一些看似理性的邏輯，給她編織各種罪名：

從“錢款對不上”開始，之前支取了多少，打碎花瓶要扣多少，遲到又要扣多少……

在尤利婭默默承受后，就連孩子生病，“我”也說是因為她沒有照顧好，要扣她10盧布。

她明明很清楚自己沒錯，卻還是習慣性地開口，為自己莫須有的過錯向“我”道歉。

“我”一筆筆地算下來，最后到尤利婭手里的工錢，所剩無幾。

面對這套很明顯是精心計算好后的剝奪，尤麗婭從始至終只是“窘迫地低下頭”、“用顫抖的聲音說‘是’”！

最后，她捏著那點殘余的工錢，居然還對“我”說：“謝謝您！”

尤利婭顫抖、微弱的聲音，暴露了她全部的恐懼，怕失去工作，怕引起沖突，怕被人否定。

我們不也是這樣的嗎？

表姐公司去年有個項目，老板在會上說“能者多勞”，把最難啃的骨頭丟給了她。

她熬夜加了三個月的班，孩子生病了也沒顧得上去醫(yī)院，結果功勞卻被更會表現(xiàn)的同事拿走了。

老板拍拍她肩膀：“你能力強，下次還有機會?！?/p>

她想爭辯，話到嘴邊變成苦笑。

結果呢？從此所有難搞的項目都丟給她，因為她“不計較”。

看吧！你的沉默，在得寸進尺的人眼里，等同于默許，默許他們對你的一切不公、不合理的所作所為。

就像契科夫筆下，“我”看著尤麗婭逆來順受的樣子，克扣的金額越來越隨意。

因為“我”知道，她的底線可以一直往下移。

毫無疑問，當她選擇把第一句辯白咽回肚子里，后面要吞下的，就是整個苦海。

—貳—

你的退讓，正悄悄改寫社會規(guī)則

一個人的退讓，塑造了另一個人心中的“行為標準”，一群人的退讓，改變了一整個的社會規(guī)則。

尤麗婭的悲劇，不止屬于她。

在那個時代，有無數(shù)個尤麗婭。

她們的順從，共同維系著這套扭曲的雇傭關系。

“我”心安理得，因為“別人都這樣”；

女教師忍氣吞聲，因為“大家都這樣”。

魯迅筆下那個永遠在順從的祥林嫂，也是這樣。

祥林嫂的一生，都在按照禮教活著。

丈夫死了，她被婆婆賣給深山里的老光棍賀老六。

她去鎮(zhèn)上魯四老爺家做工，因為嫁過兩次，被魯四老爺嫌棄是違背封建禮教的不祥之人。

在魯家舉行祭祀時，她連拿擺放祭品的資格都沒有。

柳媽告訴祥林嫂，嫁過兩次的人，到了陰間會被分成兩半，嚇得她真以為自己罪孽深重，把微薄的工錢拿去捐門檻贖罪。

兒子被狼叼走，賀老六也沒了，祥林嫂又被賀家其余人趕出家門。

她不斷向別人訴說自己受過的罪，被欺負的苦，換來的卻是周圍人的嫌棄。

“她不貞不潔，她太啰嗦了?！?/p>

祥林嫂從未想過反抗，一直以為是自己的錯，直到在絕望中被活活凍死。

個體的忍讓，就這樣匯聚起來，變成了社會的潛規(guī)則。

布爾迪厄說過：

“符號暴力，恰恰通過人們的默許才能實施?！?/strong>

想想“996是福報”這句話，是怎么流行起來的？

最初也只是一兩家公司的試驗。

第一批員工選擇默默接受后，它就慢慢成了整個行業(yè)的標配，直至所有人都被卷進這個漩渦。

甚至，某些人將其奉為“奮斗”的圭臬。

每個人都在用“算了”投票，投出來的自然就是一個讓所有人都更累的世界。

—叁—

悲催的是，你還在為傷害自己的人找理由

原本說好的月薪30盧布，硬生生被“我”克扣到只剩下11盧布，尤利婭還伸手接過工資，對“我”深深鞠躬，說“謝謝您”！

看得出來，她不是在表演禮貌，而是真的感激。

可感激什么呢？感激“我”還留了點錢給她？感激這場羞辱終于結束了？

或許，她只是需要通過“感激”這個行為，來為自己承受的委屈賦予意義。

就像被徹底精神馴化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要通過認同加害者，來緩解自己無法反抗的痛苦。

世人總愛用“寬容”、“善良”、“顧全大局”這樣的詞匯，來粉飾自己的懦弱，直到像尤麗婭般，在被掠奪殆盡后，竟還對掠奪者心存一絲詭異的感激。

以前認識的一個姐姐，為家庭付出一切，丈夫冷漠，孩子叛逆。

大家都說她“脾氣好”、“能忍”。

她卻私下說：“我不是善良，是害怕，怕真的撕破臉后，連現(xiàn)在的生活都保不住?！?/p>

這種恐懼，源于缺乏“被討厭的勇氣”。

我們太想當個好人，結果成了好欺負的人。

更悲催的是，我們還在為傷害自己的人找理由。

殊不知，真正的善良該是帶有棱角的，否則就是軟弱；真正的寬容也該有自己的底線，否則就成了縱容。

為傷害自己的人找理由，為不合理的事情找借口，無異于壓迫自己的共謀。

——————————結語

重讀《柔弱的人》，同情尤利婭之余，更要警惕自己成為她。

精神的脊梁，不是突然折斷的，而是在第一次選擇屈服時，就悄悄出現(xiàn)了裂痕，在隨后的一次次欺負、壓榨和傷害中，徹底斷開來的。

往后余生，真的應該學會做減法了。

減掉過分的好說話，減掉不必要的忍氣吞聲，減掉那個永遠在說“謝謝您”的舊腳本。

尼采說過：

“對待生命你不妨大膽一點，因為你終將失去它?！?/strong>

同樣地，對待邊界你不妨強硬一點，因為越早立界，越能篩選出值得的人。

愿我們，下次面對不合理的要求時，能想起尤麗婭那聲顫抖的“謝謝”。然后，深呼吸，平靜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說：

“這樣不行！”

你的溫柔，必須帶點鋒芒。

保護好自己的邊界，這不是為了與世界為敵，而是能更好地與人、與世界長久、健康地相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