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武狀元蘇乞兒

一、

嘉慶初年，廣州將軍蘇察哈爾氏喜獲麟兒。其子生時(shí)，晨曦初露，東方漸白，金輝灑滿庭院之際，屋內(nèi)傳來嬰兒清脆啼哭，接生婆踉蹌奔來，將軍卻未曾理會，待舞畢整套破陣刀法，才問來者：“男？”

因生于朝陽烈烈之時(shí)，將軍遂以‘燦’字命名。

蘇察哈爾家族世代從軍，到這一輩更是權(quán)傾朝野。在兩廣手握生殺大權(quán)的將軍，在家中亦是說一不二。

蘇燦自幼便被予以厚望，以武狀元之標(biāo)準(zhǔn)，嚴(yán)加訓(xùn)導(dǎo)，不論寒暑，將軍親自督其習(xí)武，日夜不息，期望其能繼承父志，光宗耀祖。

將軍言：“俠者必兼文膽?！泵恐寥漳?，蘇燦需焚香靜坐，臨摹顏筋柳骨，誦讀詩書武經(jīng)。

這一練一讀，便是十幾載。

二、

眨眼到了蘇燦十八歲生辰，是日，嶺南蘇府張燈結(jié)彩，滿院紅綢如血。蘇父立于蘇燦房門前，眉頭緊縮，冷冷道：“今天這婚你結(jié)也得結(jié)，不結(jié)也得結(jié)?！?/p>

原來這門婚事乃將軍一手包辦，新娘林氏乃戶部尚書之女，知書達(dá)理，秀外慧中，卻非蘇燦所愛，二人亦未曾有過照面。

門外鑼鼓聲漸濃，事已至此，蘇燦嘆息一聲推開房門，走向蘇府大門迎親。

唯命是從十八年，連共度余生之人也得被人安排，蘇燦深知躲不過，卻還是想躲一躲。

禮畢，走入洞房，新娘的蓋頭還未揭開，蘇燦便借口離開，翻出后窗，三步并作兩步，左腳于院墻一踏，右指輕點(diǎn)磚石，躍出了蘇府，在城郭尋了間酒肆，徹夜未歸。

待天色泛白，蘇燦才回到家中，推開臥房大門，屋內(nèi)茶香里又夾一絲幽香，窗邊椅子傳來一女子聲：“夫君一夜未歸，定是辛苦了，妾備了些茶點(diǎn)，還令柴房留了熱水，吃些東西梳洗一番再休息吧?！?/p>

蘇燦本心懷慚愧，女子若有怨氣，他大抵好受一些，此刻她卻以德報(bào)怨，更讓蘇燦心煩意亂，一時(shí)間竟怒氣上涌。

“我在外面已吃過，你不必在此自憐，你我即無夫妻恩情，又無夫妻之實(shí)，我自會找父親與令尊商議退婚，我還要為武舉準(zhǔn)備，告辭?！?/p>

不等林氏再說，蘇燦已離開臥房。

三、

蘇察哈爾在朝中有一政敵，兵部尚書趙無極。他攀附親王，為皇帝獻(xiàn)美，一時(shí)間風(fēng)頭無二，處處與蘇家作對。

父親告訴蘇燦，前往京城時(shí)，要提防此人作亂。

再說蘇燦這邊，不管晨功醒的多早，晚讀習(xí)到幾時(shí)，林氏總把蘇燦所需準(zhǔn)備得妥帖。

蘇燦也與父親商議過退婚，可父命難違，他也不愿因?yàn)榛槭露鴼Я烁缸泳V常。

于是他也認(rèn)下了這門親事，唯獨(dú)不和林氏同寢。

出發(fā)去參加會試之際，蘇府上上下下于門前歡送蘇燦，提前恭喜他贏得比武，唯獨(dú)林氏在走前提醒蘇燦比試中小心，輸贏與否并不緊要。

蘇燦心中暗道婦人之見，習(xí)武多年只為今朝。蘇燦沒有回應(yīng)她，而是飛身上馬，往京城趕去。

四、

從嶺南至京城路途遙遠(yuǎn)，舉子趕路常水陸結(jié)合，程馬車至揚(yáng)州再從京杭運(yùn)河北上。

蘇燦武功高強(qiáng)，體質(zhì)異于常人，這一路也是順?biāo)臁?/p>

行至津京交匯之地，順天府通州，忽聞船外有人稟告，趙無極有請?zhí)K公子到私宅一坐。

蘇燦早就知曉此人乃父親政敵，只是未曾料想此地有其私宅。

諒其不敢在會試前動手，畏畏縮縮反而丟了身段，蘇燦答應(yīng)了邀請。

行至趙宅，甚是氣派，朱漆大門巍然矗立，紅墻如血，黑瓦陰沉，私有蛟龍盤踞。家丁身著深藍(lán)布袍，行色匆匆，卻少聽腳步，詭異非常。

踏進(jìn)宅中，庭院深闊，三進(jìn)院落層層遞進(jìn)。

正廳梁柱皆漆玄黑，如鐵鑄龍骨。趙無極端坐椅上，蘇燦剛踏進(jìn)廳堂，便聽見他笑聲大作，好像就在耳旁。

“蘇公子，久仰久仰。”一邊說著，卻未起身迎接。

“有請?zhí)K公子來，是想讓蘇公子放棄武舉，拳腳無眼，我與你父親是老相識，不想見他傷心。”

蘇燦也并不客氣，他雖在父親面前言聽計(jì)從，卻也并非任人揉捏之輩，“趙大人才是要照顧好身體，別誤了伺候親王。”

趙無極臉色陰了下來，與其黑色的大殿揉在一起。“如若受傷，莫要怪我沒有勸告了。”

連頓飯也沒請，趙無極便送客了，蘇燦一邊暗諷他的小氣，也確實(shí)不愿多作耽擱，繼續(xù)往京城趕去。

五、

轉(zhuǎn)眼到了會試當(dāng)天，幾輪比試下來，無一人能在蘇燦手下走過十招，比武臺的旁邊，蘇燦總覺一雙陰冷的視線，宛如毒蛇般在身上纏繞。

蘇燦順利進(jìn)入了殿試。殿試當(dāng)天，蘇燦第一次面見了皇帝，可無意間瞥到皇帝身旁的趙無極時(shí)，蘇燦有些暗感不妙。

只見趙無極在皇帝耳旁低語了幾句后，皇帝突然往蘇燦的方向飄了一眼，神情疑惑，還未等殿試開始，幾個御前侍衛(wèi)突然將蘇燦團(tuán)團(tuán)圍住，逼迫其跪下身來。

“廣州將軍之子蘇燦，我們在你的行囊中，發(fā)現(xiàn)了你們父子舞弊的鐵證，你可知罪？”

蘇燦慌了神，剛要抬頭喊冤，卻看見了趙無極臉上的得意。他知道，中計(jì)了。停留趙宅時(shí)，行囊定是被人做了手腳。

“買通對手拆招投降，賄賂考官抄寫武經(jīng)，給的銀票上還有你們的家徽。人證物證俱在，莫要狡辯了?！?/p>

蘇燦跪倒在地。

如果只是自己一人被捕也罷，可蘇燦知道父親必受牽連。不出所料，在牢獄中，蘇燦聽聞了蘇家被抄的消息。

六、

蘇燦被拿走身上所有，奪去一身武藝后放了出來，他擔(dān)心父親的安危，想要趕回廣州，卻連盤纏也沒有。

他只能一邊行乞，希望能攢到一筆路費(fèi)，可這京城的大小官員，全被趙無極打點(diǎn)，只要見到蘇燦行乞，便是一頓毒打。

一日蘇燦在街角休憩時(shí)，一男子鬼鬼祟祟走到他身旁：“公子，這是小姐讓我交給你的，你務(wù)必小心使用?！?/p>

蘇燦睜開眼，男子已無影蹤，看向身旁的破布口袋，是一根金簪和幾串首飾，皆是林氏之物。

除開一些碎銀外，底下還有一張字條：我與父親安好，勿念。

蘇燦一向以為女子所書之字柔弱無骨，可今朝再看，竟令他感到鏗鏘有力。

轉(zhuǎn)出街角，正要想辦法回廣州的蘇燦，卻被一位老乞丐絆倒，老乞丐氣若游絲，好像已有多日未曾進(jìn)食，蘇燦雖剛得了盤纏還不知是否夠用，卻也給老乞丐留下了一些碎銀。

七、

回到廣州后，本威震八方的蘇察哈爾一蹶不振，朝廷懼其廣州舊將幫襯，下令禁止蘇家在廣東逗留，哪怕行乞也要在京城。

蘇燦讓林氏自行離開，無需與他一同前往，林家雖受牽連，卻只是被貶，林氏不必與他淪落街頭。

可林氏不肯。

蘇燦再抵京城時(shí)，已無上次風(fēng)光，殘陽如血，好像預(yù)示了今后歲月的艱辛。

林氏原本吹彈可破的肌膚，也蒙上了一層塵土，塵土下透著幾分蠟黃。

這時(shí)，夕陽落下的方向，迎面走來一位蓬頭的老人，他拄著一根棍子，看不清臉龐，只是站到他們?nèi)嗣媲罢f：

“小子，跟我走?！?/p>

八、

原來蘇燦離京之時(shí)救下的老者，竟是丐幫幫主。

蘇燦忍辱負(fù)重，白日與其他幫眾上街乞討，夜中與老乞丐學(xué)習(xí)丐幫武功。

春去秋來，被廢去武功的蘇燦練得格外艱難，他心中苦悶，用行乞得來的錢，買了一壺劣酒。

還沒等喝上幾口，酒壺便被老乞丐奪了去，酒被他大口灌著，眼看要見底，蘇燦急了眼，化掌為爪，抓了上去，老乞丐卻三晃兩晃，躺到在地，讓他撲了個空，蘇燦惱羞成怒，順勢一腳想踢開酒壺，老乞丐又在地上一勾，蘇燦摔了個狗吃屎。

蘇燦爬起來正要開罵，嘴巴沒來得及張，眼睛先瞪大了。

老乞丐晃動的身形里，好像藏著一套說不清的律法，他盤腿坐下，仔細(xì)觀察，老乞丐一笑，把酒壺扔給了他，示意他喝。

幾口下去，竟窺見了那腳步中的玄機(jī)。

靠著這套醉拳，蘇燦在丐幫中無人能敵，在老乞丐手下也能過上幾招。

一日，蘇燦被半夜叫醒，拽到一間破屋，里面盤坐著十幾位老乞丐，他抹了抹眼睛，認(rèn)出這些人皆是丐幫長老。

“蘇燦，你曾衣錦食肉，亦曾蓬頭垢面；嘗執(zhí)金樽痛飲，亦曾抱殘缽乞食。踏碎玉靴方見人間疾苦，扯爛華裳始悟丐幫真義。我們商議后，決定任你為丐幫下一任幫主。接下來將會為你傳授丐幫絕學(xué)——降龍十八掌。”

九、

當(dāng)幫主幾年，雖賤為乞丐，蘇燦也樂得自在。

一日，衙門的人找到蘇燦，讓他明日不要讓幫眾在京城某地行乞，原因不要過問。

不去行乞可以，但不讓問緣由，卻激起了蘇燦的好奇，他令幫眾不要去那地方，自己卻摸了過去探個究竟。

只見平時(shí)糞水流淌的大街上，今天一塵不染，平日叫罵的店家，各個笑容滿面，更有甚者還把門口的幌子洗的一塵不染，木桌上的汗?jié)n油污都像用牙簽剃過一樣。

蘇燦不用想，這是皇帝要微服私訪。

只見人流中走來一位男子，雖身著普通，身邊的人卻僵硬非常，雖然在他身邊走著，視線卻不敢掃到他半眼。

本以為這只是很平常的一次私訪，等皇帝去指定食肆吃個飯，一切就會結(jié)束，沒想到幾聲驚呼后，一位蒙面黑衣人執(zhí)劍從人群中直指皇帝。

那眉眼，化成灰了蘇燦也認(rèn)識，正是趙無極。

蘇燦來不及多想，掌心一撐棍尖，側(cè)身躍起，打狗棍輕點(diǎn)便踩上了前面圍觀者的肩頭，幾下飛到了黑衣人與皇帝的中間，滾花一轉(zhuǎn)剝開了刺客的利刃。

“蘇燦？早知那日便殺了你?！壁w無極認(rèn)出了蘇燦。

蘇燦未理會，一掌拍上去。“找死！”——黑衣人冷哼一聲也祭出一掌。滿以為蘇燦會橫飛出去，卻未曾想到飛出去的是自己。

趙無極倒是未受什么傷，卻覺丟了大人，一個鯉魚打挺起身，隨即轟出百步神拳。

另一邊的蘇燦也不敢怠慢，趕緊使出降龍十八掌第一式。

此時(shí)呆愣半天的皇帝，看著沖過來的刺客念叨：“趙無極？”

十、

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隨著趙無極一聲大喝，拳風(fēng)已在眼前，蘇燦耳中嗡鳴未止，打狗棍已橫在眉心半寸處格住鐵鷹爪。

蘇燦腰身急旋，棍影化作青竹搖風(fēng)，點(diǎn)、撩、戳三式一氣呵成，正是打狗棒法中"封"字訣。

趙無極雙爪如鉤向命門叩去，蘇燦沉腰坐馬，雙掌畫圓似攬青天明月，但聞龍吟裂空，降龍十八掌第三式"見龍?jiān)谔?發(fā)動，掌風(fēng)掃過琉璃瓦，趙無極堪堪躲過，余勁竟在宮墻上犁出道三寸深的掌痕。

"好個降龍勁！"趙無極黑袍鼓動，幽靈般繞至蘇燦身后，鬼氣森森的一掌，直拍后心，卻見蘇燦騰空倒翻，雙掌金鱗暴起，第五式"飛龍?jiān)谔?當(dāng)頭壓下。

趙無極避無可避，只得氣沉丹田硬接一掌，霎時(shí)間他覺得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喉嚨泛起一陣腥甜，正在七葷八素之際，他聽見蘇燦念到“羝 羊 觸 藩”。

趙無極知道接下此招自己非死即殘，竟突然撲通跪地，泣拜求饒：“賢侄饒命，我此番行刺，也是被親王所逼。”

蘇燦一掌已快貼到趙無極印堂，硬是收了起來。趙無極卻趁此空擋，臉上悔意一收，目露兇光，從懷中摸出數(shù)十根銀針，向蘇燦甩去。

“快閃開?！笔煜さ穆曇繇懫?，不知從何處來的妻子林氏一把將其推開，銀針毫厘不差扎入了她的脖頸。

趙無極并不是心慈手軟之人，不等蘇燦反應(yīng)，又一把毒針?biāo)θ?，正中蘇燦眉心。

皇帝頓時(shí)驚慌失措，但也為時(shí)已晚……

京城一塵不染的街道上，鮮血流淌。

滿臉是血的蘇燦匍匐在地，艱難爬向幾米開外的林氏，腦海閃過萬千過往，不禁淚流滿面。

但最終，用力伸出的手指未能抵達(dá)林氏，只是用盡全身力氣擠出最后一句話。

“來世……還……娶你為妻。”

說完手指無力地垂了下去。

“故事不錯，有一定文學(xué)性，但跟這件事有什么關(guān)系？”巡視組問。

“我做了這個長長的夢醒來后，心情依舊不能平復(fù)，對趙無極的恨久久揮之不去，特別是他那宅邸，紅墻入血，黑瓦陰沉，如鬼魂般走動的深藍(lán)布袍家丁，壓得我透不過氣。一怒之下，便下令禁了這三色?！比邮形饕?fù)責(zé)人說道。

“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

純屬虛構(gòu)，切莫當(dāng)真。

你要當(dāng)真，我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