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7年，巴黎昂坦街的某場拍賣會上，一本燙金日記本，被隨意扔在雜物堆里。

最后，是不經(jīng)意間闖入的小仲馬，花了100法郎的大價錢將其拍下。

或許，當時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直到一個年輕人拖著病體來拜訪，并懇求他將日記本讓給自己。

一段鮮為人知的悲劇愛情，就此拉開序幕。

再次翻開小仲馬的《茶花女》，我讀到的第一個真相是：

有時候，我們其實沒有多愛那個人，只是沉浸在“為愛受苦”的感覺中，難以自拔。

明明從來沒有問過對方想要什么，就做了一大堆自我感動、自以為深愛對方的事，還覺得自己特別偉大。

壹

有些沉默的付出

不過是成全了自己的無私

那個夜晚，阿爾芒的父親到訪，已經(jīng)提前將兒子支開的他，坐在瑪格麗特的客廳里，語氣無比溫和：

“我的女兒因她哥哥與風塵女子的事，即將被退婚，只要你離開他，我女兒就能順利出嫁?！?/p>

他并沒有威脅瑪格麗特，只是擺出一個慈父的款兒，真切地懇求、勸說她，甚至對她進行道德綁架。

話里話外就一個意思，瑪格麗特必須離開阿爾芒。

這場特殊的談話，瑪格麗特注定是作出讓步的一方。

但她的所作所為，著實令人費解：

她沒有告訴阿爾芒真相，而是聯(lián)合鄰居普律當絲，精心編排了一出自己背叛了兩人愛情的戲碼。

她故意在阿爾芒離開后偷偷回城，故意讓他以為她厭倦了貧窮，在他面前對G伯爵微笑，讓他聽見她家里其他男人的聲音。

她的每一步，都精準地戳中了阿爾芒的痛點。

瑪格麗特之所以如此行事，就是因為在她看來：

直接的犧牲太普通，只有被誤解的犧牲，才足夠悲壯。

她已然把這場離別，變成了一件神圣的事。

她需要阿爾芒恨她，他恨得越深，等將來他知道實情的時候，她的犧牲就越顯得無比偉大。

現(xiàn)實里，也不乏瑪格麗特這樣的沉默付出者：

為了供孩子留學，不惜省下手術(shù)費，最終病重離世的母親；為了不拖累對方，選擇隱瞞病情，假意背叛、狠心分手的戀人……

諸如此類的故事，很輕易就能打動人心。

但我想說的是，這些不讓對方知道的堅持里，有多少是為了對方，又有多少是為了成全自己無私的形象？

有沒有可能，孩子想要的是母子團聚，戀人想要的是至死方休，而阿爾芒想要的是以誠相待？

貳

生活不是舞臺，何必處處表演

阿爾芒和瑪格麗特，兩個口口聲聲說愛對方的人，其實都是在賣力表演。

瑪格麗特演的是雖淪落風塵，卻甘愿為愛犧牲、不顧一切的烈女子，阿爾芒則扮演癡情不渝、拯救風塵女子的英俊少年。

他們演得實在太投入，以至于遭遇阻礙時，根本不會考慮對方怎么想，只想讓自己的自我感動站得住腳。

很顯然，瑪格麗特已經(jīng)單方面做出了抉擇。

發(fā)現(xiàn)自己被背叛后，阿爾芒是怎么做的？

他先是找了一個新的情人，專門帶到瑪格麗特常去的劇院，故意讓她看見；甚至當眾把一疊鈔票摔在她臉上。

后又在瑪格麗特病危時，寄信嘲諷她。

阿爾芒受到了傷害，所以他時刻都在表演痛苦，用傷害對方的方式，證明自己愛得多么深刻，對方的背叛多么可惡。

他從來沒有細想，為什么瑪格麗特突然就變了？期間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她明明咳得那么厲害，卻還要參加舞會？

當然，他也不會去問。

畢竟，在癡情男子遭遇負心女背叛的劇本里，瑪格麗特身為反派，就必須純粹地壞，阿爾芒作為主角，也必須純粹地受傷。

任何的復雜性，都會讓這出戲演不下去。

就如同那些分手后，拼命證明是對方辜負了自己的人，其實對他們而言，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通過種種行為，向眾人表明自己是無辜的、深情的受害者。

叁

世間悲壯的感情

往往源于殉道者的幻想

心理學家溫尼科特有一個關(guān)于虛假自我的理論，我很認同，他是這么說的：

“當一個人長期壓抑自己的需求，不斷去迎合外界的時候，就會逐漸把犧牲當成存在的價值證明?！?/p>

瑪格麗特正是這樣的人，在她的認知里，自己本就是不配擁有幸福的。

在她不幸的一生中，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被定價、被交易。

是以，遇到真愛時，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犧牲自己，成為那個殉道者，成全阿爾芒的前途，還有他家人的幸福。

她的犧牲越悲壯，就說明她越深愛著他。

但對阿爾芒來說，真愛必須經(jīng)受得住任何戲劇化的考驗，即便天塌下來，也要一起面對。

事實上，他沒有那個能力，他們的愛也沒有那么偉大。

他只是個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年輕人，沒有工作，靠著父親給的生活費，母親留下的遺產(chǎn)過日子。

瑪格麗特的花銷那樣大，他一個人根本承擔不起，兩人約會的錢，他都要靠去賭贏得。

后來，瑪格麗特死了，他讀著她的日記痛哭失聲，幾度昏厥。

這個場景，曾被無數(shù)讀者無數(shù)次美化。

可如果瑪格麗特沒有死，如果她活下來變得年老色衰、疾病纏身、斤斤計較，阿爾芒還會如此愛她嗎？

很可能不會。正如我們常說的：

“死去的白月光，活著的飯粒子。”

阿爾芒愛著的，其實是死去的茶花女，一個被定格在最美、最悲劇時刻的虛假幻想。

亦是通過她折射出的，他理想中的愛情模樣。

再次讀完《茶花女》，我一直在想：

如果瑪格麗特將真相告訴阿爾芒，兩個人一起說服他的父親，一起面對流言蜚語；

如果她能接受自己的欲望，既想要愛情，也想要物質(zhì)上的安全感，并為此與阿爾芒談判，不再苛求那么多；

如果她允許阿爾芒看見她的狼狽、她的算計、她的不完美……

結(jié)局，會不會不一樣？

我們當中的很多人，挺像茶花女的，總是過于擅長把關(guān)系變成一個人的史詩大片。

明明默默付出了很多，幫了別人很多，甚至為對方犧牲了很多，就是不說，也不問問別人是否需要。

可那些單方面的、沉默的、沒有征求對方意見的付出，不過是一種情感綁架。

真的愛一個人，或許不必為對方去死，只需一起好好活著，哪怕有些俗氣，有些計較，有些不夠偉大，更不夠凄美。

但那對我們而言，才是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