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十八歲那年再婚,嫁給了一個叫張建國的男人。

說起來也算門當(dāng)戶對。我退休前是中學(xué)語文老師,他是國企的技術(shù)員,都是普通人,都有過一段婚姻,都有兒女成家。我們在社區(qū)組織的老年活動中心認(rèn)識,他不太會說話,但做事穩(wěn)當(dāng)。有一次下暴雨,他特地繞路送我回家,還把自己的傘留給了我。

這樣的男人,看上去挺靠譜的。

我們認(rèn)識一年后結(jié)婚?；槎Y很簡單,就兩家人吃了頓飯。我兒子不太同意這門親事,說我一個人過得挺好,何必找麻煩。但我想,人到晚年,總歸需要個伴。我不指望轟轟烈烈,只要平靜度日就好。

張建國搬進我的房子那天,我注意到他帶了很多東西。除了衣服和日用品,還有好幾個紙箱子,說是一些重要的資料和紀(jì)念品。我沒多問,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

婚后第一個月,一切都很平常。他早上起來給我煮粥,晚上陪我散步。我們話不多,但相處起來沒有什么摩擦。我甚至覺得,這個決定做得還不錯。

轉(zhuǎn)折發(fā)生在新婚第二個月。

有天半夜,我起床上廁所,看見書房的燈還亮著。我輕輕推開門,看見他坐在電腦前,戴著老花鏡,神情專注。屏幕上密密麻麻都是字。

"還不睡?"我問。

他嚇了一跳,趕緊把屏幕切換了。"馬上睡,馬上睡。"

那一瞬間,我心里有點不舒服。但我告訴自己,也許他只是在看新聞或者什么的,每個人都需要私人空間。

但這樣的情況越來越頻繁。他開始經(jīng)常半夜起來,待在書房里。有時候我早上起來,發(fā)現(xiàn)他一夜都沒睡,眼睛紅紅的。

我忍了兩周,還是問了:"你最近在忙什么?"

他愣了一下,說:"沒什么,就是整理一些舊東西。"

"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他的回答客氣卻疏離。我們明明是夫妻,卻像兩個客氣的陌生人。

第三個月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趁他出門買菜,我打開了他那幾個紙箱子。

箱子里全是信件、照片、日記本。大部分都和他前妻有關(guān)。有他們年輕時的合影,有他寫給她的情書,還有她生病住院時的病歷。我翻到一本日記,是他這幾年寫的,每一篇都在懷念他的前妻。

最新的一篇寫于上周:"今天是她去世五周年。我知道我應(yīng)該往前走,但我做不到。娶秦老師,只是因為不想一個人過?？擅看慰吹剿?我都會想起我的妻子。我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她們兩個。"

我站在那里,手有點發(fā)抖。

原來這三個月,他每天半夜不睡,是在寫日記懷念前妻。原來我這個再婚的妻子,只是他用來填補生活空缺的一個工具。原來他對我的好,不過是出于責(zé)任和禮貌,而不是真心。

那天晚上他回來,我把那本日記放在桌上。

"你都看了?"他臉色有點白。

"嗯。"我坐在沙發(fā)上,聲音很平靜,"張建國,你為什么要娶我?"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說:"我以為時間久了,我會慢慢放下。我以為結(jié)婚能讓我重新開始。"

"但你沒有。"

"對不起。"他低著頭,"我真的盡力了。"

我笑了一下。五十八歲的年紀(jì),還要面對這樣的事,真是可笑。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成熟,可以理性地對待婚姻。但這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無論多大年紀(jì),被當(dāng)成替代品的感覺都是一樣的難受。

"你不用道歉。"我站起來,"我們都錯了。我以為找個老實人就能安穩(wěn)過日子,你以為結(jié)婚就能忘記過去。但這些都是自欺欺人。"

第二天,我讓兒子來家里,當(dāng)著張建國的面說了離婚的事。兒子沒有說"我早就說過",他只是嘆了口氣,說他會處理。

辦手續(xù)的時候,張建國問我:"秦老師,你恨我嗎?"

我搖搖頭:"不恨。只是覺得人活到這個歲數(shù),應(yīng)該對自己誠實一點。你忘不了你的妻子,這沒什么錯。但你不該拉上我一起演這場戲。"

離婚后,我一個人在家待了很久。我想了很多。我想我這一生,做過語文老師,當(dāng)過母親,也嘗試過重新開始。但歸根結(jié)底,一個人能不能好好過,從來不取決于身邊有沒有人,而是取決于你是不是真的準(zhǔn)備好了。

我沒有準(zhǔn)備好,張建國也沒有。我們都以為婚姻是解決孤獨的辦法,卻忘了兩個孤獨的人湊在一起,不過是更深的寂寞。

現(xiàn)在我又一個人住了。但這次不同,我不再害怕孤獨,也不再急著找個人填補什么。我每天讀書、寫字、和朋友喝茶。日子過得很慢,但很踏實。

人到晚年,最不該做的,就是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