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林曼認識的時候,她剛離婚,我剛辭職。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們在一個瑜伽館遇見,她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上完課就走,不跟任何人說話。大概是同病相憐,兩個處境不怎么樣的女人,反而容易靠近。

她離婚那年二十八歲,前夫出軌,她凈身出戶。我記得她說這話的時候特別平靜,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我當時想,這女人要么心大,要么是哭干了眼淚。后來發(fā)現(xiàn),兩樣都不是,她只是習慣了把所有情緒壓下去。

我們就這么熟起來了。她說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我信了。

頭幾年她過得緊巴巴的,在一家廣告公司做文案,工資不高。我那時候已經(jīng)在做自媒體,收入還行。她搬過三次家,每次都是我?guī)兔?。有一回她半夜給我打電話,說房東突然要收房子,第二天就得搬。我開車過去的時候是凌晨兩點,她一個人蹲在出租屋門口,旁邊堆著幾個紙箱子。

"就這些?"我問她。

她點點頭,"東西不多。"

確實不多。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女人,全部家當裝在五個紙箱里。我當時就想,人生真是無常,誰能保證自己不會有這么一天。

那天晚上她住我家,第二天我陪她找房子。中介帶我們看了七八處,她都嫌貴。最后找了個城中村的單間,一千二一個月。房間很小,只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個衣柜。她說沒關(guān)系,夠用就行。

我那時候覺得她堅強,現(xiàn)在想想,可能只是麻木了。

去年三月,她突然說要創(chuàng)業(yè),做女裝生意。我勸她想清楚,她說想清楚了,這是她最后的機會。她已經(jīng)三十七了,在公司熬不出頭,再不折騰就來不及了。

聽起來挺有道理的。我沒多說什么。

四月的時候她來找我,說需要一筆啟動資金。我問她需要多少,她說五萬。

我當時確實猶豫了。不是舍不得這筆錢,是覺得不太對勁。她說得很急,好像必須馬上就要。我問她為什么不找銀行貸款,她說手續(xù)太麻煩,而且她現(xiàn)在的征信不太好。

"就一個月,最多兩個月。我找好供應(yīng)商了,貨一出就能周轉(zhuǎn)開。"她說這話的時候看著我,眼神里有種我從沒見過的東西,現(xiàn)在想想,大概是算計。

我還是給了。轉(zhuǎn)賬的時候她說會打欠條,我說不用,十年的交情了,還講這些。她笑了,說我是她見過最好的人。

兩個月過去了,她沒提還錢的事。我也沒催,想著大概是生意還沒做起來。又過了一個月,我在朋友圈看見她發(fā)了一條動態(tài),配圖是一個愛馬仕的盒子。底下有人留言問是不是正品,她回復說當然是,生日禮物。

那天是五月二十三號,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我突然意識到,她的生日是十一月。

我給她發(fā)微信,問生意怎么樣了。她回得很快,說還在起步階段,比較難。我試探著問了一句,那筆錢什么時候能還。她說再等等,最近手頭緊。

手頭緊的人,會買愛馬仕?

六月中旬,我再發(fā)消息,她就回得慢了。有時候一天才回一句,有時候直接不回。我打電話過去,響兩聲就掛了。我知道不對勁了。

七月初,我決定去找她。到她租的辦公室,門是鎖著的。我問旁邊的店家,人家說這里已經(jīng)空了一個多月。我站在那個空蕩蕩的門面前,突然覺得特別冷。

我又給她發(fā)微信,"林曼,你到底要怎么樣?"

這次她倒是秒回,"你煩不煩?不就五萬塊嗎,至于嗎?"

我看著這句話,手都在抖。不是因為錢,是因為那個"至于嗎"。十年的情分,在她眼里,連五萬塊都不如。

"你說過一兩個月就還的。"我打字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很冷靜,冷靜得可怕。

"我現(xiàn)在沒錢,你能怎么樣?你要是再逼我,我就拉黑你。"

我說,"那你拉吧。"

她真的拉黑了我。電話、微信、所有聯(lián)系方式,全部拉黑。干凈利落,好像這十年從沒存在過。

我坐在咖啡館里,點了一杯美式,放涼了也沒喝。窗外下著雨,七月的雨,熱烘烘的。我想起很多事,她每次搬家我都去幫忙,她生病住院我去照顧,她說想吃老家的臘肉我托人買了寄給她。那些事現(xiàn)在想起來,像是發(fā)生在上輩子。

第二天我去找律師,律師說沒有借條很難辦,只能試試。我說試試吧。不是為了錢,是想看看,一個人能無恥到什么程度。

案子拖了半年,最后調(diào)解結(jié)案。她同意分三次還,每次一萬多。第一筆錢到賬的時候是今年一月,我看著手機上的轉(zhuǎn)賬記錄,沒有任何感覺。

錢是追回來了,人卻回不去了。這個道理我早就明白,只是沒想到代價會這么疼。

上周我在商場碰見她,她換了新發(fā)型,穿著一身名牌,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她看見我,愣了一下,然后移開了視線,像看陌生人。

我沒走過去,也沒打招呼。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突然就釋然了。

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程。你以為是一輩子,其實連一陣子都算不上。我不怪她,也不恨她,只是覺得可惜?？上У牟皇悄俏迦f塊,是我用了十年時間,才看清一個人。

天真是要付學費的,我交了,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