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那年,我五十五歲,頭發(fā)染過三次才蓋住所有白發(fā)。

老同學(xué)群里突然有人@我,說下周六在江南春聚餐,來不來。我看了一眼,沒回。這個群建了五年,我從來沒說過話,偶爾翻翻照片,看他們曬旅游、曬孫子,就退出來了。

手機(jī)又響。這次是私聊,發(fā)消息的人叫林峻。

"好久不見,一起吃個飯吧。"

我盯著這幾個字看了很久。林峻,高中同桌,三十五年沒聯(lián)系過。

去還是不去?我在沙發(fā)上坐了半小時,最后還是回了個"好"。

那天下午我換了三套衣服。老公從書房出來倒水,看我對著鏡子發(fā)呆,問了句:"今天有事?"

"老同學(xué)聚會。"

"哦。"他倒完水就回去了。

我們結(jié)婚三十年,他是工程師,話少,但穩(wěn)。這些年日子平淡得像一碗白粥,沒滋味,但也沒出過岔子。

江南春的包廂里坐了十幾個人,都是高中同學(xué)。我一進(jìn)門就后悔了。女人們穿得很講究,臉上的妝比年輕時還精致,說話聲音都是尖的。男人們西裝革履,聊的都是誰的生意做大了,誰家兒子在國外。

林峻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我,站起來:"你還是老樣子。"

這話說得不真誠。我知道自己變了很多,眼角的皺紋,松弛的下頜線,這些都藏不住。但我還是笑了笑,在他旁邊坐下。

飯局進(jìn)行到一半,氣氛越來越熱鬧。有人提起高中時的事,誰暗戀過誰,誰給誰傳過紙條。然后有人看著我和林峻,笑著說:"你倆當(dāng)年可是金童玉女啊。"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沒接話。

林峻也沉默了幾秒,說:"都是過去的事了。"

散場的時候已經(jīng)快十點。我走到門口,林峻追上來:"我送你吧。"

"不用,我打車。"

"順路。"

他開的是奔馳,車?yán)锖芨蓛?有淡淡的香水味。我坐在副駕駛,看著窗外的路燈一盞盞往后退。

"這些年過得好嗎?"他突然問。

"還行。"

"結(jié)婚了?"

"嗯,三十年了。"

"幸福嗎?"

這個問題讓我愣住了。我扭頭看他,他也在看我,眼神里有種說不清的東西。

"你呢?"我岔開話題。

"離了。五年前離的。"

我沒說話。不知道該說什么。

車子開到我家樓下,我道了謝,準(zhǔn)備下車。他叫住我:"留個微信吧,以后可以聊聊天。"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加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們幾乎每天都在聊天。從早上的問候,到晚上的晚安。他會發(fā)一些老照片給我看,高中時代的合影,我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笑得很傻。

"你還記得那年秋游嗎?"他問。

我當(dāng)然記得。那天下著小雨,我們一起撐傘,他的肩膀被淋濕了一大片。

"記得。"

"我那時候就喜歡你。"

這句話出現(xiàn)在屏幕上的時候,我的手在發(fā)抖。我坐在客廳里,老公在廚房做飯,電視里放著新聞,一切都那么正常,可我突然覺得心跳得很快。

我沒回復(fù)。關(guān)掉手機(jī),去廚房幫忙。

但第二天,我還是忍不住打開微信。

"昨天說得太沖動了,別介意。"他發(fā)來消息。

"沒事。"

"見一面吧,就我們兩個。"

我盯著這句話看了很久,最后打出兩個字:"好的。"

我們約在一家咖啡館。那天我又換了三套衣服,最后選了一件藏青色的連衣裙。出門前照了照鏡子,覺得自己像個做錯事的中學(xué)生。

林峻比我先到。他穿著白襯衫,頭發(fā)梳得很整齊。看到我,他笑了:"還是這么準(zhǔn)時。"

我們聊了很多,從過去聊到現(xiàn)在。他說這些年一個人過得很累,工作、應(yīng)酬、孤獨。我說我的生活很平靜,但有時候也會覺得空。

"如果當(dāng)年我們在一起,會不會不一樣?"他突然問。

我的呼吸停了一下。這個問題,我其實想過很多次,在無數(shù)個失眠的夜晚。

"可能吧。"我說,"但人生沒有如果。"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手心很熱。我沒有抽回來,就這樣坐著,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走出咖啡館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了。他送我到地鐵站,我們站在入口,誰也沒說話。

"再見一面吧。"他說。

我知道這是一條不能走的路。可我還是點了頭。

第三次見面,在一家酒店。我推開房門的那一刻,看到他站在窗前,背對著我。我走過去,他轉(zhuǎn)身抱住我,很緊。

我閉上眼睛,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十八歲。

但只過了幾秒鐘,我就推開他:"不行,我不能這樣。"

他愣住了。

"我有家,我有丈夫。"我的聲音在發(fā)抖,"我不能這樣對不起他。"

林峻看著我,眼神里有失望,也有理解:"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我轉(zhuǎn)身走出房間,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眼淚止不住地流。

回到家,老公正在看電視。他看到我,問了句:"怎么這么晚?"

"公司有點事。"我說。

他點點頭,沒再問。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我想起這三十年的婚姻,平淡、瑣碎、有時候甚至乏味。但也是真實的,踏實的。

第二天,我刪掉了林峻的微信。

他沒有再聯(lián)系我。

三個月后,老公突然問我:"那天晚上,你其實沒加班,對吧?"

我的心一緊:"你怎么知道?"

"我給公司打過電話。"他很平靜,"但我沒說什么,因為我看得出來,你最后還是選擇了回來。"

我看著他,眼淚又掉下來了。

"對不起。"

"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他說,"這些年,我太忙,忽略了你。"

我們就這樣坐在客廳里,聊了很久,聊得比過去三十年加起來都多。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場飯局差點毀掉我的家庭,但也讓我明白了一件事:人生不是愛情小說,激情會褪去,但陪伴才是最長情的告白。

窗外又下起了雨,我給老公倒了杯茶,他抬頭看我,笑了笑。

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