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第一次把錢給小叔子的時候,我兒子剛滿月。

那是八萬塊,她說小叔子要開飯館,差點啟動資金。我在月子里,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正在喂奶,奶水都涼了半截。我丈夫李明坐在床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最后只說了句:"媽做主吧。"

我當時就知道,這輩子指望不上了。

但我沒吵。新媳婦嘛,懂事點總沒錯。況且那時候年輕,覺得日子長著呢,慢慢來。

小叔子的飯館開了不到一年就黃了。具體原因我也懶得打聽,反正那八萬是肉包子打狗。婆婆從來沒在我們面前提過這事,好像這筆錢從來沒存在過似的。

第二次是五年后。婆婆說小叔子要在縣城買房,首付差十二萬。這次我開口了,我說:"媽,明年我們也想換房子,孩子要上學了。"婆婆看著我,眼神很平靜:"你們在市里有工作,慢慢攢。老二一直不順,當媽的總不能不管。"

李明還是那句話:"媽說了算。"

我們的房子又拖了三年才換。那三年里,我每天擠一個半小時的地鐵上班,兒子在學校門口的小飯桌吃午飯,一個月八百塊。我算過賬,如果當年那十二萬給我們,首付能提前付,貸款利息能省下來,孩子也不用吃那些不干凈的快餐。

但這些話我咽下去了。我知道說了也沒用。

去年春節(jié)前,婆婆病了一場。不算大病,胃出血住了幾天院。我去醫(yī)院照顧她,夜里兩點多她睡不著,拉著我的手說:"我知道這些年委屈你了。"

我心里一動,以為她終于明白了。結果她接著說:"但是老二命苦,從小就不如你們。當媽的,總得幫襯著點。"

我沒接話。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很累,不是身體累,是那種說不出來的疲憊。二十年了,原來在她眼里,我們從來不需要幫。

真正讓我爆發(fā)的,是上個月。

婆婆把剩下的養(yǎng)老錢全取出來了,三十萬。她說小叔子的兒子要出國留學,學費不夠。這次她連商量都沒有,直接就轉過去了。

我是無意中知道的。那天我陪婆婆去銀行取錢買菜,柜員隨口說了句:"您上個月取那么多,怎么又來了?"婆婆臉色變了變,沒說話。我當時心里就咯噔一下。

回家后我問李明,他支支吾吾半天才承認。我問他為什么不告訴我,他說:"告訴你有什么用?媽的錢,她想給誰就給誰。"

我當時就笑了。笑完了眼淚流下來。

"那我們呢?"我問他,"你媽生病了,以后誰管?她老了,誰照顧?三十萬沒了,將來她要是有個長短,錢從哪來?"

李明不說話了。

我接著說:"這二十年,我從來沒要過你媽一分錢。孩子生病,我自己熬夜照顧。換房子,我加班到半夜攢錢。你弟弟要錢,我咬著牙說沒關系。我以為總有一天,她會看見我的。結果呢?到頭來她眼里只有一個兒子,就是那個什么都做不成的廢物。"

我說完這些話,李明臉色很難看。他說我過分了,說他弟弟怎么樣也輪不到我一個外人評價。

外人。他說我是外人。

那天晚上我們吵得很兇。我把這二十年的賬一筆筆翻出來,八萬、十二萬、三十萬,還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小錢,過年過節(jié)的紅包,家里修房子的補貼,加起來快六十萬了。

李明說我斤斤計較,不像個女人。我說我當了二十年的好媳婦,現在不想當了。

最后一句話是我說的。我說:"你媽以后的醫(yī)藥費,我不管。她要住院,讓你弟弟伺候去。"

李明當時愣住了。他大概沒想到,我這個一直隱忍的人,會說出這種話。

第二天我搬去了娘家。不是賭氣,我是真的累了。我媽看著我,嘆了口氣說:"早該這樣了。"

一周后李明來接我。他說婆婆想見我,有話要說。我本來不想去,但到底還是去了。

婆婆看起來老了很多。她說她想明白了,這些年確實偏心。她說她也不求我原諒,就是想說一聲對不起。

我看著她,突然就沒那么生氣了。她也不過是個普通的老太太,有她的局限和固執(zhí)。只是這份理解來得太晚了,我已經不想再證明什么了。

我沒有回答她的道歉。我只是說:"媽,以后您的生活費我們照給。但別的,我管不了了。"

婆婆的眼淚掉下來。李明在旁邊站著,想說什么又沒說。

回家的路上,他問我:"是不是真的不能原諒?"

我說:"不是不原諒,是我終于明白了,有些東西,爭不來也求不到。我不想再浪費力氣了。"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說了句:"對不起。"

這是他二十年來,第一次對我說這三個字。

但我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回不去了。那些年忍下的委屈,咽下的眼淚,都變成了一道看不見的疤。它不疼了,但也不會消失。

我現在只想好好過自己的日子。至于婆婆和小叔子,那是他們的人生,與我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