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來的那天，北京灰得不像冬天，倒像有人把老膠片扣在城市上空。殯儀館門口排隊的隊伍拐了兩個彎，沒人大聲說話，腳底下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像老式放映機轉(zhuǎn)片齒輪的動靜——一秒一格，把何晴四十年前的笑臉推到眼前。

照片里的她不過二十出頭，額間一點花鈿，唇角含著光。那幅黑白劇照被放大成遺像，掛在素白帷幕中央，旁邊花圈層層疊疊，像戲臺兩側(cè)拉開的繡簾，只等她甩水袖再唱一段，可幕布再也不會拉開。

張青蹲在地上整理挽聯(lián)，手指凍得通紅，嘴里念叨的卻是“萬圣公主”的舊臺詞——當年《西游記》里她倆一個龍女一個憐憐，鏡頭外一起啃冷包子，鏡頭里對著假貨池子演瑤池仙境。今天她把當年那套戲服料子剪下一角，縫在挽聯(lián)落款處，算是姐妹私藏的暗號。

更戳心的，是許何捧骨灰盒那一幕。二十啷當歲的小伙子，西裝袖口露出半截舊毛線手套，是他媽化療那年織的，針腳歪歪扭扭，卻足夠擋住金屬盒的冰涼。他說母親最愛下雪天，可沒人告訴他，雪化得最快的就是京城，落地不到十分鐘，泥水里再找不到一片完整。

人群里沒瞧見許亞軍，有人嘀咕“前夫避嫌”，也有人猜“怕鏡頭”。倒不是非得道德綁架，只是戲里演慣“深情公子”的人，在現(xiàn)實里缺席，多少讓看戲的觀眾出戲。廖京生更干脆，微博一句“只是同事”把緋聞拍死，干脆得像剪掉一段廢膠片，連過渡都不給。

醫(yī)生王偉偷偷溜到角落抽煙，他見過何晴術(shù)后疼得把嘴唇咬成紫葡萄，還比劃著讓護士幫忙拿鏡子——“頭發(fā)剃了也得美”，這句話她寫在便簽本上，筆跡輕得像羽毛。腦瘤病人平均熬三五年，她硬生生拖了十年，把死亡也拗成慢動作，留足時間給自己和觀眾告別。

放映機亮起，銀幕上是李師師斜倚欄桿，一盞燭火晃得她眼底全是江南水氣。旁邊老攝影師老周嘟囔：“當年拍這場，她非要自己拿扇子，結(jié)果扇骨劃破手指，血滴在裙擺上，她干脆把血抹成花蕊，鏡頭跟著推上去，成了經(jīng)典?！蹦z片沙沙作響，像雪片又落在屋頂，眾人抬頭，仿佛看見血花化絳雪，美得帶點疼。

經(jīng)紀人最后拿出五張匯款單，收款人分別是貴州、甘肅山區(qū)的孩子，金額不大，附言欄卻寫著同一句話——“替何阿姨看看山外的雪”。她沒讓媒體跟拍，也沒留慈善通稿，只在病房里偷偷簽名字，簽完把筆塞給經(jīng)紀人：“別用我消費公益，孩子們得干凈地長大。”

儀式結(jié)束，骨灰盒被移到西山。那地兒背陰，雪能留得久一點。工作人員鏟土?xí)r，發(fā)現(xiàn)盒蓋上落了一片六角雪花，沒立刻化，反被陽光折出小彩虹，像誰給最后一場戲補了個光。人群散去，各自踩碎殘雪，咯吱聲連成一條細線，把八十年代錄像廳、九十年代黑白電視、流媒體倍速播放的當下，串成一部私人的放映帶——帶子不會斷，只是觀眾席空了一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