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東方經(jīng)濟論壇的時候，有一位俄羅斯學者酒后說了一句實話：“咱們賣給中國石油天然氣，為什么不可以‘租售’遠東土地？”這句話帶著海參崴的咸風進入會場，讓中外記者都感到驚訝。實際上類似的試探在十年前就已經(jīng)存在——2015年俄方提出合作開發(fā)黑瞎子島，協(xié)議之中有“99年可續(xù)期”條款，與當年香港租借地大致相似。但如果真要談及領土回歸，得先將歷史那筆糊涂賬梳理清楚：1860年《北京條約》割讓的4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如今居住著600萬俄羅斯人，這不僅僅是法理方面的事情，還有現(xiàn)實的分量。

外東北那片地方較為特殊，“去中國化”徹底的程度令人心里發(fā)緊。去年考古隊在雙城子挖掘出唐代渤海國寺廟遺址，出土的鴟吻造型與山西佛光寺完全一樣，但是當?shù)夭┪镳^的解說牌卻只說是“女真部落遺存”，根本不提及這是唐玄宗時期冊封的忽汗州都督府舊址。這文化記憶的斷層比界碑移位還難以彌補，如同符拉迪沃斯托克火車站還留存著帝俄時期的三頭鷹徽標，原名為“永寧寺”的東正教堂里，早已沒有了明代亦失立碑的蹤跡。

我認為俄羅斯對于遠東的態(tài)度如同守財奴看待意外之財一般。在2004年對黑瞎子島西半部進行接收的時候，俄邊防軍在移交的前夜特意埋下700個界樁，將江心島切割成鋸齒狀。這種精打細算的妥協(xié)，與其說是領土讓步，不如說是策略性的放血，如同他們常說的“用空間換取時間”。在克里米亞事件之后，莫斯科對于領土完整的敏感度大幅提升，就連堪察加的火山監(jiān)測站都需要軍方進行審批，更不必提及百萬平方公里土地的歸屬問題了。

經(jīng)濟方面的相關情況頗具趣味，俄羅斯遠東發(fā)展部去年發(fā)布報告稱當?shù)貒鴥?nèi)生產(chǎn)總值的34%依賴對華貿(mào)易，巴羅夫斯克超市里八成商品帶有中文標簽，但是一旦涉及到中國對能源礦產(chǎn)進行投資時，就有人搬出19世紀穆拉維約夫“黃禍會沿鐵路線蔓延”的警告，這種矛盾心理使得2022年建成的下列寧斯科耶跨境鐵路橋成為了一種象征，橋梁的主體是由中方建造的，卻一直由俄方警衛(wèi)進行巡橋。

或許外東北問題的本質(zhì)是兩種時間觀的較量。如此看來中國古籍里代表宗藩體系時空邏輯的“庫頁島”，與俄羅斯地圖上殖民擴張線性史觀的“薩林”相對。我們在吉林琿春眺望日本海時，實際上是在兩種時間維度里找尋交匯點，就像1886年吳大澂重勘琿春界碑所刻的“土字牌”，既符合《中俄勘分東界約記》的經(jīng)緯度，還蘊含著“疆域有表國有維”的春秋筆法。

去年有一組令人琢磨的數(shù)字出現(xiàn)，現(xiàn)實比歷史更具戲劇性。遠東常住人口年均流失1.5%，而同期中國企業(yè)在當?shù)氐耐顿Y額還增加22%，這種“人走資本來”的不同情形，如同19世紀沙俄移民情況的膠片倒放。更為微妙的是俄軍方的態(tài)度，太平洋艦隊司令部到現(xiàn)在都不允許中國游客拍攝金角灣全景，卻允許山東漁船在彼得大帝灣捕撈帝王蟹，或許在他們心中生物資源比戰(zhàn)略要塞“安全”得多。

那回歸命題成為偽命題了。在當代國際法體系下，《中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確定的邊界不可動搖，但經(jīng)濟整合正形成一個新范式，綏芬河綜合保稅區(qū)里俄羅斯原油與中國日用品等價交換，不就是另一種領土重構？就像一位黑龍江邊境干部所說的，俄羅斯大媽用爾濱紅腸制作羅宋湯時，邊界線早已在胃里了。

或許百年后的史書會記載外東北未“回歸”卻融入更大的共生體系，如同海參崴港的潮汐，既被日本海的季風牽動又伴隨黃海的暖流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