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說要來住的時候,我心里其實沒什么波瀾。

她在電話里說得很客氣,說是想來看看孫子,順便幫我們帶帶孩子。我當時正在廚房收拾碗筷,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應了一聲"好啊"。掛了電話,老公問我什么態(tài)度,我說能有什么態(tài)度,你媽想來就來唄。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婆婆來的那天是周五下午。我特意請了半天假回家,把客房收拾出來,換了新床單,桌上還擺了一小盆綠蘿。做這些的時候我心里想的是,至少表面功夫要做足。

她進門的時候拎著兩個大包,里面裝的全是給孩子的東西——衣服、玩具、還有一堆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營養(yǎng)品。我接過包,笑著說"媽你太客氣了",她說"應該的應該的"。那種客套的語氣,像是兩個不太熟的親戚。

第一天晚上吃飯,氣氛還算正常。婆婆夾菜給孫子,孫子叫奶奶,她高興得不行。我在旁邊看著,突然覺得有點恍惚——這個女人生了我老公,養(yǎng)了他三十年,可我對她了解得那么少。

第二天早上,矛盾就來了。

我起床的時候已經(jīng)快九點,婆婆在廚房忙活,做了一大桌早飯。我看著那些油條、豆?jié){、煎餃,心里第一反應不是感激,是煩躁。我平時就煮個燕麥加水果,清清爽爽,現(xiàn)在廚房里油煙味這么重,我得開窗通風一上午。

但我什么都沒說,只是笑著說"謝謝媽"。

吃飯的時候,婆婆說孩子太瘦,要多吃點肉。我說孩子胃口一直挺好的,不用擔心。她說你們年輕人不懂,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我沒接話,低頭喝粥。老公在旁邊看手機,像沒聽見一樣。

中午她又做了一大桌菜。我其實想說家里就三個大人一個孩子,不用做這么多,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吃完飯我收拾碗筷,她非要幫忙,兩個人在廚房里擠來擠去,她說碗要這樣洗,我說用洗碗機就行。她愣了一下,說洗碗機洗不干凈。

我沒反駁,把碗遞給她,自己走了出去。

第三天晚上,我跟老公在臥室里吵了一架。

起因是婆婆白天帶孩子出去玩,回來的時候孩子滿頭大汗,衣服都濕透了。我說天這么熱怎么不注意點,萬一中暑了怎么辦。老公說你別這么說話,我媽也是好心。我說我知道是好心,但好心也得講方法吧。

他突然提高了聲音:"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媽來了三天,你就沒給過好臉色!"

我愣住了。

他說:"她做早飯你嫌油煙大,她幫忙洗碗你說用洗碗機,她帶孩子出去玩你又說不注意。你是不是就是看她不順眼?"

我說我沒有。

他說:"你有沒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天晚上我一夜沒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著老公說的話。我真的是因為看婆婆不順眼嗎?我仔細回想這三天的每一個細節(jié),她做的每一件事,我說的每一句話。

然后我突然明白了。

問題不在婆婆,在我。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對婆婆客客氣氣,該做的都做了。但實際上呢?我心里設了一道墻,把她隔在外面。她做早飯是好心,我想的是油煙;她幫忙洗碗是好心,我想的是不用麻煩;她帶孩子出去玩是好心,我想的是不夠細心。

我從來沒有真正接納過她進入我的生活。

這個家對我來說是領地,是我和老公孩子的小世界。婆婆的到來打破了這種秩序,而我本能地在抗拒。我用禮貌和客套包裝自己的冷漠,以為這樣就夠了,卻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都在往外推她。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時起得早。婆婆已經(jīng)在廚房了,我走過去說:"媽,我來幫你。"

她有點意外,說:"不用不用,你去休息。"

我說:"我想跟你學學怎么做油條,孩子挺愛吃的。"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是她來之后第一次對我真正笑出來,眼睛彎彎的,整個人都柔軟了。

我們站在廚房里,她教我和面,告訴我油溫要多少度,什么時候下鍋。陽光從窗戶斜斜地照進來,她說話的聲音很溫和,我突然覺得,這個女人其實沒那么難相處。

只是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好好相處。

后來婆婆又住了一個星期才回去。這一個星期里,家里的氣氛完全不一樣了。我開始主動跟她聊天,問她年輕時候的事,問老公小時候什么樣。她很健談,一說起來就停不下來,眼睛里有光。

臨走的時候,她拉著我的手說:"還是你們家舒服,下次我還來。"

我說:"好,隨時歡迎。"

這次我是真心的。

老公后來跟我說,他以為我們倆會一直這樣客客氣氣地別扭下去。我說我也以為會這樣。但有些事情,不逼自己一把,永遠看不清楚。

人活著,最難的不是處理外界的關系,是看清自己的問題。我以為我足夠通透,可以把所有事情都看得明明白白,但其實我也會自欺欺人,也會把責任推給別人。

婆婆那三天沒有錯,做早飯、洗碗、帶孩子,每一件事都是在付出。錯的是我,用一顆封閉的心,把好意當成了負擔。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時老公不跟我吵那一架,如果我不是被逼著去反省自己,這個家會變成什么樣?我們會繼續(xù)維持表面的和氣,內(nèi)心卻越來越遠。婆婆會覺得自己不受歡迎,老公會夾在中間為難,孩子會在緊張的氣氛里長大。

還好,我及時醒了。

現(xiàn)在婆婆每隔兩三個月就來住幾天。每次來之前她都會跟我商量時間,我也會提前把客房收拾好。我們之間沒有了那種客套的距離感,她會跟我抱怨老家的鄰居,我會跟她說工作上的煩心事。有時候意見不合,我們也會爭論,但那是真正的交流,不是表面的和氣。

老公說我變了,我說是婆婆讓我看清了自己。

其實每個人心里都有一道墻,把不夠親密的人隔在外面。這很正常,也很必要。但有些墻,該拆的時候就得拆,不然你守著自己的小世界,最后只會越來越孤獨。

婆媳關系從來都不容易,因為兩個女人要在同一個屋檐下,分享同一個男人的愛。但如果能夠放下防備,真心相待,也許會發(fā)現(xiàn),對方并沒有那么難相處。

難相處的,往往是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