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初唐四杰之一，或者說之首（“王楊盧駱”，是為初唐四杰）。

一位才華橫溢卻英年早逝的天才。

在初唐詩風(fēng)崇尚浮華空洞的時候，他即便信手拈來的羈旅小詩，也如清泉般流淌出迥異的韻律。

他，奏響了盛唐詩歌氣象的先聲。

01 一紙檄文惹禍端

總章元年，公元668年，沛王府內(nèi)喧囂異常。

年輕的沛王召集群僚，宣布次日將與弟弟英王斗雞。

斗雞乃長安貴族風(fēng)尚，爭強好勝的沛王欲集思廣益，以求勝算。

彼時，同樣年輕的王勃身為沛王侍讀，前途任誰看起來，都是一片光明。

然而，王勃對斗雞實無心得。

他舞文弄墨的本領(lǐng)倒是不少。

于是，靈光乍現(xiàn)間，他揮毫潑墨，一篇文采斐然、嬉笑怒罵的《檄英王雞》應(yīng)運而生。

從昴日星君到聞雞起舞，旁征博引，極盡諷喻之能事，寫得酣暢淋漓！

沛王得文大喜，即刻送與英王。

英王閱后勃然大怒，誓要贏回此局。

事態(tài)愈演愈烈，終至驚動唐高宗，亦怒。

王勃要倒霉了。

風(fēng)波稍息，高宗追究兄弟鬩墻之因，《檄英王雞》被呈至御前。

高宗震怒，深悔將王勃此等“恃才放浪”之徒點為侍讀，當(dāng)即下詔奪其官職，逐出王府。

此無妄之災(zāi)，令王勃郁結(jié)。

又因其平素恃才傲物，嫉妒者不少，此番遭遇恐亦有小人推波助瀾。

02 蜀中之詩，凝練生動

總章二年（669年）五月，仕途受挫的王勃，憶及蜀中山水之秀，決意入川游歷。

表面為散心，實為無奈之選。

然“個人不幸詩家幸”，蜀中近三載，反成王勃創(chuàng)作的豐碩期，留下了諸多傳世佳作。

王勃離蜀前夕所作的兩首小詩，《山中》與《羈春》。

雖非其最負(fù)盛名之作，卻以其凝練的二十字，蘊含無窮的韻味，堪稱羈旅詩的代表，初顯盛唐氣象。

下面我們就來看看這兩首凝練且有韻味的小詩。

《山中》：深秋的凝與散

長江悲已滯，萬里念將歸。

況屬高風(fēng)晚，山山黃葉飛。

此詩開篇即以移情入景，“長江悲已滯”，奔騰不息的長江，在詩人眼中竟似因“悲”而凝滯。

這“悲”與“滯”實乃詩人自身沉重鄉(xiāng)愁的外化。

次句“萬里念將歸”直抒胸臆，點明這悲滯的根源：萬里漂泊，歸心似箭卻歸途難覓。

前兩句構(gòu)成精巧時空對仗：“長江”對“萬里”（空間遼遠(yuǎn)），“已滯”對“將歸”（時間漫長與歸愿難成），“悲”、“念”二字更強化了愁緒。

后兩句看似純?nèi)粚懢埃骸?strong>況屬高風(fēng)晚，山山黃葉飛”。

深秋時節(jié)，勁風(fēng)蕭瑟，漫山黃葉紛飛。

此景絕非閑筆，它正是詩人內(nèi)心凄涼、蕭索心境最貼切的寫照與烘托。

也是化用了宋玉的名句“悲哉秋之為氣也”的意境，以開闊蒼茫的秋景作結(jié)，不言情而情自濃，達(dá)到“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絕妙效果，令人回味深長。

《羈春》：暮春的歸去與凋零

客心千里倦，春事一朝歸。

還傷北園里，重見落花飛。

此詩與《山中》同韻，共訴羈旅思?xì)w之情，但取景是暮春。

《羈春》首二句“客心千里倦，春事一朝歸”，形成強烈反差：詩人倦游千里，心神俱疲；而春天卻倏忽歸來，周而復(fù)始。

此句亦可解為倒裝：因見“春事一朝歸”，方驚覺時光飛逝，更感“客心千里倦”。

后兩句“還傷北園里，重見落花飛”，聚焦“落花飛”的意象。

春雖歸來，轉(zhuǎn)瞬即逝。

繁花亦隨之凋零飄散。

北園落花年年相似，而詩人羈旅漂泊的處境卻毫無改變，物是人非、時光虛擲的深沉傷感。

后世劉希夷“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之意，實有異曲同工。

03 異景同愁，氣象初開

《山中》以深秋“高風(fēng)晚”、“黃葉飛”的肅殺蕭瑟烘托鄉(xiāng)愁。

《羈春》則借暮春“春事歸”、“落花飛”的流逝凋零映襯倦旅。

季節(jié)景物迥異，核心情感卻高度一致：深切的羈旅之思與人生無常之慨。

兩首詩均以極平淡洗練的語言，營造出真摯濃烈的意境，情景交融，含蓄蘊藉。

作為初唐四杰的杰出代表，王勃此類小詩已突破六朝余韻，以其深厚的情感和開闊的意境，清晰預(yù)示了盛唐詩歌氣象的到來。

蜀中歸來后，王勃再陷官奴曹達(dá)案風(fēng)波，幾經(jīng)生死。

當(dāng)朝廷欲復(fù)其職，他斷然拒絕，決意赴交趾（今越南）探望因己受牽連的父親。

上元二年（675年）重陽，南下途中，王勃行至洪州（今南昌），于滕王閣上揮就千古名篇《滕王閣序》，文采飛揚，堪稱其一生才華的巔峰凝聚，亦成其絕筆。

次年（676年），在渡海赴交趾途中，王勃不幸溺水。

年僅二十七歲的王勃，猶如流星劃過大唐詩空，留下永恒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