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是大三大四的時候，因為決定要出國留學(xué)，我開始想辦法攢錢。

在這之前我就做過一些家教，和很多大學(xué)生一樣，在群里搶單子，最便宜的我接過60塊錢一小時的。那就是一種體力勞動，上課的條件也很不好，經(jīng)常是一個小小的學(xué)區(qū)房，一點陽光都沒有，家里總是一股霉味，冬天非常冷。

后來我認(rèn)識了一些在上戲之類學(xué)校讀書的朋友，因為學(xué)的是藝術(shù)類專業(yè)，他們?nèi)プ黾医痰臅r候接的就是那種學(xué)表演、培養(yǎng)小童星的活兒，對應(yīng)的那些家庭就比我接觸的更有錢一個階級。他們的課時費開得再高，那些家長也不會拒絕，我就想我可不可以試試。

我專門給了中介一些錢，拜托他們?nèi)绻袆e墅區(qū)和那種高級平層的單子就優(yōu)先給我，如果成了，我愿意出比別人更高的中介費。有了第一單以后，這些有錢的家長之間會互相介紹，前面的家長給多少錢，他也不會跟你討價還價，“就跟某某某媽媽出一樣的價格，你過來就好了”。

我的課時費就這樣漲到了好幾百一個小時，我也因此接觸到了很多另一個世界的人。

從走進(jìn)大廳的那一刻開始，就知道太不一樣了

這些家庭里的小孩，當(dāng)然有非常傲慢的。比如我去過一個在湯臣一品隔壁中糧一號的房子，那個小區(qū)進(jìn)去是要登記姓名的，房子大到廁所得單用一個wifi。那家少爺才小學(xué)二年級，嘴巴非常毒，他會直接說，“老師你其實是我媽給我點的陪，陪笑陪聊陪學(xué)，我媽陪別人，你陪我。”

還有的小孩會直接說，你讓我不開心的話，我就讓我爸喊你不要來了。他們是非常清楚自己權(quán)力地位的。

有的小孩可能說話不是這么直接，但是也會給人一種俯視的感覺。

我接過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我剛開始去的時候我們要相互介紹，就像相親一樣，要先了解彼此，我說我喜歡吃白色的巧克力，那個小女孩就立馬下樓買了兩三條巧克力上來，說老師你吃。我吃了一會，她說老師你騙我，你根本就沒有那么喜歡吃巧克力，你都沒有吃完。你為什么要騙我？

她們家房子在市中心，下樓就是最好的商場

我當(dāng)時覺得莫名其妙，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她就是非常喜歡測試和質(zhì)問你。

比如我剛到的時候，在她的房間里轉(zhuǎn)了一下，她房間里有個衣帽間，我從來沒見過衣帽間，就多看了會，她立馬說，老師你喜歡我的衣帽間嗎？老師你沒有見過這個嗎？

這個小孩非常愛在我面前說這些類似炫富的東西：“老師我窗戶外面的停機(jī)坪是一個大富翁的，我們家也是大富翁”，“老師我想去的初中三十八萬一年，很貴吧，但是我爸爸媽媽很有錢”，“老師媽媽說我以后過去美國上大學(xué)，媽媽的朋友是哈佛的，媽媽說她會為我寫推薦信”……

你能感覺到她在期待你的反應(yīng)，想要通過你的羨慕來確認(rèn)，哦，果然我很幸運啊。

有一次，我需要教這個小孩寫一個自我介紹，就是要去一個新的班級和大家打招呼用的。我就教她寫唄，大概內(nèi)容就是我叫什么、我的英文名是什么、我的特長是什么，最后寫了一句，我希望能交到很多朋友，我希望老師也能喜歡我。

結(jié)果她媽媽非常嚴(yán)厲地來跟我說，老師，這個最后一句話是你讓她寫的嗎？我們家的家庭觀念是我不需要別人來喜歡我，我只要做好我自己，懂我價值的人就自動會來，我不需要討好任何人。

有錢人家里教小孩原來是這樣的，我之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有錢的家庭都是相似的嗎”

當(dāng)了家教才明白有錢人有多抓馬。有一個小孩，我至今都印象非常深。我就叫她小A吧。

小A家里表面上是很好的，她爸爸學(xué)歷很高，是那種當(dāng)年公派留學(xué)的高知，現(xiàn)在在讀博士。她媽媽開童裝店，可能日收入好幾萬那種。他們家的房子是學(xué)區(qū)里面那種躍層的房子，得要好幾千萬一套，而且完全不止這一套。

豪宅里的酒柜

他們家有三個小孩，兩個姐姐一個弟弟，小A是其中的大姐，當(dāng)時念初二初三，我每周末過去陪她兩天。

我和小A熟悉起來以后，她跟我說了很多她家里的秘密，比如她爸爸出軌，她媽媽鬧自殺，她們家生了三個其實都是為了最后生弟弟。還有比如她媽媽開始告訴我的，夫妻倆在大學(xué)同學(xué)認(rèn)識結(jié)婚，其實根本不是，她媽媽大專都沒有畢業(yè)，兩個人是因為懷了孕才結(jié)婚的。

小A和媽媽的關(guān)系很微妙。我第一次去的時候，小A媽媽就當(dāng)著我的面扇了她一巴掌，因為她玩手機(jī)被其他的老師抓到。她媽媽說我不能接受你撒謊，話說得很重，說“你撒謊到這個社會上就是沒有人要你”，“你自己都養(yǎng)不活，你就是廢物，你就是敗類”之類的。

我當(dāng)時覺得好尷尬，出來的時候我就想幫小A拿一拿書包，跟她講講話安慰一下之類的，但她很有邊界感也很冷靜，就說老師你不需要做這些，你不是保姆，不用幫我拿書包什么的。

其實小A家的錢，完全夠所有孩子什么都不做都活得很好。我覺得小A正是有這個底氣，她心底對學(xué)習(xí)是完全不上心的。

小A對家里的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判斷。比如她會說，她媽媽恨她是因為她讓媽媽知道爸爸出軌。當(dāng)時小A媽媽在教育她，怪她成績不好，問她為什么不專心學(xué)習(xí)，她就把她看到爸爸手機(jī)這個事說出來了，就說“我爸出軌我怎么能集中注意力？”

小A把這件事戳破后，她媽媽在家里瘋狂找東西，最后在她爸爸的書房里找到一張合同，就是她爸爸跟那個小三簽的，說誰先分手就給對方一百萬。她媽媽氣瘋了，要鬧自殺，但是最后也沒有離婚，在外人面前還是很好。小A就覺得，她媽媽很遷怒她，因為她把媽媽美好的生活戳破了。

小A還覺得，她爸爸對她很好，給她花很多錢，花在她身上的錢比她弟弟妹妹加起來都要多好幾倍，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出軌這件事，是補償她，所以她就要使勁花這些錢。

其實他們家是小A媽媽在賺錢，她媽媽是個非常優(yōu)秀非常自律的人，經(jīng)常我在里面教小孩上課的時候，她在外面一邊練瑜伽一邊算賬。練跳繩，能把跳繩跳斷好幾根。

但小A媽媽可能就是對學(xué)歷這件事非常焦慮，她對她爸爸非常學(xué)歷崇拜，對小A的成績也無比焦慮。每次小A不愿意上課之類的，她會罵得非常難聽，說什么“你這種人就應(yīng)該生在馬桶里被沖走”、“你對社會一點用都沒有”之類的。

有時候我們聊孩子成績，說到雅思之類的，小A媽媽就會說自己的雅思怎么樣怎么樣，結(jié)果結(jié)束后小A來跟我說，“老師我想笑，我媽其實根本沒考過雅思”，“我媽每次干這些事情的時候，我都覺得太傻了”。

但小A媽媽也有很“那個”的一面。小A家請的保姆，小A經(jīng)常抱怨她什么都不會干，“刷碗刷得都沒有我干凈”。我說那你媽媽還請她干嘛？小A說，因為這個阿姨也離婚了，她媽媽說，現(xiàn)在沒有家的人不多了，兩個人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小A有沒有什么心理問題，我很難講。我覺得有沒有心理疾病的標(biāo)準(zhǔn)，可能是想不想活，但小A明顯非常喜歡自己的生活。

大部分時候我覺得她是個很有活力、很稀奇古怪的小女孩。她愛好非常多，二次元、三次元都玩，可能上課上著上著突然跳起宅舞，冒出一些很搞笑很有意思的話，沒有什么負(fù)能量，包括說起她家里的事情都是沒什么情緒的。從她跟我八卦同學(xué)的時候就能看出來，她知道自己的生活比絕大多數(shù)人都幸運。

對于她媽媽嚴(yán)格這件事，她也有自己的消解辦法，她會覺得玩就是要偷著玩才香。她會非常享受那種，她爸爸媽媽都不在家，然后她把客廳那個大電視打開，買一堆的零食，鋪一地，就在客廳看電視，那種生活。她也經(jīng)常鬧著要離家出走，覺得自己像那種中二動畫的主角。要是她爸媽不管她，可能還沒有那么好玩。

所有我去過的家庭里，最羨慕的是一個家境并不夸張的女寶，她爸爸會陪她養(yǎng)小兔子

只有的時候我會感覺到小A有一點惡意。她跟我說過她會揍她妹，把她妹拉到?jīng)]人的地方，又比如把她妹帶出去然后一個人撂那。

在這個家，我最后是被解聘的，因為小A媽媽發(fā)現(xiàn)小A用我的手機(jī)買二次元周邊。當(dāng)然我也覺得，她們解聘我可能是為了小A的學(xué)習(xí)。聽說，小A媽媽后來給她花了48萬報了一個補習(xí)班，而且那個學(xué)費是讓小A自己拎著一個行李箱的現(xiàn)金去交的，就是讓她看看媽媽為你付出了多少這樣。

這件事真的會改變小A嗎？我覺得大概也沒有吧，可能只是讓她更清楚地認(rèn)識到，自己家真的很有錢，自己真的可以很隨便地生活吧。

 “豪門家教生存指南”

說實話，我覺得我做家教這份工作是有一些天賦的。我對別人看不起我什么的特別無所謂，在日常生活中經(jīng)常也是捧著別人說話的，更何況他們給我錢。我不需要你尊重我，但我是真的很享受賺錢。

我家里很奇怪，屬于又有錢又窮。我爸開保時捷，而我生活中可能連個貼紙我媽都不讓買。我媽只會告訴我，這些錢都是你爸賺的，是他的，他想怎么花怎么花。

所以我可能從小就覺得，錢必須在自己手上，別人的東西哪怕是我爸爸的保時捷，和我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我朋友形容我，去掙錢的時候沒有什么道德感的。

比如我當(dāng)家教，也不是想把小孩成績提高，而是大部分時間在和他們聊天、交朋友，他們很喜歡你就會一直雇你。尤其后來去的家庭很有錢了，他們需要的更不是真的提升孩子分?jǐn)?shù)，就是一個態(tài)度、一個情緒價值。

我每次去，逮到家長在家，我一定會跟他們交流一會，大概匯報一下小孩今天怎么樣、下次還能怎么提高，其實這個小孩已經(jīng)沒救了，我就硬說，我說他至少現(xiàn)在卷面很整齊，橡皮不亂丟了。把小孩和家長哄得都很開心，我就能一直賺錢。

很多時候那些小孩跟我炫富，或者用什么方式去試探我，我都會順著說。比如小孩說自己要去哪里哪里旅游，我真的會賠笑，我說那很好啊你以后可以去這些地方，進(jìn)一步可能會說，那你爸爸媽媽對你很好喲。

然后我也會給他們一些廉價的小禮物，小零食、我在國外買的漂亮的貼紙，這種東西對小孩子還是好使的。

有的小孩也會想打壓我，問我為什么收那么貴，老師你可不可以便宜一點，我也直接跟他說，不行啊老師很窮的，老師跟你們不一樣。攀比是存在在同類人當(dāng)中的，我主動把自己放在一個很低的位置，他們可能就覺得沒意思了，甚至反而覺得你是他身邊很特別的一個存在。

小萌的近照

我覺得這件事也沒什么不好的，因為你作為局外人會知道，這些豪門小孩根本也不需要分?jǐn)?shù)，他們家長找家教只是一個慣性。

這些小孩很多會有他們的特長，比如去學(xué)鋼琴、學(xué)豎琴，在那些上面他們還挺用心的。他們跟普通小孩不一樣，他們的課題早就不是為了考學(xué)、為了謀生，就是考慮怎么樣我的人生更有價值、怎么樣顯得我更特別。所以如果有一個特殊的樂器、運動，他們愿意把精力花在這些事上。只要花了精力，這些小孩都不是笨小孩，我遇到過的沒有笨的。

剛開始做這份工作的時候，我其實很好奇，想看看世界上的有錢人是什么樣的，他們有錢到這種程度，真的是為人處世、品性和我們普通人有那么大的差別嗎？

現(xiàn)在我覺得，也有也沒有吧。你很難說他們?nèi)撕貌缓茫麄兇_實有一個共性就是很有精力，永遠(yuǎn)能一天給自己安排很多事情，永遠(yuǎn)不會累。但他們也鬧一些很抓馬的事情，也每天雞飛狗跳的。

那兩年的工作之后，我很相信自己有掙錢的能力，加上后面又開始炒股，對錢這件事漸漸沒那么焦慮了，因為你賺再多，股市里虧掉可能也就是一晚上?，F(xiàn)在我在慢慢學(xué)著怎么花錢，買什么樣的香水、去什么地方旅游。我敢把更多時間和精力放在自己身上了，對未來有種經(jīng)濟(jì)上行的感覺。

再想起那些富人區(qū)的人，我只會覺得，他們?yōu)槭裁茨敲蠢?、那么多事情，如果我也那么有錢，我每天要大花特花，我要比他們過得更爽、更值得。

作者  小山  |  內(nèi)容編輯  小山  |  微信編輯  筍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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