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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婚宴上，婆婆當眾給我下馬威：“我們陸家是書香門第，你這種小門小戶的姑娘，得先學三年規(guī)矩?！?/p>

我笑著打開家族群，@了院士大伯和總裁表哥：“有人想給我開女德班。”

第二天，婆婆的國學館被查封，丈夫跪在榴蓮上哭：“老婆我錯了，我媽不知道你爺爺是非遺傳承人……”

我摘下訂婚戒指丟進香檳塔：“晚了，你媽撕碎的敦煌刺繡，夠判三年?！?/p>

訂婚宴設(shè)在市里最貴的那家酒店，水晶燈晃得人眼花。我穿著剪裁得體的香檳色禮服，站在陸知勉身邊，指尖冰涼。

賓客差不多到齊了，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陸家那邊來的親戚不少，個個端著架子，眼神像X光，在我身上掃來掃去。我知道他們在評估，評估我蘇瑰夠不夠格邁進他們陸家的門檻。

陸知勉輕輕捏了捏我的手，低聲說：“別緊張，我媽就是……有點傳統(tǒng)?！?/p>

我回他一個笑，沒說話。心里那點不安卻像滴入清水里的墨，絲絲縷縷地暈開。對未來婆婆沈清荷，我了解不多，只從陸知勉偶爾的抱怨和欲言又止里拼湊出一個模糊的形象：出身“書香門第”，極其看重規(guī)矩，脾氣……不大隨和。

司儀熱情洋溢地暖著場，眼看就要進入雙方家長致辭環(huán)節(jié)。我媽在臺下，有些局促地整理著披肩，我爸則挺直了背，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鎮(zhèn)定些。

就在這時，沈清荷站了起來。她今天穿了一身墨綠色旗袍，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挽成髻，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手里還攥著一串小葉紫檀的佛珠。她沒走向司儀遞過來的話筒，而是徑直走到了宴會場中央的小禮臺上。

原本有些嘈雜的會場，瞬間安靜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陸知勉的手微微一僵。

沈清荷清了清嗓子，目光緩緩掃過全場，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未來的兒媳，倒像是在打量一件不甚滿意的商品。

“感謝各位親朋今日賞光，來參加知勉和……”她頓了頓，似乎我的名字難以啟齒，“和蘇瑰的訂婚宴?！?/p>

聲音透過話筒傳出來，帶著一種刻意拿捏的、居高臨下的腔調(diào)。

“我們陸家，往上數(shù)三代，都是讀書人。知勉的曾祖父，是晚清的舉人；祖父，是知名的歷史學者；我呢，不才，也從事傳統(tǒng)文化教育工作多年，經(jīng)營著一家國學館?！彼⑽P起下巴，姿態(tài)十足，“我們這樣的家庭，最看重的是規(guī)矩，是體統(tǒng)，是女子溫良恭儉讓的德行?！?/p>

我爸媽在臺下，臉色已經(jīng)有些變了。

陸知勉低聲急促地喊了一句：“媽！”

沈清荷恍若未聞，繼續(xù)道：“蘇瑰這孩子，模樣是周正，學歷嘛，也還過得去。只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很多規(guī)矩，怕是沒學過。”

臺下響起極輕微的騷動，不少賓客露出訝異或玩味的神色。

“所以，我的意思是，”沈清荷的聲音拔高了一些，字字清晰，砸在寂靜的空氣里，“這門親事，可以先定下。但蘇瑰過門之前，得先來我的國學館，系統(tǒng)地學上三年規(guī)矩。什么時候考核通過了，什么時候再辦婚禮，進我陸家的門。這也是為了她好，為了我們陸家的門風著想。”

三年規(guī)矩？國學館考核？

我聽見身邊陸知勉的呼吸驟然加重，他握著我的手心沁出了汗，但他沒有動，也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立刻站出來反駁他母親這極具侮辱性的提議。他只是僵硬地站著，嘴唇抿得發(fā)白。

全場死寂。我爸媽站了起來，臉色鐵青。我媽氣得手指都在發(fā)抖。

所有的目光，或同情，或譏誚，或純粹看熱鬧，都像探照燈一樣打在我身上。我能感覺到血液沖上頭頂，耳邊嗡嗡作響，但奇怪的是，心臟反而跳得平穩(wěn)下來。

原來，這就是陸知勉口中“有點傳統(tǒng)”的母親。原來，他所謂的“書香門第”，門檻是這么個跨法。

沈清荷說完，就那樣站在臺上，帶著一種施舍般的、等著我感恩戴德的表情，看著我。仿佛給了我一個天大的恩典。

我看著臺上那個穿著旗袍、戴著眼鏡、捻著佛珠，卻用最刻薄的語言當眾給我劃定身份、試圖把我踩進塵埃里的女人。又看了一眼身邊，我即將托付終身的男人，他側(cè)臉的線條繃得緊緊的，眼神里有掙扎，有難堪，唯獨沒有立刻護在我身前的堅定。

三年？考核？

我忽然笑了一下。很輕，但在落針可聞的會場里，足夠清晰。

我從伴娘手里拿過自己的手包，取出手機，解鎖。指尖很穩(wěn)，點開那個平時很少冒泡、但關(guān)鍵時刻絕對管用的家族群。群名很樸素：“相親相愛一家人”。

群里安安靜靜，這個時間點，長輩們大概在午休，同輩的要么在忙工作，要么在帶娃。

我抬起頭，迎著沈清荷微微蹙眉的不悅目光，對著手機語音輸入，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前排的賓客聽清：

“@蘇院士（大伯） @蘇總（表哥） @全體成員 各位家長，有個事兒咨詢一下。今天訂婚，男方母親、一位開辦國學館的沈清荷女士，當眾提出，因為我家是小門小戶，不懂規(guī)矩，需要我去她的國學館學三年女德，考核通過才能結(jié)婚。這事兒，你們怎么看？咱家有沒有這方面的傳統(tǒng)，或者，有沒有人能給我開個速成班？”

語音發(fā)送。

“叮咚”、“叮咚”、“叮咚”……

幾乎是瞬間，群里被一連串的消息提示音炸響。

我甚至沒低頭去看那些飛快跳出來的、注定不會太客氣的回復(fù)。只是按熄了屏幕，好整以暇地將手機放回手包，然后重新抬起頭，看向禮臺上臉色開始變幻的沈清荷。

她的金絲邊眼鏡后面，那雙總是透著挑剔和算計的眼睛，第一次出現(xiàn)了明顯的錯愕和不確定。她大概沒料到，我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不哭，不鬧，不怯懦，甚至沒有爭辯，只是輕描淡寫地……搖人了？

臺下的騷動聲變大了，賓客們交頭接耳，看看我，又看看沈清荷，再看看臉色煞白的陸知勉，眼神里充滿了驚奇和探究。我爸媽雖然還不明白我具體做了什么，但看到我鎮(zhèn)定甚至帶著點笑意的模樣，也稍微松了口氣，只是依舊怒視著沈清荷。

陸知勉猛地轉(zhuǎn)過頭看我，嘴唇翕動：“瑰瑰，你……你干什么？你怎么能……”

“我干什么？”我打斷他，聲音平靜無波，“陸知勉，你媽要給我開女德班，我找家里人問問意見，不行嗎？還是說，你們陸家的規(guī)矩里，連女方咨詢自家親屬，也犯了忌諱？”

“我不是那個意思！”陸知勉急了，額角冒出冷汗，他試圖去拉我的手，“瑰瑰，我媽她只是……只是說話方式有點問題，她是好心，你理解一下，別把事情鬧大……”

“好心？”我輕輕抽回手，避開他的觸碰，覺得有些可笑，“當眾羞辱我父母，貶低我的出身，要求我接受三年的‘規(guī)訓’和‘考核’，這叫好心？陸知勉，你的‘好心’標準，可真特別。”

“我……”陸知勉語塞，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沈清荷這時終于從最初的驚愕中回過神來，她到底是經(jīng)營國學館多年、慣于在人前維持體面的人，迅速調(diào)整了表情，但那眼神里的冷意和惱怒卻遮掩不住。她走下禮臺，朝我們走過來，步伐依舊端著，但略顯急促。

“蘇瑰，”她停在我面前，聲音壓低了，卻更顯得嚴厲，“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長輩說話，你就這樣陰陽怪氣地頂撞？還用手機……簡直不成體統(tǒng)！你家里人就是這么教你的？”

“沈阿姨，”我迎著她的目光，毫不退讓，“體統(tǒng)是互相的。您作為長輩，在訂婚宴上公開提出這種不合情理、侮辱人的要求，就符合您陸家的體統(tǒng)嗎？至于我的家里人怎么教我……”

我頓了頓，故意拖長了語調(diào)：“他們大概會教我，遇到莫名其妙想給我立規(guī)矩的人，不必客氣。”

沈清荷被我噎得臉色發(fā)青，手指用力捻著佛珠，指節(jié)都泛白了。她大概從未遇到過敢這樣當面駁斥她、讓她下不來臺的“小輩”。尤其是，她還摸不清我那個家族群里，到底有些什么人。我剛才@的那兩個稱呼，讓她本能地感到一絲不安。

“牙尖嘴利！”她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看來，你是半點沒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我們陸家……”

“媽！別說了！”陸知勉終于提高了聲音，帶著懇求，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他可能終于意識到，事情正在滑向一個他無法控制的方向。他焦急地看向我，又看向他母親，夾在中間，狼狽不堪。

我懶得再看這對母子的表情。這場訂婚宴，已經(jīng)成了一場荒唐的鬧劇。

我轉(zhuǎn)向臺下，目光掃過神色各異的人們，最后落在我滿臉擔憂的父母身上。我朝他們安撫地笑了笑，然后深吸一口氣，用足夠讓所有人都能聽清的聲音說：

“感謝各位今天來參加這個……特別的訂婚宴?？磥?，我和陸知勉先生，以及陸家對于婚姻、家庭、規(guī)矩的理解，存在根本性的差異。為了避免日后更多的‘不合體統(tǒng)’和‘需要學習’，我決定——”

我頓了頓，清晰地吐出后面的話：

“取消今天的訂婚?！?/p>

嘩——！

臺下徹底炸開了鍋。驚呼聲，議論聲，瞬間淹沒了會場優(yōu)雅的背景音樂。

陸知勉如遭雷擊，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我生疼：“瑰瑰！你胡說什么！怎么能取消！這只是誤會！我們可以商量！”

沈清荷也急了，她或許想給我下馬威，想確立她未來婆婆的絕對權(quán)威，但她絕對沒想過直接把婚事搞黃。陸知勉年紀不小了，之前幾段戀愛都因她干涉無疾而終，我算是陸知勉堅持最久、她也“考察”后勉強同意的一個（雖然同意的方式如此奇葩）。真黃了，她兒子再找合適的，又得折騰，她也丟不起這個人。

“蘇瑰！你不要任性！婚姻大事，豈能兒戲！你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沈清荷的聲音又尖又厲。

“兒戲？”我用力甩開陸知勉的手，揉了揉發(fā)紅的手腕，冷冷地看著她，“沈阿姨，把未來兒媳當奴婢一樣要求學規(guī)矩考核，難道不是兒戲？把一場喜慶的訂婚宴，變成您個人樹立權(quán)威的舞臺，難道不是兒戲？”

我不再理會他們，徑直走向禮臺邊那個為了增添氣氛而設(shè)的、流光溢彩的香檳塔。晶瑩的酒杯疊成高塔，淡金色的酒液在燈光下蕩漾。

我從左手無名指上，褪下那枚陸知勉精心挑選、不久前才為我戴上的訂婚鉆戒。鉆石不大，但切割精良，閃著冷冽的光。

我捏著那枚小小的指環(huán)，在陸知勉驚恐的目光和沈清荷失態(tài)的“你敢！”的尖叫聲中，輕輕一拋。

一道細微的銀光劃過。

“?！钡囊宦曒p響，幾乎被淹沒在嘈雜的人聲里。

戒指落入香檳塔最高處的一個酒杯中，濺起一小朵酒花，然后緩緩沉入杯底。金色的酒液晃了晃，很快恢復(fù)平靜，將那點代表著承諾與束縛的亮光，徹底吞沒。

“瑰瑰！不要！”陸知勉撲到香檳塔邊，徒勞地伸手想去撈，卻只碰到冰冷的玻璃杯壁。他回過頭，眼睛紅了，不知是急是氣還是悔，“你非要這樣嗎？我媽她……我替她道歉！我道歉行不行？我們把戒指撿回來，我們好好談?wù)劇?/p>

他語無倫次，風度盡失。

沈清荷也沖了過來，看著沉在杯底的戒指，胸口劇烈起伏，指著我：“你……你這個沒教養(yǎng)的！你知不知道這枚戒指多少錢！你居然敢扔！”

“戒指的錢，我會折現(xiàn)還給你們陸家?！蔽移届o地說，仿佛扔掉的只是一片無關(guān)緊要的垃圾，“至于教養(yǎng)，沈阿姨，我的教養(yǎng)告訴我，面對不公和羞辱，沉默和順從才是真正的沒教養(yǎng)?！?/p>

我最后看了一眼陸知勉，他臉上交織著痛苦、不解和哀求。就在幾個小時前，我還以為我們會攜手一生?，F(xiàn)在，卻只覺得陌生和疲憊。

“陸知勉，”我叫他的名字，聲音里沒有恨，只有徹底的冷靜和疏離，“我們結(jié)束了。不是商量，是通知?！?/p>

說完，我不再停留，轉(zhuǎn)身，走向臺下早已站起來的父母。我媽立刻迎上來緊緊握住我的手，我爸則用他寬厚的肩膀，隔開了那些追隨而來的、復(fù)雜的視線。

我們一家三口，在滿場或震驚、或同情、或幸災(zāi)樂禍的注目禮中，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出了這個金碧輝煌卻令人窒息的宴會廳。

身后，隱約還能聽到沈清荷氣急敗壞的聲音，和陸知勉壓抑的、帶著哭腔的呼喚。

我沒有回頭。

走出酒店，夏夜的風帶著燥熱撲面而來，卻吹散了我心頭的窒悶。霓虹閃爍，車流如織，世界依舊喧囂，而我，剛剛親手炸掉了我以為會通往幸福的那座橋。

“瑰瑰……”媽媽拉著我的手，聲音哽咽，滿是心疼和后怕，“他們陸家怎么是這種人！早知道……我們就不該答應(yīng)！”

爸爸沉著臉，拍了拍媽媽的背，又看著我，眼里有擔憂，也有驕傲：“沒事，閨女，做得對！咱家姑娘，不受這窩囊氣！什么書香門第，呸！”

我回握媽媽的手，對爸爸笑了笑：“爸，媽，我沒事。真的?！?/p>

比難過更清晰的，是一種解脫感，還有一種冰冷的憤怒。沈清荷那副高高在上、拿“規(guī)矩”和“門第”當?shù)蹲拥淖炷?，陸知勉那關(guān)鍵時刻的猶豫和軟弱，都像一根根刺，扎在心上。但更讓我在意的，是我離開前，沈清荷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絕非普通“傳統(tǒng)長輩”會有的怨毒與算計。

這個女人，絕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挑剔的婆婆。她的“國學館”，她的“規(guī)矩”，恐怕都藏著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手機在包里震動起來，是家族群的瘋狂@。我這才想起我投下的那顆“小石子”。

點開微信，未讀消息已經(jīng)是99+。

大伯（蘇院士，某頂尖研究院扛鼎人物）：“@瑰寶 誰？哪個不開眼的要給我們瑰瑰開女德班？地址、名字發(fā)來！我找文化廳的老同學聊聊，現(xiàn)在什么阿貓阿狗都敢搞‘國學’了？”

表哥（蘇總，科技新貴，公司估值驚人）：“三年？考核？笑死。瑰瑰，把那個國學館的名字發(fā)我，我讓助理查查工商稅務(wù)消防。順便問問，他們館還缺投資嗎？我投點錢讓它倒閉得快一點。[微笑]”

小姨（知名律所合伙人）：“侮辱人格，損害名譽，當眾締結(jié)附加不合理條件的婚約意向……瑰瑰，聊天記錄、現(xiàn)場錄音有嗎？證據(jù)固定好，小姨幫你看看能不能告她個精神損害賠償。對了，她那國學館有沒有非法經(jīng)營？一塊兒查查?！?/p>

姑姑（非遺傳承人，我爺爺是刺繡大師，姑姑得其真?zhèn)鳎跇I(yè)內(nèi)地位崇高）：“氣死我了！我們蘇家的姑娘，輪得到別人來教規(guī)矩？還女德？瑰瑰，你爺爺留下的那套《仕女圖》冊頁，改天姑姑取出來給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閨秀風范！不是她那種拿腔拿調(diào)！”

底下是一連串的附和、聲討、出主意，以及對我“干得漂亮”的點贊。平時潛水的各路大神親戚，全被炸出來了?？粗切┦煜さ念^像和或嚴肅或調(diào)侃的留言，眼眶有些發(fā)熱。這就是我的“小門小戶”，平時散落天涯，關(guān)鍵時刻，護犢子毫不含糊。

我深吸一口氣，在群里回復(fù)：“謝謝各位家長撐腰！今天暫時解決了，婚約已取消。不過，那位沈女士的國學館，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地址是：XX區(qū)XX路XX號‘清荷國學傳承館’。大家……隨意看看？[乖巧.jpg]”

“收到！”

“明白！”

“安排！”

群里瞬間被刷屏。

我爸湊過來看了一眼，哼了一聲：“就該這樣！讓你大伯表哥他們治治她！真當我們家沒人了？”

我媽則憂心忡忡：“瑰瑰，那陸知勉那邊……我看那孩子，好像也不是完全沒救……”

“媽，”我打斷她，“如果他真的在意我，在他媽開口說第一句侮辱我們的話時，就該站出來制止，而不是事后再來道歉、哀求。他的猶豫，本身就是一種選擇。我蘇瑰，不要一個需要我不斷妥協(xié)、忍受委屈才能換來的婚姻?！?/p>

媽媽怔了怔，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只是更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回到家，洗漱完躺下，已是深夜。身體很累，腦子卻異常清醒。訂婚宴上的每一幕，沈清荷的每一句話，陸知勉的每一個表情，都在腦海里反復(fù)播放。

憤怒沉淀下來，變成一種冷靜的審視。我打開手機，開始搜索“清荷國學傳承館”。

網(wǎng)頁上的信息不多，官網(wǎng)做得古色古香，充斥著各種傳統(tǒng)文化術(shù)語和沈清荷穿著旗袍、慈眉善目（現(xiàn)在看是道貌岸然）授課的照片。課程包括女子禮儀、經(jīng)典誦讀、茶道花藝、古琴欣賞，收費昂貴。宣傳文案極力強調(diào)“正統(tǒng)”、“門風”、“回歸傳統(tǒng)美德”。

看不出明顯違法。但直覺告訴我，沒那么簡單。那種浮于表面的精致，刻意營造的高端，以及沈清荷本人眼底藏不住的市儈與戾氣，組合在一起，充滿了違和感。

我想起陸知勉曾經(jīng)無意中提過一句，說他媽這些年靠國學館賺了不少錢，還投資了些別的，具體是什么，他不清楚，沈清荷也不讓他多問。

錢……

我切換界面，登錄了一個很久不用的、關(guān)聯(lián)著舊郵箱的社交小號。這個號上，加了一些本地亂七八糟的同城群，包括一些家長論壇、二手交易、興趣小組。以前為了調(diào)研某個項目加過，后來忘了退。

我嘗試在幾個群里搜索“清荷國學”、“國學館”、“女德”等關(guān)鍵詞。

大部分是廣告或者無關(guān)信息。就在我快要放棄時，在一個名為“XX區(qū)生活吐槽”的群里，翻到了一些陳年舊聊。

時間大概是兩年前。

用戶A：“有沒有人了解‘清荷國學館’？想給孩子報個禮儀班?！?/p>

用戶B：“別去！坑錢的！我閨蜜被她忽悠了，交了天價學費，說是小班制、名師，結(jié)果就是看視頻、念弟子規(guī)，老師水平極差，還不停推銷更貴的課程和‘能量法器’?！?/p>

用戶C：“+1，我姐也上過當。那個沈館長，看著挺像那么回事，其實特別勢利，看人下菜碟。聽說還搞什么‘貴族夏令營’，把孩子拉去封閉式管理，洗腦一樣，有個孩子回來都抑郁了，家長去鬧，最后賠錢了事?！?/p>

用戶D：“何止！我聽說她那個館，表面教國學，暗地里放高利貸！專找那些家里有點錢但腦子糊涂的中老年婦女下手，利息高得嚇人！”

用戶E：“真的假的？放貸？這么猛？”

用戶D：“不確定，但圈子里有這么傳的。而且她館里經(jīng)常有些來路不明的‘古董’、‘字畫’展示，還鼓動學員‘請’回去鎮(zhèn)宅，價格離譜，誰知道是真是假?！?/p>

“高利貸”？“來路不明的古董”？

我的心跳微微加速。如果這些傳言有幾分真，那沈清荷的“國學館”，恐怕就是個披著文化外衣的斂財工具，甚至可能涉及違法犯罪。

但這些都只是匿名群的傳言，沒有實證。

我正思索著，手機震了一下，是表哥私聊我。

表哥：“瑰瑰，睡沒？你給的那個國學館，我讓助理初步掃了一下。有點意思?！?/p>

我立刻回復(fù)：“怎么？”

表哥：“工商注冊沒問題，但稅務(wù)上有點小動作，不算大事。關(guān)鍵是，它有幾個關(guān)聯(lián)賬戶，資金流水很大，進出頻繁，對手方是一些文化公司、投資公司，還有……幾個私人賬戶，身份有點敏感，還在查。另外，他們館的場地，產(chǎn)權(quán)歸屬有點復(fù)雜，涉及一個幾年前的歷史遺留問題，好像跟非法侵占有點沾邊。我繼續(xù)深挖，有料再告訴你?！?/p>

我：“謝謝哥！[抱拳]”

表哥：“自家人客氣啥。欺負我妹妹，就得付出代價。對了，你爺爺以前是不是跟本地文化局、博物館的老頭兒們很熟？”

我爺爺是著名的刺繡藝術(shù)大師，國家級非遺傳承人，雖然去世幾年了，但在文化界余蔭猶在。姑姑接手了大部分衣缽和人脈。

我：“對，我姑姑應(yīng)該更熟?！?/p>

表哥：“行，我明白了。你早點休息，別為渣男渣婆生氣，哥給你出氣?！?/p>

放下手機，我毫無睡意。沈清荷的水，比我想象的深。而陸知勉，他知道多少？他是被蒙在鼓里，還是……選擇性忽視？

接下來幾天，我屏蔽了陸知勉所有的電話、信息。他來過我家樓下幾次，都被我爸不客氣地擋了回去。聽說他狀態(tài)很糟，工作也受了影響。

我照常上班，處理自己的工作。表面平靜，暗地里，我和我的“親友團”都沒閑著。

大伯那邊效率奇高，沒過兩天，文化管理部門就組織了一次對“清荷國學傳承館”的“例行檢查”和“業(yè)務(wù)指導”。檢查結(jié)果自然是“發(fā)現(xiàn)諸多問題”，包括“師資資質(zhì)不全”、“課程內(nèi)容設(shè)置不規(guī)范”、“存在一定商業(yè)化傾向，偏離傳統(tǒng)文化傳承宗旨”等等，要求其限期整改。

沈清荷想必焦頭爛額，四處托關(guān)系找門路。但她那點人脈，在真正的大佬面前，不堪一擊。

表哥的助理發(fā)來更多資料。那些資金流向可疑的關(guān)聯(lián)公司，其中一個的主要業(yè)務(wù)，竟是民間借貸，利率遠超法定標準。而沈清荷國學館的賬戶，與這家公司有密切的資金往來。此外，助理還查到，沈清荷以國學館名義，參與了幾處老舊房產(chǎn)的收購，過程中疑似使用了脅迫、欺騙手段，原房主曾報警，但最后不了了之。其中一處房產(chǎn)，就在國學館現(xiàn)在地址的旁邊，打通了做擴建之用。

姑姑也行動了。她以非遺傳承人和已故大師女兒的身份，聯(lián)絡(luò)了本地文化界、收藏界的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在一次小范圍聚會上，“無意間”提起了現(xiàn)在社會上一些國學機構(gòu)亂象，特別點名“清荷國學館”，提到其館內(nèi)陳列的一些所謂“古玩”、“藝術(shù)品”，疑似粗制濫造的贗品，甚至可能涉及贓物，有辱傳統(tǒng)文化名聲。幾位老先生聞言，都很不悅。他們或許不直接掌權(quán)，但在圈內(nèi)的影響力、在相關(guān)鑒定評估機構(gòu)的話語權(quán)，不容小覷。

小姨則指導我，整理了訂婚宴上部分賓客愿意提供的證言（主要是我家這邊的親戚和幾個正義感強的朋友），以及沈清荷在宴會上發(fā)言的錄音片段（我早有準備），形成了一份材料，雖然暫不足以提起正式訴訟，但足以形成威懾，并作為其他調(diào)查的輔助證據(jù)。

多管齊下，沈清荷的“國學館”短短數(shù)日，便風雨飄搖。整改通知貼在門口，原先的學員紛紛退費，合作單位終止往來，連門口負責打掃的阿姨，都聽說這館“惹上大事了”，干完這個月就不來了。

陸知勉終于坐不住了?；蛘哒f，沈清荷撐不住了，逼著他來找我。

那是一個周末的下午，他不知怎么突破了小區(qū)門衛(wèi)（估計是苦苦哀求），直接跪倒在我家單元門口。不是比喻，是真的跪著。懷里還抱著一個……巨大的、疙疙瘩瘩的榴蓮。

引得鄰居紛紛側(cè)目。

我爸媽氣得要拿掃帚趕人。我攔住了他們。

“瑰瑰！瑰瑰你聽我說！”陸知勉頭發(fā)凌亂，眼睛深陷，胡子拉碴，早已不見往日英俊沉穩(wěn)的模樣。他抱著榴蓮，仰頭看著我，眼淚鼻涕一起流，毫無形象可言，“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媽她……她老糊涂了！她不知道你爺爺是蘇大師，不知道你們家……她要是知道，打死她也不敢那么說你啊！”

原來，他和他媽，這幾天不光在應(yīng)付調(diào)查，也終于后知后覺地，動用他們有限的關(guān)系網(wǎng)，去打聽了我們蘇家到底什么來頭。不打聽可能還心存僥幸，一打聽，恐怕是嚇破了膽。

“所以，”我站在臺階上，俯視著他，聲音沒有半點波瀾，“如果我家境普通，你媽那么侮辱我，就是理所當然，我就不該反抗，應(yīng)該感恩戴德地去學三年規(guī)矩，對嗎？”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陸知勉慌忙搖頭，榴蓮的尖刺扎到他胳膊，他也恍若未覺，“是我懦弱！是我沒擔當！瑰瑰，我愛你，我真的不能沒有你！你看，我把我媽罵了，我跟她大吵一架！她知道錯了，她讓我來求你原諒！這個榴蓮……我給你買了最大的！你以前說過，惹你生氣就跪榴蓮，我跪！我跪到你消氣為止！”

他說著，就把榴蓮?fù)舶畎畹乃嗟厣戏牛鲃菀瞎颉?/p>

“陸知勉，”我叫住他，覺得這一幕荒唐又可悲，“別演了。你媽不是知道錯了，她是知道怕了。怕她的國學館開不下去，怕她那些見不得光的生意被查，怕她‘書香門第’的假面被撕下來。你也不是知道自己錯了，你是知道，失去我，以及我背后的家庭可能帶來的助力，對你來說是多大損失?！?/p>

陸知勉的動作僵住，臉上血色褪盡，嘴唇哆嗦著：“瑰瑰……你怎么能這么想我……我是真的愛你啊……”

“愛？”我輕笑一聲，“你的愛，就是在你媽侮辱我和我家人的時候，選擇沉默；在你的利益可能受損的時候，才跑來痛哭流涕、下跪道歉？你的愛，太廉價，也太沉重，我要不起。”

我看著他瞬間灰敗的臉，心中最后一絲波動也歸于沉寂。

“另外，替我轉(zhuǎn)告你母親，”我慢慢地說，每個字都清晰無比，“她國學館里，那幅她當成鎮(zhèn)館之寶、到處吹噓是清代緙絲珍品的《蓮池鴛鴦圖》，是贗品。做工尚可，但年份不對，應(yīng)該是二十年前的仿品。還有，她上次為了炫耀，特意拿出來給我看、結(jié)果不小心被她自己指甲勾斷絲的那幅小尺幅敦煌飛天刺繡殘片……”

我頓了頓，滿意地看到陸知勉瞳孔驟縮，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驚恐。

“那是真品。雖然只是殘片，但出自晚唐至五代時期，是我爺爺早年好友、一位已故老藏家的遺物，不知怎么流落到了舊貨市場，又被你母親‘撿漏’得來。它的市場估價，大約在八十萬到一百二十萬之間。你母親撕毀的，不僅是一件珍貴文物，更是觸犯了《文物保護法》。”

陸知勉如遭雷擊，整個人癱軟下去，連懷里的榴蓮都抱不住了，咕嚕嚕滾到一邊。他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消失了，慘白如紙，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絕望和恐懼。

“不……不可能……那只是……只是一塊破布……我媽說……”他語無倫次。

“是不是破布，法律和專家會鑒定。”我冷冷道，“故意損毀珍貴文物，情節(jié)嚴重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你母親的行為，夠得上立案標準了。當然，如果她能積極賠償，取得權(quán)利人諒解，或許能減輕處罰。只不過，那殘片是我爺爺好友的遺物，他的子女，恐怕不會輕易諒解。”

這最后一條，倒不是姑姑直接告訴我的。是我自己根據(jù)爺爺生前閑聊的片段，以及姑姑偶爾的嘆息推測出來的。爺爺那位好友，子女不孝，家藏散落，一直是爺爺和姑姑心中的憾事。那飛天殘片，姑姑曾在某個私人展覽上驚鴻一瞥，確認是真品，但當時已被人買走，遍尋不著。沒想到，竟然落在了沈清荷手里，還被她如此粗暴地損毀。

這個消息，我讓姑姑“無意中”透漏給了那位老藏家如今已幡然悔悟、正在努力尋回父親遺物的孫子。對方得知后，震怒不已，已經(jīng)委托律師，準備報案并提起民事索賠。

沈清荷這次，是真的踢到鐵板，不，是踢到鋼板上了。

我看著癱在地上、仿佛被抽走靈魂的陸知勉，最后說了一句：“陸知勉，帶著你的榴蓮，離開我家。別再來了。我們之間，早在你默認你母親侮辱我的那一刻，就徹底結(jié)束了。接下來的事，是法律和你母親之間的問題。好自為之。”

說完，我轉(zhuǎn)身，挽住早已聽得目瞪口呆的父母的胳膊。

“爸，媽，我們回家。外面晦氣。”

關(guān)上單元門，將那個失魂落魄的男人和他那可笑的榴蓮，徹底隔絕在外。

之后的事情，進展很快，也頗為順利。

沈清荷的“清荷國學傳承館”因多項違規(guī)，被吊銷執(zhí)照，強制關(guān)停。她和關(guān)聯(lián)公司涉及的非法借貸業(yè)務(wù)被立案偵查，那幾處涉及非法侵占的房產(chǎn)也被凍結(jié)、進入司法程序。

最要命的，還是那幅敦煌飛天刺繡殘片。老藏家的孫子果斷報案，經(jīng)文物部門鑒定，確為晚唐五代真品，價值不菲。沈清荷辯稱自己不知情，是當普通工藝品買來的，但證據(jù)顯示她曾在多個場合刻意吹噓其年代與價值，主觀上具有以假充真、牟取暴利或炫耀的意圖，且損壞行為事實清楚。案件進入公訴程序。

陸知勉試圖奔走，但他家那點能量，在多方關(guān)注下，根本不夠看。他本人也因受母親牽連（一些資金通過他賬戶短暫流轉(zhuǎn)），被公司調(diào)查，雖未直接定罪，但聲譽盡毀，工作難保。

聽說沈清荷在看守所里，還在喋喋不休地咒罵我，罵我們家以勢壓人，罵陸知勉沒用。而陸知勉，在一次探視時與他母親爆發(fā)激烈爭吵后，再沒去過。曾經(jīng)母慈子孝、門風嚴謹?shù)年懠?，成了一個笑話。

我沒有再去關(guān)注他們的具體結(jié)局。塵埃落定即可。

三個月后。

我在一家安靜的咖啡館里，見了一位老朋友介紹的男士。對方溫文爾雅，學識淵博，在一家博物館做研究員，聊起爺爺?shù)拇汤C藝術(shù)和敦煌文化，頗有見地。我們相談甚歡。

窗外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我攪動著杯中的咖啡，聽他說著近期一個有趣的考古發(fā)現(xiàn)，嘴角不自覺地揚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