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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輕舟在我的婚禮現(xiàn)場逃婚了。所有人都說,他愛的從來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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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

我失憶后,暗戀對象成了我的護工

許輕舟在我的婚禮現(xiàn)場逃婚了。

所有人都說,他愛的從來不是我。

兩年后我車禍失憶,唯獨忘了他。

那個曾經(jīng)高不可攀的許家少爺,如今是我的24小時貼身護工。

他喂我吃藥,替我梳頭,每晚念故事哄我入睡。

直到我在舊手機里發(fā)現(xiàn)上千條未發(fā)送的消息:

“周敘白,今天你穿了婚紗,真好看?!?/p>

“周敘白,求你別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

“周敘白……我得病了,可能等不到你想起我了?!?/p>

(一) 婚禮

我的婚禮,是在一個晴朗得過分的天。

陽光透過教堂彩繪玻璃,碎成一片片晃眼的光斑,落在潔白的長地毯上??諝饫镉邪俸虾拖銠壍奈兜?,甜膩膩的,熏得人有些發(fā)暈。我站在圣壇前,手心沁出薄薄的汗,婚紗厚重的裙擺像一團云,又像一層繭,把我裹在里面。

賓客滿座。我能聽見后排傳來壓低的、興奮的私語,那些目光,好奇的、祝福的、審視的,織成一張細密的網(wǎng),攏在我和周敘白身上。

周敘白站在我身旁。我的新郎。他今天格外英俊,剪裁合體的禮服襯得肩線平直挺拔,側臉的弧度在光里顯得柔和。他微微偏頭,對我極輕地笑了一下,手指安撫似的,輕輕碰了碰我捏著捧花、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背。

他在緊張。我知道。我也在緊張。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眩暈的恍惚——我真的,要嫁給周敘白了。

神父的聲音洪亮而莊嚴,回蕩在挑高的穹頂下。

“許輕舟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周敘白小姐為妻,愛她、忠誠于她,無論貧窮、疾病……”

我的呼吸屏住了。耳朵里嗡嗡的,蓋過了其他所有聲響,只余下那個名字,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許輕舟先生?”

神父又念了一遍。

寂靜像滴入清水中的墨,倏然擴散開來,瞬間浸透了整個教堂。那是一種冰冷的、帶著重量感的安靜,壓得人胸口發(fā)悶。賓客席上的低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凝固的詫異。

我轉過頭,看向身旁。

許輕舟站在那里,臉朝著神父的方向,卻又好像沒在聽。他側臉的線條繃得很緊,下頜骨的弧度清晰得近乎鋒利。陽光照著他一半的面孔,另一半隱在陰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沒有回答。

時間被拉長了,每一秒都粘稠得難以流動。我看見前排母親驟然失血的臉,父親緊握起來的拳頭。周敘白握著我的手,溫度一點點褪去,變得冰涼。

然后,許輕舟動了一下。

他極慢地,轉過了身。目光掠過我,沒有停留,像掠過教堂里任何一根柱子,任何一把椅子。那里面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沒有歉意,沒有掙扎,甚至沒有情緒。只是一片干凈的、徹底的虛無。

他邁開了步子。

沿著那條來時的、鋪滿花瓣的潔白地毯,一步一步,朝著教堂那兩扇沉重的、此刻正被陽光照得耀眼的橡木大門走去。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穩(wěn)定,甚至稱得上從容。仿佛不是逃離一場婚禮,只是結束一次尋常的散步。

“輕舟!”

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的,破碎的,不像我的。我甚至想提起裙擺追上去,但婚紗太重了,重得我像被釘在原地。

他沒有任何停頓,沒有回頭。

鑲著銅釘?shù)慕烫么箝T被推開,更為熾烈刺目的陽光洶涌而入,瞬間吞沒了他的身影。只剩下一個逆光的、迅速模糊的輪廓,然后,徹底消失。

死寂。

隨即,嗡的一聲,巨大的喧囂從四面八方炸開,議論聲、驚呼聲、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響聲……潮水般將我淹沒。我站在原地,手里那束精心挑選的鈴蘭捧花,“啪”一聲掉在地上,花瓣摔散了,零落得可憐。

有人圍了上來,母親帶著哭腔的聲音,朋友焦急的詢問,周敘白用力握住我肩膀的手……所有的聲音和觸碰都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我什么也聽不清,只看著那扇還在微微晃動的大門,門外是白得灼眼的天光。

那里空無一人。

后來是怎么離開教堂的,我記不清了。只記得回到化妝間,鏡子里的女人臉色慘白,眼眶赤紅,嘴唇上精心涂抹的口紅斑駁脫落,像干涸的血跡。身上這件價值不菲、由母親陪著試了無數(shù)次才定下的婚紗,此刻像個巨大而諷刺的笑話。

有人推門進來,是我的伴娘之一,蘇曉。她眼睛也是紅的,遞給我一杯水,嘴唇翕動了幾下,才艱難地擠出聲音:“敘白……外面……那些人都在說……”

她說不下去。

我接過水杯,冰涼的玻璃壁硌著掌心。“說什么?”我的聲音平靜得自己都害怕。

蘇曉別開臉,聲音很低,帶著難堪的憐憫:“他們說……許輕舟他……他可能從來就沒……沒想過真的結婚。說他心里……一直有別人?!?/p>

化妝間里還有其他幫忙的親友,此刻都停下了動作,屏息看著我們,眼神復雜。

我心里某個地方,很輕地“咔噠”了一聲。像是終于有一根弦,承受到了極限,斷了。沒有想象中撕心裂肺的疼,只是鈍鈍的,空茫的一片。

原來是這樣。

不是緊張,不是怯場,不是任何突發(fā)狀況。

只是,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娶我?;蛟S,也從未真正愛過我。

那些戀愛時的溫柔注視,深夜陪我煲的電話粥,為我學會做的并不拿手的早餐,在父母面前鄭重其事的承諾……都是假的?或者,只是一場他出于某種原因(或許是長輩壓力,或許是別的什么)不得不配合演出的戲碼?

而我,周敘白,成了全城皆知的笑話。在人生最重要的一天,被新郎棄之如敝履。

我放下水杯,走到巨大的落地鏡前。鏡中的女人依舊穿著圣潔的婚紗,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頭頂?shù)乃Ч诿衢W閃發(fā)光。多么完美的新娘裝扮。只可惜,沒有新郎了。

我伸出手,一點點,扯掉頭上的發(fā)飾,水晶珠子崩落,滾了一地。然后,我抓住婚紗精致的領口,用力一撕——

“刺啦——”

布料破裂的聲音尖銳地響起,蓋過了身后的驚呼。我像是感覺不到阻力,只是機械地、固執(zhí)地撕扯著,直到那身華麗的、象征幸福的裙子,變成一堆凌亂的、毫無意義的破布,堆在腳下。

身上只剩下貼身的襯裙。皮膚暴露在微涼的空氣里,激起一陣戰(zhàn)栗。我看著鏡中狼狽不堪的自己,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比哭還難看。

“敘白……”蘇曉沖過來,想用外套裹住我。

我推開她,赤著腳,踩過冰冷的地磚和散落的珍珠,走到窗邊。樓下是酒店的停車場,賓客的車正在陸續(xù)離開,車燈明明滅滅,像一場匆忙退場的幻夢。

遠處城市的燈火漸次亮起,璀璨卻冰冷。屬于我的那盞燈,還沒點亮,就永遠地熄滅了。

心臟后知后覺地傳來一陣劇烈的絞痛,瞬間抽干了所有力氣。我扶著窗框,慢慢滑坐下去,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

外面開始下雨了。細密的雨絲斜打在窗戶上,蜿蜒流下,像一道道無聲的淚痕。

(二)遺忘

那場雨,后來在我記憶里,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兩年。

兩年時間,足夠許多事情發(fā)生,也足夠許多事情被掩埋。許輕舟這個名字,從最初的禁忌,漸漸變成旁人小心翼翼避開的舊聞,最終沉入水底,只在偶爾泛起渾濁的泡沫。

我搬了家,換了工作,剪短了頭發(fā)。生活被填滿,用無盡的工作、旅行、新的愛好,以及父母安排的、我從不拒絕也從不投入的相親。我看起來很好,笑容得體,舉止如常。只有自己知道,心里某個地方破了個洞,風聲呼嘯,永遠也填不滿。

周敘白還是那個周敘白,只是更沉默,也更疏離。

然后,是那個雨夜。

加班到很晚,出來時已是深夜。雨下得很大,瓢潑一般,砸在地上濺起迷蒙的水霧。路燈的光暈在水汽里散開,昏黃一片。我撐著傘,快步走向停車場。手機在包里震動,大概是母親又一次詢問相親的進展,我不想接。

就是那一低頭的瞬間。

刺目的白光,撕裂雨幕,蠻橫地撞入瞳孔。

巨大的撞擊聲,金屬扭曲的呻吟,玻璃破碎的尖嘯……世界天旋地轉。然后是鈍重的痛,從四肢百骸炸開,迅速吞噬了所有意識。

最后的感知,是冰涼的雨水混著溫熱的液體,滑過額角,浸透衣衫。還有鼻端濃重的、令人作嘔的鐵銹味。

黑暗徹底降臨。

再醒來時,是醫(yī)院特有的、揮之不去的消毒水氣味。白得刺眼的天花板,嘀嗒作響的儀器聲,身體像是被拆散重組過,每一處都在叫囂著疼痛。

我眨了眨干澀的眼睛,視線緩慢聚焦。

“醒了!醫(yī)生,她醒了!”

是母親激動的聲音,帶著哽咽。很快,父親的臉也出現(xiàn)在視野里,眼圈通紅,憔悴不堪。

我想說話,喉嚨卻像被砂紙磨過,發(fā)不出像樣的音節(jié)。

“別動,別說話,”母親按住我,眼淚撲簌簌往下掉,“敘白,我的孩子……你嚇死媽媽了……”

醫(yī)生來了,做了檢查,說了很多話。腦震蕩,多處軟組織挫傷,左臂骨折,還有……一些需要時間觀察的后遺癥。我聽得斷斷續(xù)續(xù),頭疼得厲害。

住院的日子漫長而混沌。疼痛,昏睡,清醒,再疼痛。親友陸續(xù)來探望,帶來鮮花和安慰。我認得他們,蘇曉,表哥,公司的同事……可心里總有種奇怪的、難以言喻的隔閡感,好像隔著一層毛玻璃看世界,一切都清晰,卻又都不真切。

直到那天,一個年輕男人捧著一束新鮮的向日葵,推開病房的門。

他個子很高,穿著簡單的煙灰色毛衣和黑色長褲,站在門口,逆著走廊的光,身形輪廓有些模糊。可就在他走進來的那一刻,我渾身的血液像是瞬間凍住了,又猛地沸騰起來,沖撞得耳膜嗡嗡作響。

一種尖銳的、冰冷的、近乎生理性的排斥,毫無征兆地攫住了我。

不是恐懼,不是厭惡,是比那更徹底的——陌生。

徹頭徹尾的陌生。仿佛從未見過這張臉。

可他看我的眼神……那么深,那么沉,像壓抑著驚濤駭浪的寂靜海面,底下全是暗涌的、我看不懂的情緒。悲傷?痛楚?還有一絲……小心翼翼的期盼?

他走到床邊,將向日葵插進床頭的花瓶。動作很輕,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

“敘白,”他開口,聲音有些低啞,“感覺好點了嗎?”

我茫然地看著他,又求助般地看向母親。

母親的表情瞬間變得極其復雜,她看看我,又看看那個男人,張了張嘴,最終只是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對我說:“敘白,這是……許輕舟。他……聽說你出了事,來看看你?!?/p>

許輕舟。

這個名字鉆進耳朵,像一根冰冷的針,輕輕刺了一下。但依舊沒有喚回任何與之相關的記憶。沒有畫面,沒有聲音,沒有情緒。只是一片空白。

我看著這個叫許輕舟的男人。他很英俊,是那種帶著些許距離感的、沉靜的英俊。可他的臉色似乎過于蒼白了,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像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

我禮貌地,也是疏離地,對他點了點頭,輕聲說:“謝謝你來。我……不太記得了。我們以前,認識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清楚地看到,他眼底那片寂靜的海,驟然碎裂了。

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灰飛煙滅。他整個人僵在那里,連指尖都凝固了。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得干干凈凈,比醫(yī)院的墻壁還要白。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最后一絲光也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荒蕪的黑暗。

他就那樣看著我,一動不動,像是要透過我的瞳孔,看清我靈魂里那片關于他的、徹底的荒漠。

時間仿佛凝固了。病房里安靜得可怕,只有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嘀嗒聲。

然后,他極輕微地,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像是承受不住某種重壓,脊椎微微彎折了一瞬,又立刻強迫自己挺直。

他垂下眼睫,蓋住所有翻涌的情緒。再抬起時,只剩下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靜,只是那平靜之下,裂痕遍布。

“……認識。”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又帶著某種破釜沉舟的沙啞,“我們……認識很久了。”

他停頓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說下去。

“敘白,”他重新看著我,目光像是穿過我,落在某個遙遠的、我無法觸及的過去,“你只是……暫時忘了?!?/p>

(三)護工

出院回家,才是真正挑戰(zhàn)的開始。

手臂打著石膏,行動諸多不便,腦震蕩的后遺癥讓頭暈和惡心時不時襲來,記憶力也時好時壞。父母年事已高,無法日夜照料,請保姆又不放心。正焦頭爛額之際,母親有些猶豫地提起:“要不……讓輕舟來幫幫忙?他……堅持說他可以。”

許輕舟?

那個在醫(yī)院里,僅僅一面就讓我感到莫名排斥和巨大空白的男人?

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抗拒:“不用,太麻煩別人了。找個護工就好。”

“敘白,”母親嘆了口氣,眼神里有一種我看不懂的哀傷和疲憊,“他不是‘別人’。而且……他比任何護工都可靠。就……試試看,好嗎?如果你實在不適應,我們再換?!?/p>

她的語氣近乎懇求。我看著她明顯蒼老了許多的面容,心軟了,也妥協(xié)了?;蛟S,真的是我以前很熟悉、很信賴的朋友吧?只是我忘了。

于是,許輕舟就這樣登堂入室,成了我的24小時“貼身護工”。

他來的那天,只帶了一個簡單的行李箱。依舊是素色的衣衫,氣質(zhì)清冷,可做起事來卻細致妥帖得超乎想象。他能準確記得我換藥的時間,知道我頭暈時哪種姿勢最緩解,甚至清楚我飲食上那些自己都未曾留意的小偏好。

可我們之間,始終隔著一層無形的厚屏障。

大部分時間,我們沉默。他沉默地準備三餐,沉默地整理房間,沉默地在我需要時遞上一杯溫度剛好的水。我也沉默地接受,除了必要的交流,幾乎不主動開口。

那種奇怪的隔閡感并未消失。每次他靠近,替我調(diào)整背后的靠枕,或者彎腰幫我穿好拖鞋,我身體總會先于意識微微繃緊。他的氣息,一種很淡的、類似冷杉混著藥皂的味道,會讓我瞬間失神,隨即是更深的茫然。

我看得出來,他在極力壓抑著什么。他的動作總是很輕,目光總是謹慎地避開長時間的直接對視。偶爾,在我因為疼痛或煩躁而脾氣失控時(盡管我努力克制,但傷病讓人難以保持常態(tài)),他會停下手中的事,靜靜站在不遠處,等我平靜下來。那時,他的眼神會變得很深,像兩口枯井,里面翻涌著我無法理解、也不愿去深究的情緒。

有天夜里,頭痛毫無預兆地襲來,像有電鉆在太陽穴里攪動。我疼得蜷縮起來,冷汗瞬間濕透了睡衣。黑暗里,我聽見隔壁房間極輕的開門聲,腳步聲停在門外,猶豫了一下,還是敲響了門。

“……進來?!蔽乙е?,擠出聲音。

他推門進來,沒有開大燈,只擰亮了床邊一盞昏暗的暖黃色壁燈。他手里端著水和止痛藥,還有一條擰干的熱毛巾。

他沒有多問,扶我起來,讓我靠在他臂彎里,把藥片喂到我嘴邊,又遞上水。動作熟練而自然,仿佛做過千百遍。然后,他用熱毛巾輕輕擦拭我額頭的冷汗。

距離太近了。近得我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疲憊的陰影。能感受到他手臂支撐著我身體時,穩(wěn)定而溫熱的力量。也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愈發(fā)清晰的、讓我心神不寧的氣息。

“謝謝?!蔽移^頭,避開他的碰觸,聲音干澀。

他的手臂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緩緩收回?!皼]事。”他低聲說,將毛巾放在一旁,“如果還疼得厲害,我就在隔壁。”

他轉身要走。

“許輕舟?!辈恢獮槭裁矗医凶∷?。

他背影頓住,沒有回頭。

“我們以前……”我頭痛欲裂,混亂的思緒攪成一團,“真的……很熟嗎?”

病房里,我問過類似的問題。此刻,在這深夜的靜謐中,我又問了一遍?;蛟S,是疼痛降低了心防;或許,是這無微不至卻帶著巨大隔閡的照料讓我困惑;又或許,我只是想找到一個支點,撬開記憶那塊堅硬的頑石。

他站在門邊的陰影里,良久,才極緩地轉過身。暖黃的光暈勾勒出他清瘦的輪廓,臉上沒什么表情,可那雙眼睛,在昏暗光線下,卻亮得驚人,也痛得驚人。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用一種近乎喑啞的、仿佛耗盡所有力氣的語氣,輕輕說:

“睡吧,敘白。很晚了?!?/p>

他替我關了燈,帶上門。腳步聲在門外停留了片刻,才漸漸遠去。

黑暗重新籠罩。我睜著眼,望著模糊的天花板。頭痛似乎緩解了一些,可心里某個地方,卻更空了。

后來,他似乎覺察到我夜里的不安穩(wěn),或者是醫(yī)生提過精神放松有助于恢復,他開始在每晚睡前,來我房間念一會兒書。

不是什么小說或詩歌,而是一些很冷門的、關于海洋生物或地質(zhì)變遷的科普讀物。他的聲音很好聽,低沉平穩(wěn),沒有太多起伏,像寂靜深夜里緩緩流淌的溪水,有一種奇異的撫慰力量。

我通常背對著他躺下,閉上眼,聽他念那些遙遠的、與我無關的知識。棱皮龜?shù)倪w徙,海底熱液噴口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冰川的緩慢移動……在他平緩的語調(diào)里,意識漸漸模糊。

有時,在半夢半醒的混沌邊緣,我會恍惚覺得,這個聲音,這個念著陌生內(nèi)容的語調(diào),似乎曾在某個更久遠的、被遺忘的時空里出現(xiàn)過。但當我試圖抓住那一閃而過的浮光掠影時,它又迅速消散了,只留下一片更深的悵惘。

在這種日常的、無聲的角力與磨合中,時間悄然流逝。我的身體在慢慢康復,手臂的石膏拆掉了,頭暈發(fā)作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可關于“許輕舟”的記憶,依舊是一片頑固的空白。

他像是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妥帖地安置在我生活每一寸縫隙里,卻始終無法穿透那層記憶的壁壘,觸碰到真實的我。

而我,也漸漸習慣了這種存在。習慣了醒來時餐桌上溫度剛好的早餐,習慣了他遞過來的藥片和溫水,習慣了他深夜徘徊在門外的腳步聲,也習慣了每晚入睡前,那一段與他無關、卻又因他而存在的、關于遙遠世界的平靜敘述。

只是偶爾,在午后陽光斜照進客廳,他坐在沙發(fā)另一端看書,我窩在搖椅里假寐時,我會偷偷睜開眼,打量他。

他看得很專注,側臉沉靜,陽光給他蒼白的皮膚鍍上一層薄薄的金邊,削弱了那種冷峻感。可他的眉頭,即使在放松時,也似乎微微蹙著,籠著一層化不開的疲憊與郁色。

他好像……總是在累。不是身體上的,是一種更深層的、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倦怠。

有一次,他大概是真的累極了,就那樣靠著沙發(fā)背睡著了。書滑落在他膝上。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想替他蓋條毯子。

走近了,才看清他的臉色。那不是健康的蒼白,而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的白,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唇色也很淡,呼吸輕淺得幾乎聽不見。

鬼使神差地,我的目光落在他微敞的毛衣領口下,露出一小截鎖骨。那里,似乎有一道很淡的、已經(jīng)愈合的舊疤。形狀有點奇怪。

心里毫無征兆地刺了一下。很細微的疼。

我猛地收回想要觸碰毯子的手,后退兩步,像是被那無形的隔閡燙到。

他就在這時醒了。睫毛顫動,睜開眼,眸子里起初還有未散的睡意和茫然,但在看到站在近處的我時,瞬間清醒,恢復成一貫的平靜無波,只是那平靜之下,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緊繃。

“……怎么了?”他坐直身體,聲音帶著剛醒的微啞。

“……沒什么?!蔽肄D過身,走回自己的搖椅,心跳有些失序,“看你睡著了,怕你著涼。”

“謝謝?!彼吐曊f,撿起膝上的書,沒有再開口。

客廳里又恢復了寂靜。陽光慢慢移動,將他孤單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重新閉上眼,卻再也無法平靜。

那道疤……是什么時候留下的?為什么看到它,我心里會那么難受?

還有,許輕舟,你到底是誰?

在我遺忘的過去里,我們之間,究竟發(fā)生過什么?

(四)裂痕

日子像上了發(fā)條的鐘擺,規(guī)律而沉悶地向前。

許輕舟依舊沉默而妥帖。我的身體持續(xù)好轉,已經(jīng)可以獨自出門散步,處理一些簡單的工作郵件。家里不再需要全天候的看護,父母來的次數(shù)也少了,似乎默認了許輕舟的存在是一種合理的常態(tài)。

可我總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平靜的水面下,悄然改變了。不是往好的方向,而是像一根不斷收緊的弦,隨時可能崩斷。

他開始咳嗽。

起初很輕微,只是偶爾一聲悶響,他會立刻偏過頭,用手背抵住唇,掩飾過去。后來漸漸頻繁,有時在深夜,隔壁會傳來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咳聲,持續(xù)很久,然后在令人心悸的停頓后,歸于一片死寂。

我敲門問過。他打開門,臉色在昏暗光線里白得像紙,卻只是搖頭,聲音沙?。骸皼]事,老毛病,吵到你了。”

他的“老毛病”似乎越來越多。有時吃著飯,他會突然停下筷子,眉心蹙緊,手指無意識地按在胃部,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我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總說“沒事,有點胃疼”,然后匆匆扒完剩下的飯,起身離開餐桌。

他瘦得厲害。原本合身的衣服,現(xiàn)在穿在身上空蕩蕩的,鎖骨和腕骨突出得明顯。那種從內(nèi)里透出的疲憊和衰弱,再也無法掩飾。

我看在眼里,心里那點因為陌生和隔閡而產(chǎn)生的排斥,漸漸被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取代——煩躁,不安,還有一絲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揪心。

我們之間的對話依然稀少,但空氣中開始彌漫一種無形的張力。像暴風雨來臨前,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導火索是一個周六的下午。

我在書房整理舊物,搬動一個沉重的紙箱時,不小心碰倒了書架角落一個蒙塵的收納盒。盒子摔在地上,蓋子開了,里面的東西嘩啦散落一地。

是一些雜七雜八的舊物:褪色的電影票根,干枯的壓花,幾個造型幼稚的鑰匙扣,還有一部很老的、屏幕已經(jīng)碎裂的智能手機。

我蹲下身,慢慢撿拾。觸碰到那部舊手機時,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屏幕雖然碎了,但機身似乎還有電。我下意識地,長按了開機鍵。

一陣熟悉的、早已過時的開機音樂響起。屏幕亮起微弱的光,居然真的進入了系統(tǒng)桌面。壁紙是一片模糊的星空,圖標排列得整齊,但許多應用都已無法運行。

我隨手點開了短信圖標。

收件箱空空如也。發(fā)件箱……我點了進去。

然后,我的呼吸停滯了。

發(fā)件箱里,躺著上千條未發(fā)送的短信。

收件人只有一個,備注是:“周敘白”。

發(fā)送時間,從兩年多前開始,斷斷續(xù)續(xù),一直持續(xù)到……最近幾個月。

最早的一條,時間是我婚禮那天。

“周敘白,今天你穿了婚紗,真好看?!?/p>

我的手指開始顫抖,冰冷從指尖蔓延到心臟。

往下翻。

“周敘白,我走出教堂了。陽光很刺眼。對不起。”

“周敘白,我在機場。不知道去哪。哪里都沒有你?!?/p>

“周敘白,聽說你搬家了。也好,離我遠點?!?/p>

“周敘白,今天路過我們常去的那家書店,它倒閉了?!?/p>

“周敘白,我又夢見你了。夢見你對我笑?!?/p>

“周敘白,我在你新公司樓下,看到你出來了,和同事一起。你瘦了?!?/p>

“周敘白,下雨了,你帶傘了嗎?”

“周敘白,新年快樂。希望你快樂?!?/p>

一條一條,瑣碎的,凌亂的,沒有回復的獨白。記錄著一個人的絕望守望,和另一個人的全然不知。

時間跳轉到最近。

“周敘白,你出車禍了。我在搶救室外。求你,別有事。”

“周敘白,你醒了。但你不記得我了。”

“周敘白,我成了你的護工。你看著我,像看一個陌生人?!?/p>

“周敘白,喂你吃藥時,你的睫毛在抖。像以前一樣?!?/p>

“周敘白,今晚念書,你好像睡著了。呼吸很輕。我想碰碰你的頭發(fā),但不敢。”

“周敘白,你又問我以前熟不熟。我該怎么回答?”

“周敘白,我咳血了。不太妙?!?/p>

“周敘白,檢查結果出來了。胃癌,晚期。醫(yī)生說我運氣不好,發(fā)現(xiàn)得太晚?!?/p>

最后幾條,時間就在前幾天。

“周敘白,疼的時候,喊我的名字吧。雖然你不記得了?!?/p>

“周敘白,求你別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一次也好?!?/p>

“周敘白……我得病了,可能等不到你想起我了?!?/p>

“周敘白……”

“周敘白……”

滿屏的“周敘白”,像一場無聲的、瀕臨崩潰的雪崩,轟然將我淹沒。每一個字都變成冰錐,狠狠扎進我的眼睛,我的心臟,我的靈魂!

頭痛毫無預兆地炸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劇烈!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聲音、感覺,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沖撞著記憶的閘門——

陽光燦爛的大學校園,他穿著白襯衫靠在自行車旁,對我挑眉輕笑……

圖書館閉館的夜晚,我們并肩走在路燈下,影子拉得很長,他悄悄勾住我的小指……

爭吵后冷戰(zhàn),他半夜翻墻跑來我家樓下,扔小石子敲我窗戶,頭發(fā)被雨淋得濕透……

試婚紗那天,他看著鏡子里穿白紗的我,眼眶發(fā)紅,低頭吻我肩膀,說“小白,我緊張得快要死掉了”……

婚禮前夜,電話里他的聲音溫柔又鄭重:“明天見,我的新娘?!?/p>

然后,是教堂。刺目的陽光。他空茫的眼神。決絕離去的背影。

冰冷的兩年的雨。

還有……還有更早的,更混亂的……一些爭吵的碎片?關于……關于一個名字?一個女人?模糊的影子……

“啊——!”

我捂住快要裂開的頭,控制不住地尖叫出聲!舊手機從顫抖的手中滑落,再次摔在地上,屏幕徹底暗了下去。

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

許輕舟站在門口,臉色煞白,呼吸急促。他的目光先落在我痛苦蜷縮的身上,隨即,看到了地上那部屏幕熄滅的舊手機,以及散落一地的、那些寫著“未發(fā)送”提示的短信草稿截圖(手機自動備份的云端縮略圖,打印出來我曾隨手塞在盒子里)——我剛才慌亂中扯出來的。

他整個人如遭雷擊,僵在原地。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消失了,嘴唇翕動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那雙眼睛,死死地、絕望地看著我,里面有什么東西,徹底碎了,灰飛煙滅。

我抬起頭,透過疼痛的淚水和混亂復蘇的記憶,看向他。

那些被遺忘的、深愛的、甜蜜的、痛苦的、背叛的……所有與他有關的過去,連同這幾個月他沉默的守護、壓抑的痛苦、病弱的軀體、未發(fā)送的千言萬語……排山倒海般涌來,瞬間將我撕裂!

我想起來了。

全部想起來了。

許輕舟。我的戀人。我的逃婚新郎。我遺忘的過去。我此刻的……護工。

“許……輕舟……”我喊出這個名字,聲音破碎不堪,帶著記憶復蘇后的劇痛和滔天的混亂。

他聽到這聲呼喚,渾身劇烈地一顫,像是被鞭子抽中。他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門框上,發(fā)出一聲悶響。隨即,他猛地彎下腰,爆發(fā)出一陣無法抑制的劇烈咳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厲害,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他用手死死捂住嘴,指縫間,我看到刺目的猩紅,蜿蜒流下。

血。

他咳血了。

我忘了頭痛,忘了憤怒,忘了所有剛剛復蘇的、關于背叛的尖銳痛楚,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我!

“輕舟!”我掙扎著想爬起來。

他卻在我碰到他之前,猛地直起身,用那雙染血的手,胡亂地擦了一下嘴角,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慌亂和躲避。他看也不敢再看我,更不敢看我手里那些打印出來的短信截圖,轉身就往外沖,步伐踉蹌,險些摔倒。

“許輕舟!你去哪兒!”我追到書房門口,對著他倉皇逃離的背影嘶喊。

他沒有回答,徑直沖出了大門。門板在他身后重重摔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偌大的房子,瞬間只剩下我一個人,和滿地狼藉的記憶殘骸。

我靠著門框,慢慢滑坐下去,渾身都在抖。頭痛依舊肆虐,心臟的位置更疼,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塊,冷風呼呼地往里灌。

我想起來了。

可為什么,想起來之后,比遺忘時,更痛,更絕望?

他病了。胃癌。晚期。

他一直在等我。用他的方式,沉默地,絕望地,病入膏肓地,等著一個可能永遠也想不起他的人。

而我,忘了他兩年。用陌生的眼神,看了他幾個月。

那上千條未發(fā)送的短信,每一個字,都成了扎在我心上的刀。

許輕舟……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你當年……又為什么離開?

(五)潮汐

許輕舟消失了。

整整三天,沒有任何消息。手機關機,常去的地方找不到人。我問遍了可能知道他去向的人,父母,蘇曉,甚至輾轉聯(lián)系上他許久不見的大學室友,所有人都搖頭。

母親在電話里嘆氣,聲音蒼老:“敘白,你們的事……我們做父母的,其實后來也多少知道一些。當年……許家那邊是出了些問題,很嚴重,輕舟他父親……差點進去。輕舟這孩子,性子拗,他覺得……覺得那時候不能拖累你。”

“那他為什么不告訴我!”我對著電話吼,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我們可以一起面對!他憑什么替我做決定!憑什么在婚禮上那樣……那樣丟下我!”

“他說……他怕你心軟,怕你明知是火坑還跟著跳。他說……長痛不如短痛。”母親哽咽了,“我們也是后來才知道他……他病了。他求我們別告訴你,尤其是你忘了他的時候。他說……就這樣讓你以為他是個陌生人,對你更好?!?/p>

更好?哪里好?

讓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他精心照料,又被他徹底排除在他生命的悲劇之外?讓我在終于想起一切時,同時得知他可能隨時會死?

這算什么好?!

第四天傍晚,我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話:

“城西,白浪灘,老地方。”

心臟狂跳起來。是他。一定是。

我抓起外套就沖了出去。

白浪灘。那是我們大學時最愛來的地方。一片未開發(fā)的野海灘,礁石嶙峋,海浪洶涌,沒什么游客。我們曾在這里看過無數(shù)次日出日落,分享過無數(shù)秘密和夢想。他說過,如果有一天找不到他了,就來這里。

我到的時候,天已經(jīng)快黑了。海天交界處只剩下一抹暗紅的殘霞,像一道未愈的傷口。海風很大,帶著咸腥的涼意,吹得人站立不穩(wěn)。

他果然在那里。

坐在一塊巨大的、黑色的礁石上,面向著暮色沉沉的、墨藍色的大海。背影單薄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海風吹散。

我一步一步走過去,踩在粗糙的砂石上,腳步聲被風聲和海浪聲吞沒。

直到我走到他身后,他才有所察覺,微微側過頭。

幾天不見,他瘦得幾乎脫了形。臉頰凹陷下去,眼窩深陷,皮膚是一種不祥的灰敗顏色。只有那雙眼睛,在逐漸濃重的暮色里,依舊黑沉沉的,映著最后一點天光,安靜地看著我。

沒有驚訝,沒有慌亂,只有一種近乎解脫的平靜,和深不見底的疲憊。

海風把他額前過長的頭發(fā)吹得凌亂,露出蒼白額角一道淡淡的舊疤——和我記憶中,婚禮前夜他電話里支吾說“不小心磕了一下”的那個位置吻合。

所有質(zhì)問的話,所有翻騰的委屈、憤怒、不解,在看到這樣子的他時,全都堵在喉嚨里,化作一片酸澀的硬塊。

我張了張嘴,卻只能發(fā)出氣音:“……為什么?”

他轉回頭,繼續(xù)望著大海。海浪拍打著礁石,發(fā)出空洞而永恒的巨響。

“對不起,敘白。”他的聲音被風吹得破碎,很輕,卻清晰地鉆入我耳中,“為兩年前,也為現(xiàn)在?!?/p>

“我要聽的不是對不起!”我終于找回了聲音,帶著哭腔,“我要知道為什么!許輕舟,你看著我!”

他身體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緩緩地,還是轉了過來,面對著我。

暮色完全籠罩下來,四下昏暗。只有遠處燈塔的光,規(guī)律地掃過,每一次掠過,照亮他毫無血色的臉,和那雙盛滿太多痛苦、已然干涸的眼睛。

“當年……”他開口,語氣平直得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我爸的公司,不是簡單的經(jīng)營問題。他……涉了案,金額很大,證據(jù)確鑿。如果找不到轉圜余地,不止傾家蕩產(chǎn),他可能會坐很久的牢,許家也徹底完了?!?/p>

“那時候,調(diào)查已經(jīng)開始,風聲很緊。我們家的資產(chǎn)被凍結,所有關系人人自危。婚禮……其實是我爸最后一搏,他想借周家的勢,搭上你大伯那條線,爭取一個‘積極配合,退贓補稅’的機會。他甚至……暗中答應了一些條件,關于……聯(lián)姻帶來的利益交換?!?/p>

我僵在原地,渾身發(fā)冷。婚禮……是一場交易?

“我知道的時候,請柬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我爸跪下來求我,我媽以死相逼?!彼读顺蹲旖?,那笑容比哭還難看,“他們說,只要婚禮順利舉行,周家點了頭,事情就有轉機。他們說,這是救許家唯一的辦法?!?/p>

“所以你就答應了?把我當成你們家渡劫的籌碼?”我的聲音在抖。

“沒有!”他猛地抬眼,眼底終于燃起一絲激烈的情緒,但很快又湮滅下去,變成更深的灰燼,“我從來沒有!我答應婚禮,是因為……因為我真的想娶你,敘白。從大學第一天見到你,我就沒想過新娘會是別人。哪怕家里不出事,我也早就計劃好要求婚……我只是……我只是天真地以為,我可以既保住許家,又不失去你。我以為……等風波過去,我再慢慢補償你,告訴你一切……”

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弓起身子,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平息,氣息微弱地繼續(xù):

“可是……婚禮前一天晚上,我接到了另一個電話。是我爸的對頭,也是……也是掌握了最關鍵證據(jù)的人。他說,就算周家出面,我爸也逃不掉。他還說……如果我不在婚禮上當眾離開,讓你、讓周家徹底顏面掃地,斷絕所有合作可能,他就把另一份能把我媽也拖下水的材料交上去……”

海風呼嘯,像無數(shù)冤魂在哭喊。

“他不僅要許家垮,還要我們眾叛親離,永無翻身之日。”許輕舟的聲音低下去,帶著無盡的嘲弄和疲憊,“你看,敘白,我多蠢。我以為我能兩全,結果卻是一無所有。我站在教堂里,看著你穿著婚紗走向我……那么美,美得像夢一樣。我就知道,我完了。”

“那一刻我就知道,無論我怎么選,我都已經(jīng)失去你了。如果我留下,完成婚禮,許家或許有一線生機,但你、你們周家,從此就被綁上了一條可能沉沒的破船,你會恨我一輩子。如果我走……你會當場恨我,至少……至少你能干干凈凈地脫身,過沒有我、沒有許家這些污糟事的人生?!?/p>

他抬起頭,看向我,目光穿透兩年多的時光和遺忘的塵埃,直直落在我的靈魂上。

“所以我走了。敘白。我用最混蛋的方式,推開了你?!?/p>

淚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視線。我聽著他用平靜到殘忍的語氣,揭開當年血淋淋的真相。原來,那不是背叛,而是一個絕望的人,在懸崖邊,選擇了自己跳下去,把生的可能留給我。

可這算什么犧牲?憑什么由他來決定什么對我“更好”?

“那后來呢?”我哽咽著問,“許家……”

“我爸還是進去了。我媽受了打擊,身體垮了,去年冬天走了?!彼Z氣平淡,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許家什么都沒剩下。也好,干凈?!?/p>

“那你的病……”我的心抽緊了。

他沉默了很久。海浪聲填補著空洞的寂靜。

“婚禮后,大概半年多吧,開始胃疼。沒當回事。后來……越來越頻繁。確診的時候,就是晚期了。”他笑了笑,那笑容淡得如同隨時會消散的霧氣,“可能……是報應吧。為我當年懦弱的決定,為讓你那么難過?!?/p>

“你胡說!”我終于崩潰,哭喊著打斷他,“許輕舟!你這個自私的混蛋!你憑什么……憑什么一個人決定所有事!憑什么瞞著我!憑什么病了也不說!憑什么……憑什么以為我忘了你、恨著你,會比知道你快要死了更好過!”

我沖上前,抓住他冰冷瘦削的手腕,觸手一片嶙峋的骨頭,幾乎硌疼了我的掌心。

“你看著我!許輕舟!我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我想起我們怎么相愛,怎么計劃未來,我也想起你在教堂離開……可我更想起這兩個月你是怎么守著我,怎么忍著痛照顧我,怎么在深夜一遍遍喊我的名字卻不敢讓我聽見!”

我哭得語無倫次,所有的情緒山洪暴發(fā)。

“你以為你是在贖罪嗎?你是在折磨我!你讓我像個傻子一樣活著!你讓我……讓我在可能永遠失去你的時候,才明白我從來沒有停止過愛你!從來沒有!”

最后一句嘶吼,耗盡了我所有力氣。我抓著他的手腕,滑跪在粗糙的礁石上,臉貼著他冰涼的膝蓋,嚎啕大哭。兩年的委屈,遺忘的茫然,復蘇后的劇痛,以及此刻直面他將死的恐懼,全都化作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

他身體僵直著,一動不動。許久,一只冰冷顫抖的手,極輕、極緩地,落在我的頭發(fā)上,像觸碰一件易碎的珍寶。

“……別哭,敘白。”他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帶著哽咽,“別為我哭?!?/p>

“我恨你……”我哭著說。

“嗯。”他輕輕應著,手指笨拙地梳理我散亂的頭發(fā),“恨我吧。應該的?!?/p>

“可我更怕你死……”我抬起淚眼模糊的臉,在昏暗的光線里尋找他的眼睛,“許輕舟,我們?nèi)メt(yī)院,我們治病,現(xiàn)在醫(yī)學這么發(fā)達……”

他緩緩搖頭,目光溫柔而哀傷地落在我臉上,像是在用視線臨摹我的輪廓,儲存最后的樣子。

“太晚了,小白?!彼辛宋业男∶莻€兩年多未曾有人喚過的稱呼,“擴散了。醫(yī)生說了,時間……不多了?!?/p>

“我不信!”我抓緊他,指甲幾乎嵌進他皮肉,“總有辦法的!我們試試!許輕舟,你不能再丟下我一次!你不能!”

他看著我,眼眶終于紅了,有水光在深處積聚,卻始終沒有落下。他低下頭,額頭輕輕抵住我的頭頂,冰冷的氣息拂過我的發(fā)絲。

“對不起……這一次,可能……真的要丟下你了?!?/p>

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消散在海風里。

“能再見到你,能聽你喊我的名字,能讓你想起來……哪怕只有一點點……我已經(jīng)……沒有遺憾了?!?/p>

“我有遺憾!”我痛哭失聲,“我還有好多話沒問你!還有好多事沒和你做!我們說過要一起看遍世界的海!許輕舟,你這個騙子!”

他不再說話,只是那樣靜靜地靠著我,聽著我哭,聽著海浪一遍遍沖刷礁石,仿佛要洗凈人間所有悲歡。

燈塔的光柱掃過,照亮我們依偎又即將分離的身影,一明,一滅。

像心跳。

像我們短暫交匯,又注定錯過的生命。

不知過了多久,我哭得幾乎脫力,只剩下壓抑的抽泣。

他慢慢直起身,用冰涼的手指,很輕地擦去我臉上的淚,動作小心翼翼,帶著無盡的眷戀和不舍。

“敘白,”他看著我,眼神清澈得像此刻漸漸顯露的星辰,“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我抽噎著,看著他。

“好好活下去?!彼粋€字一個字地說,認真得像在許下來世的諾言,“把我忘了。就像……就像之前那兩年一樣。找一個……對你好的人,平安,健康,快樂地過完一輩子?!?/p>

“不要……”我搖頭,眼淚又涌出來。

“答應我?!彼麍?zhí)拗地看著我,眼里有懇求,也有決絕。

海風卷起他的衣角,獵獵作響。他單薄得像一張紙,隨時會隨風而去。

我望著他,望著這個我愛了整個青春,恨了兩年,又用生命最后時光默默守護我的男人。望著他病骨支離,卻依舊挺直的脊梁。望著他眼底那片為我而亮、又即將為我而熄滅的星空。

巨大的悲痛攫住了我,幾乎讓我窒息??稍谀潜吹纳钐?,卻有一種奇異的力量,慢慢滋生。

我伸出手,捧住他冰冷的臉頰,迫使他看著我。

“許輕舟,”我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我不會忘。這輩子,下輩子,都不會忘?!?/p>

他瞳孔微縮。

“你要我好好活,我答應你?!蔽业难蹨I滾落,滴在他蒼白的皮膚上,“但你也答應我,最后這段時間,讓我陪著你。不許再逃,不許再瞞?!?/p>

他怔怔地看著我,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

“沒有商量余地?!蔽掖驍嗨?,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決,“許輕舟,你欠我的。你得用剩下的所有時間,一點一點還?!?/p>

海風吹散了我的話語,卻又似乎將它們牢牢刻在了空氣里。

他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東方的海平面,泛起一絲極細微的、魚肚白的曙光。

然后,他極輕、極緩地,點了一下頭。

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幅度。

卻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閉上眼睛,一滴淚,終于從他眼角滑落,迅速被海風吹冷,消失不見。

我緊緊抱住他,把臉埋在他冰冷瘦削的肩窩。他的手臂遲疑地、最終輕輕環(huán)住了我的背。

我們就那樣,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在亙古不變的海浪聲中,緊緊相擁。

像兩艘在暴風雨中失散太久、遍體鱗傷的小船,終于在沉沒前,找到了彼此。

盡管,我們都知道,離別的潮汐,正不可抗拒地漲起。

天,快要亮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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