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自己的智能手機起了個愛稱，就叫“老伴”。倒不是因為我年紀太大，或者它的型號太古早，而是天天相伴，睡覺時也要擱在枕頭邊。如此親密無間，似乎只有這個稱呼才最般配。

都說如今手機是人體的外延。要我說，人沒了盲腸還能過日子，沒了手機，要在大都市里生活，卻是舉步維艱。且不說付錢、導航、看新聞之類的功能性的需求，光是社交聊天這一項，就已經(jīng)讓人欲罷不能，無法放下。

早先，我有過一個微信號，因為工作關(guān)系，加上那時候愛社交，加好友真的是來者不拒。三四年的工夫，微信好友竟然高達四千人，列表從頭到尾，翻一輪得花上好幾分鐘。每天起床，打開微信，便是各個群上千條的未讀信息，一到節(jié)假日，問候消息更是應接不暇。不一一回復又不妥，搞得我手指翻飛對著手機屏戳戳點點猶如蟹腳。時間久了，這個號就成了我的負擔，總想找個機會，把它廢了，重啟一個新號。

終于，我把經(jīng)營不善的公司關(guān)了。沒有了“事業(yè)”的牽絆，一狠心，真把原來的微信賬號給停了。重新又申請了一個新號，非“真好友”不加，至今不超過四百人。原以為這下耳目清凈了，沒想到，好友只有原來十分之一，但因為是精選里的精選，所以彼此間的話特別多，一樣從早說到晚。內(nèi)容從談古論今到投資理財，再到健身養(yǎng)生，最終又完結(jié)于線下的一場場聚會宴飲。好友見面，又增添無數(shù)新的聊天題材，分別后繼續(xù)新的話題。如此周而復始，結(jié)果便是睡得越來越晚，醒得卻越來越早。

如此這樣，每天的生活都是圍著手機轉(zhuǎn)，有時隱隱覺得，本來手機是我們?nèi)祟惖墓ぞ?，但同時它也在馴養(yǎng)人，讓我們成為了它的工具。終日里伺候充電，除了睡覺就在用它。都說人工智能會在反復訓練中不斷提升，誰又敢肯定，我們每天的使用，不是在一點點消耗自己，同時卻在培養(yǎng)一個人類的終極“主人”？未來回顧人類歷史，或許會把人類紀年分為智能手機發(fā)明前、智能手機發(fā)明后。那個時候的人類，不會像我，還擁有過一段沒有智能手機的日子。

如果人間不見手機，又會是怎樣的情形？現(xiàn)在，我也時不時回憶起這段日子，竟然記憶也已經(jīng)有些模糊了。印象中，因為沒有手機，所以走路、坐公車的時候，不用一直低頭看屏幕，所以，就有更多的機會抬頭看天，注意天氣的陰晴，關(guān)心云層的變化。和人交往，遠的靠寫信，等不及就打電話?？墒且驗殚L途電話費貴，不是急事，就還是在寫字桌前展開信紙，一個字一個字地用筆寫在信紙上。如今我除了文件簽字外，很少寫字了，字也有點生疏。小時候?qū)懶艜r，那一行行的字就流暢多了。有時候想念一個人，即使對方就在隔壁教室，也并不通過語言來說話。我們這代人會去買一張印著漂亮照片的硬紙卡片，在卡片上寫上短短一句祝福的話，再偷偷塞到對方的課桌里。有時候具名，有時候不具名。

這樣的時代已經(jīng)不會再回來。我們已經(jīng)進入了發(fā)明智能手機后的紀年時代，我懷疑，自己正在一天天地淪為“老伴”的工具，樂此不疲，無法自拔。

原標題：《晨讀 | 孫小方：人間不許見手機》

欄目編輯：史佳林

文字編輯：金暉 王瑜明

本文作者：孫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