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

引子

1936年8月2日，一列火車從哈爾濱開往珠河。車廂里，一個渾身是傷的女人向日本憲兵要來紙筆，寫下了一封信。

信很短，只有一百多個字。收信人是她7歲的兒子，她已經(jīng)6年沒見過他了。

信的末尾，她寫了一個名字：趙一曼。

這是一個化名。她的兒子不知道母親叫趙一曼。她的丈夫不知道。她的姐姐也不知道。

整整20年后，她的兒子才知道，銀幕上那個讓全國觀眾落淚的抗日女英雄，就是他苦苦尋找的母親。

01

1905年，四川宜賓白花鎮(zhèn)，一個地主家庭迎來了第七個孩子。父親李鴻緒給她取名李坤泰，字淑寧。

"淑寧"兩個字，寄托的是父母的期望——希望她做個安靜賢淑的大家閨秀，嫁個好人家，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可這個女孩，從小就不安分。

八歲那年，家里要給她裹腳。她拿菜刀把裹腳布和小尖鞋全剁了，家里人氣得直跳腳，卻拿她沒辦法。十幾歲時，她在村里組織了個"婦女解放同盟會"，專門反對封建陋習(xí)，會員很快發(fā)展到180多人。她們在鬧市貼標(biāo)語、畫漫畫，把那些欺壓婦女的鄉(xiāng)紳畫成狐貍、惡狗。當(dāng)?shù)氐姆饨▌萘薜醚腊W癢，揚言要用糞水潑她們。

家里人怕她惹事，把她關(guān)在房間里九個月，讓她學(xué)繡花。九個月過去，一朵花都沒繡出來，倒是讀完了一屋子的進步書籍。

1926年，21歲的李坤泰做了一個決定：去武漢，考黃埔軍校。

那一年，黃埔軍校武漢分校第一次招收女學(xué)員，全國只錄取了195人。李坤泰是其中之一。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批軍事院校的女學(xué)員。她們剪短發(fā)、穿軍裝，和男學(xué)員一樣訓(xùn)練、一樣上課。

1927年，大革命失敗。李坤泰被組織派往蘇聯(lián)莫斯科中山大學(xué)深造。在那里，她遇到了一個湖南人，陳達邦。兩人都是黃埔出身，都是共產(chǎn)黨員，志趣相投，很快墜入愛河。1928年4月，經(jīng)組織批準(zhǔn)，他們在莫斯科結(jié)婚。

蜜月還沒過完，李坤泰就懷孕了。

可她沒能享受多久初為人母的喜悅。國內(nèi)革命形勢緊張，組織決定調(diào)她回國。1928年11月，懷孕五個月的李坤泰踏上了歸途。

那是一段難以想象的旅程。為了躲避盤查，他們不能坐火車，只能徒步穿越冰天雪地的國境線。大雪沒過膝蓋，寒風(fēng)刺骨，她挺著大肚子，一步一步往前挪。

后來她對朋友說：「我們扮成被驅(qū)逐出蘇聯(lián)的華僑，用繩子捆起來推出國境線。這孩子也命大，居然在肚子里安然無恙?！?/strong>

1929年1月21日，李坤泰在宜昌生下了兒子。這一天，是列寧逝世五周年紀(jì)念日。她給兒子取名"寧兒"，希望他一生安寧。

可她自己的人生，注定與安寧無緣。

孩子生下來才一個月，麻煩就來了。

當(dāng)時李坤泰住在一個碼頭工人家里。一天，她需要用錢，把自己的結(jié)婚戒指拿去典當(dāng)。誰知這個舉動被特務(wù)盯上了，她的身份暴露了。

情況緊急，她抱著剛滿月的兒子，連夜坐船逃往上海。

1930年，李坤泰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把寧兒送走。革命工作越來越危險，帶著孩子實在不方便。她把寧兒送到了丈夫的堂兄陳岳云家里，托他撫養(yǎng)。

臨走前，她抱著寧兒去照相館，拍了一張合影。

這是母子倆唯一的一張合影。

她不知道，這一別，就是永訣。

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變爆發(fā)，東北三省淪陷。李坤泰主動向組織請纓，要去東北參加抗日。

組織批準(zhǔn)了。

臨行前，她去陳岳云家看了寧兒一眼。兩歲多的孩子已經(jīng)會說話了，見到媽媽來，抱著她的腿不讓走，哭得撕心裂肺。李坤泰硬是掰開孩子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剛轉(zhuǎn)過身，眼淚就唰地流了下來。

從此，她再也沒有見過兒子。

她化名"趙一曼"，踏上了白山黑水的土地。

有人問她為什么叫"趙一曼"。她說：「我喜歡'一'字，'一'代表一生革命、一心一意、一貫到底?！?/p>

趙一曼到東北后，先是在沈陽、哈爾濱領(lǐng)導(dǎo)工人運動。1933年4月，她策劃領(lǐng)導(dǎo)了哈爾濱電車工人大罷工，把城市交通癱瘓了好幾天，最后迫使日偽當(dāng)局答應(yīng)了工人的條件。

但她真正讓日軍膽寒，是在山林里。

1934年，趙一曼被派到珠河縣（今尚志市）開展抗日游擊工作。她到的時候，手里一無人，二無槍。幾個月后，她從農(nóng)民會里挑了三十幾個青年，組建起一支游擊隊。沒有槍？她就帶人去摸日軍的崗哨，一點一點地繳獲。

很快，這支隊伍擴編成了東北人民革命軍第三軍第一師第二團，趙一曼擔(dān)任政委。

戰(zhàn)士們叫她"我們的女政委"，老百姓叫她"瘦李"、"李姐"。日偽報紙用另一個稱呼來形容她："挎雙槍，騎白馬的密林女王"。

有一次，人民革命軍第三軍第三團在侯林鄉(xiāng)被兩個團的日偽軍包圍，苦戰(zhàn)一天也沒能突圍。就在最危急的時刻，敵人背后突然響起槍聲。趙一曼騎著白馬，手持雙槍，帶著游擊隊旋風(fēng)般殺入敵陣。敵軍陣腳大亂，倉皇潰逃。

日軍懸賞十萬元通緝她。可落到他們手里時，沒人敢看她的眼睛。

1935年11月15日，趙一曼率領(lǐng)的第二團被日偽軍包圍在一座山間。戰(zhàn)斗持續(xù)了一整天，打退了敵人六次進攻，擊斃日寇三十多人。可敵人越圍越多，必須突圍。

團長讓趙一曼帶隊撤退，自己留下掩護。趙一曼不同意：「你是團長，有責(zé)任把部隊帶出去，我來掩護！」團長說她是女同志，她火了：「什么男的女的！誰說女同志就不能打掩護！」

掩護突圍時，趙一曼左手腕中彈。她帶著幾個戰(zhàn)士潛入村里養(yǎng)傷，三天后被敵人發(fā)現(xiàn)。在激戰(zhàn)中，她左大腿骨被子彈打穿，因失血過多昏迷過去。

醒來時，她已經(jīng)被捆在擔(dān)架上，周圍全是日本兵。

04

日軍把趙一曼押到哈爾濱濱江省公署警務(wù)廳。他們知道她的價值——這可是"紅槍白馬女政委"，抗聯(lián)的核心人物。只要她開口，整個東北抗聯(lián)的活動機密就全暴露了。

審訊開始了。

據(jù)后來解密的日偽檔案記載，日軍對趙一曼使用的酷刑多達幾十種：鞭打、吊拷、老虎凳、竹簽夾手指腳趾、拔指甲、拔牙齒、壓杠子、搓肋骨、灌辣椒水、灌汽油、烙鐵燙……

她的腿傷沒有得到任何治療，傷口化膿潰爛，膿血浸透了棉被。日軍用馬鞭狠戳她的傷口，想用劇痛讓她開口。

趙一曼疼得幾次昏死過去，醒來后只說了一句話：「我的目的，我的主義，我的信念，就是反滿抗日?！?/strong>

日軍瘋了。負(fù)責(zé)審訊的軍官大野泰治后來在戰(zhàn)犯席上供述：「她那種激憤之情，簡直不像個身負(fù)重傷的人。她控訴日軍的罪行，講得有條有理，使人一聽就懂……我不知不覺地成了她的宣傳對象?！?/p>

他還說：「她從容地抬起頭看著我，看見她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孔，我情不自禁地倒退了兩步?！?/strong>

酷刑持續(xù)了近一個月，趙一曼什么都沒說。她的傷口嚴(yán)重感染，高燒不退，生命垂危。日軍擔(dān)心她死了就什么都得不到了，1935年12月13日，把她送進了哈爾濱市立醫(yī)院監(jiān)視治療。

在醫(yī)院里，看守她的有兩個人：一個是27歲的偽滿警察董憲勛，山東人，老實本分；一個是17歲的見習(xí)護士韓勇義，還是個孩子。

趙一曼沒有放棄。她躺在病床上，身上纏著繃帶，卻開始給這兩個年輕人"上課"。她給他們講抗聯(lián)的故事，講日軍在東北犯下的罪行，講亡國奴的屈辱。她說：「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要抗日?！?/p>

董憲勛和韓勇義被她打動了。他們從羨慕這個女英雄，到同情她，再到下定決心：要幫她逃出去。

1936年6月，董憲勛聽說自己可能要被調(diào)走。他把這個消息告訴趙一曼，三個人開始密謀越獄。

韓勇義把父親留給她的嫁妝——兩個金戒指、兩件呢料大衣——全賣了，換來60塊錢當(dāng)經(jīng)費。董憲勛找人做了一頂小轎，因為趙一曼的腿傷還沒好，不能走路。

6月28日。他們定在這一天動手。正好那天董憲勛值夜班。

1936年6月28日夜，哈爾濱下起了暴雨。

一輛白俄司機開的出租車停在醫(yī)院后門。董憲勛和他的堂侄董廣政把趙一曼從病房背出來，穿過板障子的縫隙，上了車。韓勇義早已在道外五道街等著，雇好了轎子和五個轎夫。

他們換上轎子，冒著暴雨，向賓縣三區(qū)的游擊區(qū)進發(fā)。

暴雨下了一整夜。鄉(xiāng)間土路泥濘不堪，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走到阿什河邊，發(fā)現(xiàn)"萬緣橋"被洪水沖垮了。沒辦法，只能趟水過河。齊腰深的河水湍急，幾次差點把人沖散。

天亮?xí)r，他們到了金家窩棚——董憲勛遠(yuǎn)房叔叔董元策的家。稍作休整后，又換上馬車，繼續(xù)趕路。

只剩20公里了。再走20公里，就能到游擊區(qū)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20公里，會成為趙一曼生命中最漫長的距離。

趙一曼失蹤的消息，像炸彈一樣在日軍中炸開了。

警察署的軍官暴跳如雷，下令全城搜索。他們很快從那個白俄司機那里得到了線索，又從轎鋪老板嘴里問出了去向。

日本軍官立刻帶人追擊。可他們也遇到了同樣的問題——阿什河的橋被洪水沖垮了。沒辦法，他們只好到附近村莊征了幾匹馬，騎馬直追。

6月30日清晨。

馬車正行駛在阿什河以東二十多公里的地方。趙一曼躺在車上，身邊是董憲勛、韓勇義和董廣政。再走一小段路，就能看到游擊區(qū)的哨卡了。

突然，身后傳來馬蹄聲。

趙一曼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完了。

日本軍警追上來了。幾個人被當(dāng)場抓獲。

趙一曼看著董憲勛和韓勇義，心里比刀割還難受。她知道，這兩個幫助她的年輕人，不會有好下場。

審訊時，她把所有責(zé)任都攬到自己身上。她說是自己用重金賄賂了董憲勛和韓勇義，他們只是貪財。可她哪來的重金？逃跑的經(jīng)費，是韓勇義變賣嫁妝換來的。

日軍不信。董憲勛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酷刑折磨，最后死在獄中。韓勇義雖然被釋放，但身體已經(jīng)被摧垮，幾年后病逝，年僅29歲。

這兩個年輕人，用生命為趙一曼換來了兩天的自由。

趙一曼被押回哈爾濱后，等待她的是更瘋狂的報復(fù)。

日軍徹底放棄了從她嘴里套出情報的念頭。他們現(xiàn)在只想折磨她，想看看這個女人到底能承受多少痛苦。

7月25日，日軍決定對趙一曼實施最殘酷的電刑。

根據(jù)日偽濱江省公署警務(wù)廳的檔案記載，負(fù)責(zé)審訊的軍官林寬重說：「用剛從本土運來的新式電刑器具對趙女士實施電刑?？傊馗@個女人耗，不能停，不能讓她有喘息的機會，直到電刑摧垮她反滿抗日的意志，撬開她的嘴?！?/p>

電刑開始了。

電流一次次穿過趙一曼的身體。她的身體劇烈顫抖，慘叫聲在審訊室里回蕩。大野泰治后來供述：「那聲音，好像來自地獄一樣。」

七個多小時。電刑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了七個多小時。

趙一曼的頭無力地垂了下來，全身像被抽掉筋一樣軟軟地掛在刑架上。她昏死過去了。

日軍的報告里寫道：「趙一曼女士仍沒招供，確屬罕見，已不能從醫(yī)學(xué)生理上解釋?！?/p>

他們不明白，一個看起來那么瘦弱的女子，怎么會有這樣的意志。

他們永遠(yuǎn)不會明白。

1936年8月1日，日軍做出了最終決定：把趙一曼押回珠河縣，公開處決，"殺一儆百"。

第二天凌晨，趙一曼被押上了開往珠河的火車。

她知道，這是最后一段路了。

火車在黑暗中行駛。趙一曼突然想起了寧兒。

六年了。她已經(jīng)六年沒有見過兒子了。那個在她懷里哭著不讓她走的小男孩，現(xiàn)在應(yīng)該七歲了吧？上學(xué)了嗎？長高了嗎？還記得媽媽的樣子嗎？

她向看守的日本憲兵要來紙和筆。

憲兵猶豫了一下，給了她。

趙一曼開始寫。她的手被酷刑折磨得幾乎握不住筆，但她還是一筆一劃地寫了下去：

「寧兒！母親對于你沒有能盡到教育的責(zé)任，實在是遺憾的事情。母親因為堅決地做了反滿抗日的斗爭，今天已經(jīng)到了犧牲的前夕了！母親和你在生前是永久沒有再見的機會了。希望你，寧兒??！趕快成人，來安慰你地下的母親！我最親愛的孩子??！母親不用千言萬語來教育你，就用實行來教育你。在你長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記你的母親是為國而犧牲的！」

落款：你的母親趙一曼于車中。1936年8月2日。

她故意沒有寫自己的真名。她怕日軍順藤摸瓜，找到她的家人。

火車到站了。

趙一曼被綁在大車上，在珠河縣城"游街示眾"。街道兩旁站滿了被日軍逼來觀看的百姓，人們低著頭，不敢出聲，眼眶卻都紅了。

大車走到小北門外的草坪中央，停了下來。

幾個日本兵舉起槍，對準(zhǔn)了趙一曼。

一個日軍軍官走到她面前：「你還有什么話要講嗎？」

趙一曼抬起頭，目光像刀子一樣看著他。她把手里那張寫給兒子的紙遞過去：「把這些話傳給我家鄉(xiāng)的兒子！」

然后，她高聲唱起了《紅旗歌》，又高喊：「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

日軍軍官猛一揮手。

槍響了。

1936年8月2日，趙一曼倒在了珠河縣小北門外，倒在了她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地方。

她只有31歲。

一個目擊了行刑過程的日本警察后來寫道：「她態(tài)度從容，毫無懼色，令人震驚?！?/p>

08

趙一曼死后，那封遺書被日軍收進了檔案，鎖進了柜子里。

遠(yuǎn)在武漢的寧兒，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媽媽很早就離開了，說是去"做事"，一直沒有回來。他在伯父家長大，別的孩子有爸爸媽媽，他沒有。他性格內(nèi)向，不愛說話，總是一個人待著。

1950年，電影《趙一曼》上映，轟動全國。那個在日軍酷刑下寧死不屈的抗日女英雄，讓無數(shù)觀眾落淚。

21歲的陳掖賢（寧兒的大名）也去看了這部電影。他坐在黑暗的電影院里，看著銀幕上的女人被日本兵折磨、被處決，心里很難過。

可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女英雄，就是他苦苦尋找的母親。

六年后。

一模一樣。

趙一曼就是李坤泰。這個秘密，終于在二十年后大白于天下。

1957年，陳掖賢得知了真相。

他呆住了。然后，他哭了。放聲大哭。

他趕到東北烈士紀(jì)念館，在母親的遺物前站了很久。那封遺書的原件就放在那里，字跡歪歪扭扭——那是母親被酷刑折磨后，用幾乎握不住筆的手寫下的。

「寧兒?。≮s快成人，來安慰你地下的母親！」

陳掖賢一字一句地把遺書抄在筆記本上。抄完后，他做了一件事：用鋼筆蘸著藍(lán)墨水，在自己的手臂上刺了三個字——趙一曼。

這三個字，一直留在他的手臂上，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政府通知他去領(lǐng)母親的撫恤金。他拒絕了。

他說：「我不要。那是媽媽的鮮血錢，我怎么能花那錢？」

后來，他連烈屬證都沒有去辦。

陳掖賢的一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從來沒有松開過。

他從小沒有父母，寄人籬下，性格孤僻。他不善交際，不會打理生活，甚至連自己的衣服都不會洗。大學(xué)畢業(yè)后，他被分配到北京工業(yè)學(xué)校當(dāng)政治課老師，教《馬克思主義哲學(xué)原理》。

1957年，他和一個叫張友蓮的女學(xué)生結(jié)婚了。兩人生了兩個女兒?？苫橐霾⒉恍腋?。他們性格不合，經(jīng)常吵架，后來離婚了，又復(fù)婚了，又離婚了……

1966年，父親陳達邦被誣陷打倒，陳掖賢百思不得其解，寫信給中央為父親申辯。因為信中說了一些敏感的話，他被打成"現(xiàn)行反革命"，關(guān)進牛棚隔離審查。

1980年代初，妻子張友蓮病逝。

陳掖賢徹底垮了。

1982年8月15日——這一天，是抗日戰(zhàn)爭勝利紀(jì)念日——工廠的同事發(fā)現(xiàn)陳掖賢連續(xù)曠工好幾天，去他家看望。

門是鎖著的。撬開門，他們看到了陳掖賢的尸體。

他自殺了。用一根繩子，結(jié)束了自己53歲的生命。

他的手臂上，那三個用鋼筆刺的字——"趙一曼"——還清清楚楚地留在那里。

他留下了一封遺書，是給兩個女兒的。遺書里沒有什么豪言壯語，只有一句叮囑：

「千萬不要以烈士后代的身份自居，不要給國家找麻煩。記住，奶奶是奶奶，你是你。否則，就是對不起你奶奶?！?/strong>

還有一句：「希望大家不要因為我的自殺而看低我的母親?！?/p>

10

趙一曼有兩個孫女，大的叫陳紅，小的叫陳明。

陳紅和奶奶長得很像。很像很像。矗立在四川宜賓翠屏山的趙一曼塑像，就是以陳紅為原型塑造的。

后來，有一個日本老兵找到了陳紅。

這個老兵參加過侵華戰(zhàn)爭，晚年良心不安，想當(dāng)面向趙一曼的后人懺悔。他還請來了電視臺，準(zhǔn)備全程拍攝，想給自己的晚年留一個"功德圓滿"的結(jié)局。

陳紅拒絕了。

她說：「你們犯了罪行，承認(rèn)自己的罪行我是贊同的。但我無法代替我奶奶去接受，我做不到。說小了，我們有家仇；說大了，我們有國恨?！?/p>

日本老兵又拿出錢來，說要給她經(jīng)濟補償。

陳紅說：「這就更不行了，先生。我，趙一曼的孫女，怎么可能要日本人的錢呢！不但是我，就是別的中國人，也不會。金錢不能贖回戰(zhàn)爭的罪惡，請你收回去！」

日本老兵悻悻而去。

2008年，日本《朝日新聞》想采訪陳紅，請她到趙一曼故居做畫面介紹。

陳紅說：「我聽了你們的采訪計劃，表面上看是好的?？墒?，你們國家對侵華戰(zhàn)爭死不認(rèn)罪的態(tài)度，你能如實報道嗎？對不起，我不能接待你們。」

有人問陳紅，為什么這么倔。

她說：「奶奶是一個弱女子，甚至給自己取的字都是'淑寧'，希望安寧平靜地生活。但時代沒有給她一個安寧的立錐之地。她沒有屈服，而是選擇了反抗，選擇了一種為更多人的安寧而不惜犧牲的信念?！?/p>

如今，在哈爾濱市中心，有一條街叫"一曼街"。這條街上有東北烈士紀(jì)念館，門牌號是"一曼街241號"。

像是在等著什么。

像是在等著再一次出發(fā)。

參考信息來源

東北烈士紀(jì)念館館藏檔案

日偽濱江省公署警務(wù)廳檔案

《見證初心和使命的"十一書"》央視紀(jì)錄片

中國軍網(wǎng)、共產(chǎn)黨員網(wǎng)相關(guān)報道

趙一曼孫女陳紅采訪資料

《趙一曼家事》系列報道（人民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