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仗還沒打，勝負(fù)就已經(jīng)寫在當(dāng)鋪的賬本和街邊的地攤上了。

一、喧囂里的紫檀木，一張桌子牽出的大潰敗

1947年10月，秋風(fēng)掃過石門的大街小巷，吹得人心惶惶。

城里出了件怪事，南大街上，一夜之間冒出好多地攤，賣東西的都不是一般人。

平日里只在舞會和麻將桌上露面的國民黨軍官太太們，一個個收起了往日的派頭，把自家壓箱底的寶貝都搬了出來。

那場面，說熱鬧也熱鬧，說瘆人也瘆人。

德國產(chǎn)的鋼琴，法國來的香水，雕花的紫檀木梳妝臺，還有一箱箱嶄新的絲綢旗袍，這些擱平時能羨煞旁人的好東西，這會兒跟燙手的山芋一樣，賤賣都沒人敢多問價。

一個太太急著出手手里的留聲機，跟買家嘀咕：“您拿著，機子是好的，就是沉了點，我們馬上要走，帶不上?！?/p>

人堆里，一個叫楊亞麗的女人，穿著一身普通的布旗袍，挎著個菜籃子，眼睛卻沒看那些油鹽醬醋，而是在這些特殊的“攤位”前來回溜達。

她不是來撿漏的，她是來“聽聲”的。

她聽到一個太太跟另一個抱怨：“去保定那邊，聽說晚上風(fēng)大，這皮箱就這么點大，哪塞得下這么多衣服。”

又聽到有人在討價還價，賣的是臉盆和毛巾：“帶著吧，路上總用得著，不占地方?！?/p>

北上保定、路上、帶不走…

這些零零碎碎的詞，像一塊塊拼圖，在楊亞麗腦子里湊成了一副完整的畫面。

她籃子里的菜沒動，心里卻裝滿了沉甸甸的東西。

她知道，一場決定幾十萬人命運的大戲，序幕就藏在這些女人的慌亂里。

戰(zhàn)爭的警報，有時候不是防空洞的汽笛，而是一張被賤賣的紫檀木梳妝臺。

二、窯洞里的燈火與一張看不見的網(wǎng)

時間往前倒兩天，西柏坡的指揮部里，一盞油燈徹夜亮著。

一封被標(biāo)記為“絕密”的電報送到了毛澤東的案頭。

電報是潛伏在國民黨內(nèi)部的高級情報員劉時光發(fā)來的，內(nèi)容短得嚇人：國軍主力第三軍，由軍長羅歷戎率領(lǐng)，即將撤離石門，全軍北上，增援保定。

這消息讓指揮部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參謀們在地圖上反復(fù)比劃，從軍事角度看，這一步棋走得通。

石門已是孤城，北上保定不但能解了傅作義的圍，還能跟那邊的友軍連成一片，反過來把晉察冀野戰(zhàn)軍給包了餃子。

可越是看起來合理的棋，越可能是個坑。

萬一是羅歷戎使的詐，故意放出風(fēng)聲，想把我們的主力部隊引出來打個伏擊呢？

戰(zhàn)場上，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面對參謀人員“情報真?zhèn)坞y辨”的顧慮，毛澤東抽著煙，眼睛盯著地圖看了很久。

他沒有立刻下令調(diào)動一兵一卒，反而說了一句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的話：“軍事地圖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們的男人要挪窩拼命，家里的女人第一個有感覺。

讓石門的同志去市面上轉(zhuǎn)轉(zhuǎn)，看看那些官太太們是不是在甩賣家當(dāng)。

要是連壓箱底的寶貝都不要了，那這事兒八成就是真的?！?/p>

最高統(tǒng)帥的指令，不是調(diào)動千軍萬馬，而是派人去“逛街”。

這聽起來不合常理，卻點透了戰(zhàn)爭最根本的邏輯。

一個軍事集團的行動，它的風(fēng)聲最先泄露的地方，往往不是作戰(zhàn)室，而是軍官們的家屬院。

三、餐館的賬單與裁縫鋪的布料

楊亞麗和她丈夫底玉卿，就是那張看不見的網(wǎng)上的重要節(jié)點。

他們在石門開了家小飯館，飯菜做得地道，迎來送往的，不少都是第三軍的軍官。

夫妻倆手藝好，人也活絡(luò)，軍官們吃得舒心，說話也就沒那么多顧忌。

楊亞麗把街上的見聞帶回飯館后廚，底玉卿正好也擦著手從前面進來。

他壓低聲音說：“剛才，軍需處的陳采購把店里幾個月的賬全結(jié)清了，說是要出遠門，以后不一定什么時候回來?！?/p>

一個管吃喝拉撒的后勤官突然結(jié)清所有舊賬，這可不是小事，這說明整個部隊的后勤系統(tǒng)都在為一次長途跋涉做準(zhǔn)備。

夫妻倆一對眼神，心里都有了數(shù)。

與此同時，城里另一家不起眼的成衣鋪里，老板鐘丁甲也遇到了怪事。

第三軍通信科的宋科長，平時挺講究的一個人，突然抱著幾大匹嶄新的軍服呢料找上門，非要低價處理掉。

鐘丁甲裝著不懂問他：“宋科長，這么好的料子，怎么說賣就賣了？”

宋科長一臉晦氣，擺擺手說：“命都快沒了，還要這身皮干啥？

車皮緊張得很，得先運大炮，這些布料帶不走，能換兩個錢喝酒就不錯了?！?/p>

官太太賣首飾，后勤官結(jié)舊賬，通信官賣軍服。

三條看似不相干的信息，從石門城的三個不同角落，匯集到了秘密電臺的發(fā)報鍵上。

它們共同指向一個結(jié)論：羅歷戎的第三軍，真的要跑路了！

四、兩條腿跟四個輪子的賽跑

1947年10月17日凌晨，晉察冀軍區(qū)司令員聶榮臻的指揮所里，燈火通明。

三份情報擺在桌上，互相印證，再也沒有一絲懷疑的余地。

剩下的，只有時間和速度。

羅歷戎的第三軍是機械化部隊，有汽車有大炮，一旦讓他們跑到保定，跟那里的敵人會合，整個華北的局勢就徹底被動了。

“命令各縱隊，跑步前進，目標(biāo)清風(fēng)店！

一定要搶在敵人前頭，把口袋扎緊！”

聶榮臻的命令通過電波，傳向了分散在方圓幾百里內(nèi)的各個部隊。

一場人跟機器的賽跑就這么開始了。

楊得志、楊成武、耿飚帶著手下的兵，從不同的地方出發(fā)，沒日沒夜地往一個叫“清風(fēng)店”的小地方趕。

一夜要跑一百二十里地，而且是崎嶇的土路，擱現(xiàn)在就是連著跑兩個全程馬拉松，還是背著槍和幾十斤裝備的武裝越野。

戰(zhàn)士們的棉衣被汗?jié)裢福直磺镆沟睦滹L(fēng)吹得冰涼，腳板上磨出的水泡破了，血水和泥水混在一起，根本沒人停下來。

大伙兒心里就一個念頭：快點，再快點，跑慢一步，到嘴的肥肉就飛了！

主力部隊在玩命狂奔，地方部隊也沒閑著。

王平帶著他的冀中獨立旅，像釘子一樣，死死釘在羅歷戎北上的路上。

他們把橋炸了，把路挖斷，樹上、草里到處都是冷槍和地雷。

羅歷戎的汽車隊被拖得像條老牛，走走停停。

王平的戰(zhàn)馬“烏騅”，連著跑了三天兩夜，最后活活累死在路上。

他只是摸了摸馬頭，換了匹馬又往前沖。

五、清風(fēng)店的晨霧與一個軍長的終局

羅歷戎此刻正坐在顛簸的吉普車?yán)?，心煩意亂。

他沒想到沿途的地方武裝這么難纏，把他的隊伍拖成了一條幾十里長的散亂隊列。

家眷、輜重、大炮、士兵，全都混在一起，走得比爬還慢。

天上的偵察機報告說，前方發(fā)現(xiàn)共軍主力集結(jié)的跡象。

羅歷戎輕蔑地哼了一聲：“共軍那兩條腿，能跑得過我的汽車輪子？

他們是飛過來的嗎？”

這位黃埔軍校畢業(yè)、在抗日戰(zhàn)場上也算打過硬仗的將軍，打心眼里瞧不起這些“土八路”。

他的認(rèn)知還停留在武器裝備的對比上，他算得出大炮的射程和汽車的速度，卻算不出人的意志能爆發(fā)出多大的能量。

10月20日凌晨，羅歷戎疲憊不堪的部隊終于晃到了清風(fēng)店。

他下令就地宿營，準(zhǔn)備天亮了再走。

他不知道，周圍的黑漆漆的土坡和莊稼地里，幾萬雙眼睛已經(jīng)盯了他們很久。

天剛蒙蒙亮，撕開晨霧的不是太陽，而是鋪天蓋地的炮彈。

楊得志的部隊像一把鋼刀，直插羅歷戎的指揮部。

楊成武和耿飚的部隊從兩翼包抄，王平的部隊則堵死了他們南逃的退路。

整個第三軍就像被扔進了一個大磨盤，瞬間就被打散、分割、碾碎。

羅歷戎在指揮所里抓起電話，撕心裂肺地喊著要援軍，電話那頭只有被炸斷線后的“滋滋”聲。

戰(zhàn)斗結(jié)束后，清風(fēng)店的土路上，散落著碎裂的紫檀木梳妝臺和被撬開的皮箱。

那些從石門街頭帶出來的絲綢旗袍，此刻沾滿了泥土與血污，沒人再去撿拾。

羅歷戎被俘后，在戰(zhàn)犯管理所里學(xué)習(xí)、改造，直到1962年病逝。